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恩主會(3)
“喂, 你在這兒偷偷摸摸做什麽呢。”猛然間一只手拍上他的後背,伊森幾乎跳了起來,一轉身看到是跟自己一起在管道維護部門工作的金基俊,上了年紀的臉在射燈的光芒裏顯得陰晴不定,猛一看像鬼一樣。
伊森的思緒在腦子裏打了個轉,用手指了指堤岸上那些已經開始齊聲唱起聖歌來了的人群,”我聽說這兒有布道, 也想來聽聽。”
金基俊神色莫測, 也不知道相不相信他說的話,“那為什麽不過去?”
“……我想先聽聽。”
金基俊忽然咧嘴一笑,一攬他的肩膀,順手就把他給推了出去, “怪我,這次聚會的事忘了告訴你。我原本想着,你這種上等人應該看不上我們這些。”
伊森啞口無言, 被稱為“上等人”在禁城裏可不是什麽好事。
“導師,我們要有一個新成員了!”金基俊大聲地喊道。
陳增的視線馬上落在伊森身上,面上露出真誠而欣喜的笑容, “是你, 好久不見!”
大概是很少見到導師這般熟稔地跟人打招呼, 一些非人紛紛露出納罕的表情,視線向着伊森身上聚集過來。伊森感覺到某種不信任的壓抑, 也只好略帶拘謹地笑笑,“是啊, 好久不見。”
陳增從那塊布道的大石頭上跳下來,大步流星地走到伊森面前,以長者的姿态拍了拍伊森的肩膀,“上次多虧有你我們才能順利從紅地球逃脫,還沒來得及對你表示感謝。塞缪最近怎麽樣?”
伊森記得上一次在紅地球上與這個邪教頭子的交集并不多,現在他突然這麽親切令他有些無所适從。他只好禮貌地回答,“他很好,謝謝關心。”
陳增忽然輕拍他的後背,轉向面前的所有非人,“這位伊森.埃爾德裏奇,就是當初跟我一起見到了大惡神的七個人之一。在面對你們根本無法想象的強大邪惡的時候他曾經自願犧牲自己,然而他的善良和強大的信念另奇跡降臨在了他的身上,成功地暫時逼退了大惡神,令我們有機會逃離。這樣的勇氣和信念,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學習的!”
伊森腦子發懵地聽着非人們發出一陣喝彩,甚至開始鼓掌。他現在有種一只腳不小心踏進泥潭裏,想拔又拔不出來的感覺,然而這種時候也只好硬着頭皮忍下去,祈禱着這什麽聚會趕緊結束。
“而且我聽嘉文說你們最近參加的那次五分任務與平行宇宙有關?不如給我們講講實驗過程。”
每當提起第二宇宙,伊森就會從心底裏産生一陣戰栗感。此時此刻面對着一雙雙壓抑着狂熱的視線,他恍然又回到了在那正逐漸分崩離析的天空站立,被所有非人莫名其妙仇視的時刻。他手心滲出冷汗,猶豫了片刻,終于将空間站是如何被第二宇宙定律一點點感染的過程用極為簡練的描述說了一遍,略過了自己被其他非人丢出去還有塔尼瑟爾的那一段。那些非人在他的講述中紛紛露出震驚的表情,此起彼伏的感嘆聲不絕于耳。
好不容易熬到這個所謂“恩主會”的集會結束,伊森便借口身體不舒服提前離開了。他沿着漆黑曲折的水道踽踽獨行,越來越覺得從後頸到肩頸連接處十分幹癢。他伸手去摸,卻摸到了幾塊凸起,就像是生了藓一樣。他煩躁地嘆了口氣,心想以前也沒長過這種東西,該不會是在這髒乎乎的下水道裏感染了什麽細菌之類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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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下水道爬出來後去大樓裏還工具,原本打算完事後去診所排個隊,看看他後脖子的皮膚是怎麽了。可是那登記的警衛卻告訴他,讓他去東區警衛大廳報道,據說是禁城委員會來了人要見他。這個委員會的名字裏雖然有禁城兩個字,但裏面的成員對于非人們卻像是上帝一樣的存在——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禁城裏的作息時間、相關規定都是他們制定的,每一個贖罪任務的分值甚至可以加入任務的非人編號也由他們決定。
這樣的人突然指名道姓要見他,自然令人生疑。
伊森忐忑不安地來到警衛大廳那座整個禁城最高大肅穆的矩形建築面前,經過一系列仔細的盤查,甚至被帶到一間小屋子裏要求脫光衣服進行掃描之後才被允許進入。伊森大概是已經習慣了,現在就算脫光衣服站在警衛們戲谑的眼光裏也最多稍微有些臉紅,并不會覺得多麽羞恥了。他被帶到兩扇十分複古的橡木大門前,領路的警衛敲了敲門,用十分恭謹的聲音說,“已經将埃爾德裏奇帶來了。”
從門後傳來一道十分威嚴的聲音,“進來。”
門後的廳堂雖然裝修精美,但陳設簡略,似乎并不經常有人使用。在正中間的牆上一如既往挂着大總統艾比亞的畫像,只不過這一回事貨真價實的油畫,而不是投射在牆面上的數位油畫。在那巨大的油畫下面是一張長長的黑木辦公桌,兩側也擺了幾張扶手椅,每一張椅子上都坐着人。
伊森一眼就看到坐在辦工作右側的塔尼瑟爾,他感覺心跳漏了半拍。
雖然面上沒太多表情,他的腦子裏卻像是突然堆起了無數的泡泡,顯得迷離而失真。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瞬間吸引到了祭司的身上,沒注意到警衛長施耐德和灰毛也分別坐在末尾的一兩張椅子上。
此時坐在辦工桌之後那名約有七八十歲的Alpha輕輕用指節敲了敲桌子。他有一頭稀疏的白發,臉頰上的胡子刮得很幹淨,雖然臉上布滿皺紋,但那雙藍眼睛裏的威懾和凜然卻一分不少,看得出來是個“不好惹”的角色。
他用一種疏離寒涼的眼神盯着伊森,緩緩開口,“我是禁城委員會的主席查理.霍普金。”
伊森點點頭,為了表現得謙卑順從他垂下視線,“霍普金先生。”
他的态度似乎另霍普金十分受用,雖然單薄的嘴唇仍然緊緊抿着,身體卻已經向後靠在柔軟寬大的椅背上,手裏把玩着一只鋼筆,“今天叫你來,是有一項長期的任務要交給你。我想塔尼瑟爾祭司已經對你提到過一些,而且以你以前的身份還有你身上背着的罪名來看,你知道的恐怕比我還多。”他微微停頓,看到伊森面上現出幾分了然,才繼續說道,“零號Project現在已經降低了機密等級,由能源局和伊芙大使塔尼瑟爾祭司共同負責,而祭司大人則聲明他需要你的協助。從現在開始,每個月你都要去火星上幾天,協助他進行必要的研究工作。你對這點有什麽異議嗎?”
伊森的心在胸口呯呯呯地跳着,搖頭的速度有一點太幹脆了,“沒有。”
“很好。”霍普金擰開鋼筆的蓋子,頭也不擡地在一張罕見的白紙上寫了什麽,“但是在此之前,我們要詳細詢問一下你進入禁城前的情況。尤其是你與羅蘭.戈林之間的關系。”
驟然聽到噩夢中才會出現的名字,伊森身體一僵,擡起困惑的眼睛,“為什麽要問這個?”
“因為根據你的資料和道德值增減情況記載,在你遇到那個人之前,一直都是一個安分守己辦事周到的優秀助理秘書,你的同事和你的上司對你的評價都很不錯。但是這個人出現後,你似乎抛棄了你之前所有的價值觀道德觀,開始出現酒後駕飛船、闖紅燈、公共場合與人吵架甚至鬥毆這類與你前期的行為特征十分不符的沖動行為。直到最後背叛國家。我們不相信叛徒,但是塔尼瑟爾祭司一定要你,那麽我們能做的就是來确保你不會有機會犯相同的錯誤。”
“相同的錯誤……哈……”伊森面上戰戰兢兢謹小慎微的神情漸漸消隐崩解,“我現在連人都不算,哪還有機會再叛一次國?”
“那不是我關心的。我只是需要一份完整的關于你和那個羅蘭特務之間的互動資料。”霍普金拿出一顆信息膠囊,打開錄音裝置,然後用再次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那麽,趕快開始說吧。”
伊森猶豫了。
那些記憶,他不想說。他只想把過往的一年都埋葬到潛意識裏,再也不去回憶它。他搖搖頭,“如果我不說的話,就必須退出這個任務是嗎?”
那霍普金卻諷刺一般笑了,緩緩說道,“埃爾德裏奇,這可不是你能選擇的。我們需要的只是天锒星血統,如果你不配合的話,你那在生死線上掙紮的母親也是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伊森的眼睛驟然睜大,簡直不敢相信對方竟然用他的雙親來威脅他,“什麽意思?她并不是非人!”
“确實不是,可是如果她聽說一點血可以讓你拿到十分的話,你猜她會不會做?”
伊森的嘴唇在顫抖,眼睛瞥向塔尼瑟爾。碧綠的眼睛另塔尼瑟爾有些失神,那其中說不清是不是在懇請他幫忙說說話。
可是塔尼瑟爾仍然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神态,什麽也沒說。
預料之中的反應,可他心中還是一陣莫名的委屈。伊森用力咬了咬內側的嘴唇,舌尖嘗到了一絲血腥味。他攥緊拳頭,把心一橫。
就當是講個故事吧,講一個跟自己沒關系的故事。
”我跟他第一次見面,是代替當天因為被國務議會召喚而無法出席的局長來接待從第三帝國來的幾位能源領域的合作研究員。羅蘭.戈林就是其中之一。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的真正名字……”伊森說着,苦澀地嗤笑一聲,好像是在嘲諷自己,“我帶他們參觀了能源局大樓,然後陪同他們到為他們準備好的寓所下榻。當我完成了一天的任務向他們道別的時候,羅蘭問我要不要和他出去喝一杯。”
只有伊森自己知道,他用來講述的語言是多麽簡略,多麽蒼白。
他到現在仍然清楚的記得自己第一眼見到羅蘭時掩飾不住的驚豔。他愣了足足五秒的時間,另其他幾位研究員都感覺有點尴尬了。
伊森代替局長接待外賓不是一次兩次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那個男人完美地符合了伊森想象中的完男人的一切特征,一個高大挺拔的Alpha,有着優雅穩健的步态、濃密柔順的黑發,俊美中帶着一絲不羁的面容,還有一雙似乎會放出電流的紫羅蘭色眼睛。
那個男人的聲音都很完美,就像是可以直擊人心的低音炮,用很多Omega的話來說,就是聽久了耳朵都會懷孕的聲音。
那一天下來,伊森的講解都顯得有點緊張,偶爾還會出現結巴的現象,引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起來。然而羅蘭從未有任何嘲笑之色,他只是一直跟着他,專注地聽着他講話,那雙直擊人心的藍眼睛凝望着他。伊森并非沒有過戀愛經驗的雛,雖然從未與Alpha交往過,但在與Omega和Beta相處的兩段感情中也沒有過這般的手足無措,簡直像個突然遇到夢中情人的青少年。
于是可想而知,在他正要離開時,羅蘭卻伸手攔住他,邀請他晚上出去的時候,他的內心有多麽激動澎湃,簡直像有萬千彩色噴泉同時随着悠揚的音樂迸入天空。他維持着面上的冷靜自持,同意了。
現在回想起來,羅蘭大概在那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看到他眼中直白到可笑的驚豔和迷戀的時候,就已經計劃好了。他将為伊森編織一張他不可能拒絕的美麗的網,讓他心甘情願背棄自己曾經堅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