第9章
熙熙攘攘的大橋底下,路邊擺放着各種小鋪,葫蘆攤,等客的黃包車老漢,平板車主,算命挂攤,唱戲、說書、相聲、測字、賣藝,琳琅滿目。
來到桃花嶺的祝棠雨,新奇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東一個攤子摸摸,西一個攤子瞧瞧,一臉笑意。
跟在她身後的黛兒不耐煩道:“小姐,你怎麽還高興的起來啊?”
祝棠雨斜斜瞟她一眼:“幹嘛,我為什麽要不高興?”
“昨天遇到那種事……被黑幫一群人追的四處跑,我現在想來,還心驚膽戰的……”
祝棠雨慢條斯理地瞪她一眼,做高深狀:“哎……我們出來闖江湖那麽多年了,哪能不遇見些破事啊?況且如今我們已經逃出來了,害怕個啥?”
黛兒無奈地白了一眼祝棠雨,“你說是這麽說,可你忘了昨天,就是你跑的最快!”
祝棠雨掩飾着咳了兩聲:“那……那是我想尿尿,不行嗎!”祝棠雨看見一家服裝店,不理會黛兒,便連忙走了進去。
“切……還狡辯……”黛兒搖了搖頭,跟着走了進去。
大約下午兩點鐘光景,馬新棠和井上雄一回到馬府,井上雄便滿臉怒色地坐在茶幾旁邊一個獨立的西洋椅子上,冷哼道:“好一個梁景言,沒想到居然那麽容易就破了我們的計劃,發現我們是故意買通衆人,陷害他們!是我太小看他了!”
馬新棠提起茶幾上一個彩繡纏枝寶瓶圖樣的茶壺,倒了一杯茶遞給井上雄,淡淡道:“井代表息怒……梁景言這個人聰明機警,非池中之物,甚至比他爹還難對付,原本一個梁清明就很難了,如今再加上一個梁景言,這次我們失敗,也是在意料之中。在桃花嶺屹立多年而不倒的脂香堂,是不會那麽輕易就被擊倒的。”
井上雄微微一怔:“那你的意思不就是,我們永遠沒辦法打倒他們了嗎?我們日本香堂這次進駐桃花嶺,已屬不易,只要有脂香堂在,我們就不能一舉吞并這五大香水鎮。”
馬新棠悠然道:“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現在我們最切忌的就是焦躁,俗話說最堅固的城牆也有崩塌的時候,我就不信梁家沒有弱點……好戲才剛剛開始,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等。”
井上雄眉稍稍舒展,轉着杯蓋道:“馬少爺說的有道理,如今我們日本香堂,早已做好了滲入中國香水市場的準備,只要我們一起合力,靜等時機成熟,一定可以扳倒脂香堂!”
馬新棠陰險一笑:“對了,實驗室最近又有新發現,相信只要再找幾個童女,我們的玉容散香水,就要制成了。”
井上雄大喜:“這是真的嗎?太好了!為了制出這個香水,我們已經準備了一年,耗費大量人力物資,只要玉容散一面市,到時候必然大賣!”
“沒錯,我期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馬新棠将茶盞放在桌上,輕描淡寫地與井上雄對視一笑。
雖是下午,但大街上還是充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茶樓上飄着的寫着茶字的旗幟,被微風吹得搖曳。
茶樓包間內靠窗的位置上,商人打開桌子上的盒子,對着裏面一把嶄新的槍,道:“這可是新貨,整個桃花嶺就只有幾把,威力無窮,絕對百發百中!”
梁景言一挑眉,半信半疑問:“真的?”
“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騙你梁大少嘛。”
梁景言眼角微彎,冷冷道:“你這拍馬屁的功夫,看來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商人一怔,依舊沒臉沒皮笑着:“我說的可是實話,真的沒騙您,要不您試一試?”
說完便把一把洋槍遞給梁景言,梁景言單手接過槍,便拿起了槍走到窗邊,就舉向窗外。
恰巧,一只蝴蝶從遠處緩緩飛了過來,在街邊的一朵花上停了下來,撲騰着翅膀沒有飛走。梁景言看了看蝴蝶,一邊的嘴角往上翹,一只眼睛眯起來,狩獵似的往蝴蝶開了槍。
就在這時,身穿白色洋裝的祝棠雨突然便闖了進來。蝴蝶受驚,撲騰着翅膀便飛走了。
祝棠雨聽見槍響驚呆了,站在蝴蝶後方沒有動,而子彈卻飛快地往她肩部射過去,梁景言大驚失色的喊道:“小心!”說完便慌忙站起來,往樓下跑去。
祝棠雨看見往自己射過來的子彈驚呆了,吓的六神無主猛地閉上眼睛,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子彈快速地飛過來,正好擦過祝棠雨的肩膀,她的衣服被劃了一條口子。跑到祝棠雨身旁的梁景言大口喘着氣,碰了下她的肩膀,問道:“喂,你沒事吧?”
祝棠雨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完好無損,看了看自己被子彈劃開的衣服,又看了看站在眼前的梁景言,臉上的表情變得憤怒,揚手猛地往梁景言的臉上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聲,梁景言難以置信而驚恐地睜大眼睛,臉色難看極了:“你敢打我?”
祝棠雨面無表情地說:“沒錯,打的就是你。”
梁景言的一張臉漸漸雪白,心頭巨震,怒極道:“你是有病還是腦子缺筋少弦?我好心來看你有沒有受傷,你倒好,居然反咬我一口?”
祝棠雨抽了抽嘴角:“你大白天的朝着路口開槍,我沒去告你,打你一巴掌,已經算輕的了。”
梁景言的臉色比那嚴重失血的人還要白上幾分,莫名其妙道:“你這女人,是不是昨晚辣椒吃多了,火氣淤積,見人就撒野?況且你那只眼睛看見我用槍打你了,我明明打的是蝴蝶,誰知道你闖進來找死?”
祝棠雨冷笑兩聲:“蝴蝶?哪裏有蝴蝶?明明做錯事了還不承認……不過……算了,我這人心胸大,你現在跟我磕頭認錯呢,我還會考慮考慮原諒你。”
“呵呵……對你磕頭,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梁景言睜大眼睛,十分震驚,嘴唇哆嗦幾番,不屑地扯出一個笑來。
“我管你是誰,我只知道我剛剛差點就死了,受的驚吓很嚴重,衣服也破了,你要怎麽賠償我?”
“賠?哈哈,好啊,那我想想怎麽賠你……”梁景言圍繞着祝棠雨轉了一圈,目光不懷好意在她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翹起一邊嘴角看着她笑,調笑的意味極濃,“你這個惡女,長得不好看,身材既沒凹也沒凸,兇起來跟只獅子似的,誰會要你啊?要不然,你嫁給我好了,我大義凜然,免得其他男人娶了你遭殃。”
“你……”祝棠雨氣急,指着梁景言,“有錢又怎麽樣,還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嫁給你,我還不如死了好。”
梁景言眉毛一挑,說:“有些人呢,就是想破了腦袋想引起我的注意,今兒算我運氣不好,否則依你這種貨色,平日裏脫光了擺我眼前,我正眼也不會瞧一下。”
祝棠雨臉色青了兩青,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怒氣,冷冷的看着梁景言,準備好反擊:“我不知道你肚子裏有幾根花花腸子,但是,真的,你是我見過最面善的端莊混蛋。”
梁景言的臉“唰”一下就白了,直眉瞪眼道:“你說什麽?誰是混蛋,你別在這兒亂叫啊。”
“誰亂叫啊,臭混蛋。”
“你居然還敢罵我?”
“怎麽樣,我就罵你了,混蛋混蛋混蛋!”
“你這蠢女人,知不知道在這個地方,惹到我有什麽樣的下場?”
“看你這人模狗樣的樣子,不就是家裏有幾個臭錢嗎?神氣什麽,我告訴你,不管你多有錢多有勢力,盡管放馬過來,我不怕你!”祝棠雨逼住了氣,一字一句道。
“你……”梁景言目瞪口呆地看着祝棠雨,正好這時他的侍從陳陽從街頭對面慌張地跑過來,梁景言一看見陳陽,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支票,對着祝棠雨揚了揚:“你不是讓我賠你嗎?陳陽,你來的正好,去給我換幾百個硬幣來砸死這個惡女!”
“少爺,這……”陳陽一聽,臉色也白了,湊近梁景言的耳邊,輕聲說道:“少爺,老爺有急事叫你回去。”
梁景言點了點頭,瞪着祝棠雨道:“你個死惡女,本少爺有急事,不跟你玩了,以後最好別讓我再碰見你,要不然,我可不知道我到時候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
“別一臉我滅了你雙親的表情看着我,我也警告你,也別再讓我看見你,到時候我不殺你就是孫子。”祝棠雨冷靜地反擊。
“咱們走着瞧!”
兩人同時冷哼一聲,各自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黛兒這時才追上祝棠雨,跑到她身後問:“小姐,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祝棠雨沒好氣地搖頭:“沒事,倒黴遇見了個混蛋。”
黛兒點點頭,突然看着街對面大喊:“诶……小姐你看,你表姐在對面叫你!”
祝棠雨轉過身,看見她表姐祝熄之坐在一輛車裏,頭伸出窗外叫她的名字,“棠雨,快過來!”
“姐!”祝棠雨欣喜若狂,連忙跨步和黛兒一起奔過去,跑到馬路中央時,一瞬間,祝熄之所坐的車子卻“嘭”的一聲,爆炸了。車子彈了出去,頓時火花四濺噼裏啪啦。
愣在原地的祝棠雨和黛兒驚呆了……祝棠雨看着沖天的火光,震驚道:“怎麽會這樣,姐,姐!”她正要往燃燒的車子跑過去,可被黛兒緊緊拉住,“小姐,你別過去,危險啊!”
頓時間,車子旁圍滿了人,祝棠雨眼睜睜看着姐姐離她而去,嚎啕大哭了起來……
梁景言和陳陽從車裏下來,連忙從大門走進去,一進大廳,便看到坐在主位上的梁清明,梁景言便問道:“爹,這麽急叫我回來,發生什麽事了?”
梁清明正色道:“你派去馬家做內探的人,已經找到了,不過額頭中了一槍,被人扔在灌木叢裏,死了。”
梁景言一驚,皺起眉頭:“看來馬新棠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計劃。”
“他這個人陰險毒辣,事事都留了個心眼,被發現是遲早的事……不過幸好讓我們逮住了他的把柄,這一次,我們一定要把他扳倒。”
“把柄,什麽把柄?”
“他表面上以跟洋人做香水的生意,其實私下裏是跟他們串通好了,把他們走私進來的的劣質香水販賣給衆香水商,從中獲取暴利。”
梁景言愣了愣,笑道:“販賣劣質香水,呵,他膽子可真大,這罪名他十個頭也不夠砍的,這次他肯定完了。”
“別得意的太早,此人的手段你也不是沒有領教過,馬家事事與我們作對,次次都致我們于死地,要想跟他鬥贏,你要多加思慮,千萬小心。”
梁景言點了點頭:“我知道了爹,可是沒有證據……”
梁清明若有所思道:“我收到密報,他這個月末還要做一次生意,香水就藏在碼頭上,至于在那個位置,需要你親自去查探。”
梁景言應道:“沒問題,我一定會找到的。”
“還有一件事,今天林隊長來找我商讨那件童女兇殺案子,他居然查出那些死去的童女指甲中的香水,是芙蓉齋裏面賣的。”
梁景言吃了一驚,擡起頭:“芙蓉齋!那不是馬新棠嗎?難道這事跟他有關系?”
梁清明道:“我是這麽猜測的……以前我跟你說過,咱們脂香堂在十四年前逼于無奈,謀害了一個童女,給慈禧太後做出了新配方的玉容散香水……但之後,這要靠童女體香才能制成的玉容散香水配方,就被我禁止了。參考這大規模的童女兇殺案,極有可能是有人在暗中提煉這玉容散香水。我不明白,這配方只有我一人才知道,為什麽又會流傳出去?造成那麽大的命案。”
梁景言笑道:“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馬新棠一心要打倒我們,該不會是他想制作出這香水,與我們抗衡吧?”
“這極有可能,對了……”梁清明想到什麽,緩緩喝了口茶,“景言……你洋文學的怎麽樣了?”
梁景言啊了一聲,支支吾吾道:“……啊,挺好的……就是那個洋文老師走了……”
梁清明疑惑問道:“走了?”
在一旁的陳陽,接道:“少爺說那個老師教的什麽,一點都聽不懂,所以就把他趕走……了……”話還沒說完,就被梁景言捂住了嘴,他連忙辯解道,“他說母親生病了,得趕回國,所以我就讓他回去了,這段時間正在找新的老師。”
梁清明點點頭:“總之你要盡快把洋文學好,這和洋人打交道的生意遲早得你來管。”
“知道了爹。”梁景言連忙笑着應答。
“沒事了,下去吧。”梁清明揮了揮手,示意二人離開。
梁景言便是迅速地拉着梁鳴,一溜煙跑了出去。剛出門外,一拐角梁景言就給了陳陽肚子一拳。陳陽呻吟着,不解地問:“少爺,你打我幹什麽?”
梁景言怒道:“你要讓我爹知道,那什麽狗屁老師是被我趕走的,那還得了?”
陳陽委屈道:“他本來就是被你趕走的啊,你根本不想好好學,這個月你已經趕走十個了……”
“什麽不好好學,明明是那些老師教的不好,再給我去找一個來。”梁景言瞪了一眼陳陽,陳陽便連忙笑着答了一聲,“哦,好吧。”
祝家大門上懸挂着白紗和白燈籠,大廳布置成靈堂,正中停放着一具厚重的棺材,祝棠雨和下人們正跪在地上痛哭。這時,祝老爺和祝夫人從外面一前一後地走進來,祝老爺見狀,連忙喝道:“都給我別哭了!”所有人聞言都愣住了,疑惑地看着祝老爺,他臉色發青,鄭重其事道:“熄之生前最讨厭哭哭啼啼的,你們這樣,她在九泉之下能開心嗎?”
所有人便再次愣住了。祝夫人走到棺材前,看着空空的棺材裏面只有幾件祝熄之生前的衣服,伸手撫摸那些衣服,一滴淚從祝夫人目無表情的臉上慢慢滑落,祝老爺走到祝夫人面前,深深嘆了口氣。
祝棠雨哭紅了眼圈,喃喃喊:“大伯,大媽……”
祝老爺看着棺材,哭道:“我到底是造了什麽孽啊?讓你被人毒害至此,熄之,爹……對不起你。”祝老爺的身體一晃,一下子昏倒在地。
“老爺,老爺!你怎麽了?”祝夫人焦急地搖着祝老爺的身體。
祝棠雨驚詫道:“大伯!”又對站在一旁的下人吼,“你們還愣着幹什麽?快去叫醫生!”
……
是夜,荒原下起絲絲細雨,細碎的水滴雨打芭蕉,散落在馬新棠藍色的袖口上,潤物細無聲。 他穿過隐藏在雜草叢林裏的小徑,在一個破落的廟前停了下來,屋頂上停着的一只烏鴉,便被驚動發出一聲慘叫。
馬新棠推開破廟腐朽破爛的門,映入眼簾便是破廟裏殘破的菩薩像,一旁有個神秘的蒙着面紗的中年女人,正背對着他,馬新棠走過去,便跪了下來,喊道:“娘……”
阮芙蓉轉過身來,道:“你和日本香堂的人一起做的實驗,怎麽樣了?”
馬新棠正色答道:“娘放心,就快大功告成了。”
阮芙蓉點點頭:“這幾天,桃花嶺的童女兇殺案鬧得沸沸揚揚,你要注意些。”
馬新棠嘴角一挑:“我知道了。”
“祝熄之的事情辦妥了?”
馬新棠一怔,臉色有些蒼白:“是,祝熄之已經死了。”
阮芙蓉轉過身來,臉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裏面卻夾雜着恐怖,一動不動地看着馬新棠,笑道:“不愧是我的兒子,連自己最心愛的人都會下此毒手,看來你還是很聽我的話。”
馬新棠一驚,連忙低下頭,拱了拱手:“兒子不敢違抗娘的命令。”
阮芙蓉伸出手摸了摸馬新棠的臉,嘆道:“這世間,就只剩你我相依為命,這些年,我為了培養你,花了多少苦,你一定不要辜負我的用意,你知道嗎?”
馬新棠咬牙切齒:“娘,你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人,我一定會把害你如此的人碎屍萬段。”
“你要知道,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阮芙蓉陷入沉思中,緩緩道,“十四年前,梁清明害得我有多苦,當我被騙到馬家,當我爹被他們活活打死,活活死在我面前,你知道我是什麽感覺嗎?我恨不得一頭撞死,跟随着他而去,可是我沒有,我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死了,我不能讓馬家和梁清明逍遙自在,你要知道,這所有的一切,包括害死祝熄之的人,都是梁清明,都是梁清明!”
馬新棠滿眼密布仇恨的目光,斬釘截鐵道:“娘,你放心,我一定會為爹報仇!”
阮芙蓉摘下面紗,臉上淌滿了淚水,抽泣道:“兒子,我已經叫人去抓梁清明,明天,我們就可以報仇了!”
馬新棠一驚,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阮芙蓉轉身,看着窗外的雨絲,怒道:“我一定要他血債血還!”
……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