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白首同歸
周譽坐在案桌前, 手捧着折子,目光落到紙面上,看似專注, 實則早就心不在焉, 眼角餘光幾不可見地掃了門口一眼。
過多久了?
有兩刻鐘了吧!
還不進來!
那家夥不識相, 不知好賴, 那就讓他曬。
曬成了黑炭,寧家小姐不嫌棄他, 也算他傻人有傻福。
可一想到自家白嫩嫩的皇後也跟着曬,周譽覺得自家這個更傻,講義氣也要有個度,周琛那種欠收拾的人就該好好削一頓,若不是顧及身份, 周譽其實很想親手為這個不着調的弟弟松松骨頭。
這世上和皇帝最親密的當屬皇後,但若論最了解皇帝的人, 非潘英莫屬。
皇帝幾次眼角掃向門口,很細微的一個動作,一瞬就過,換別人可能察覺不到, 但一直不動聲色留意主子舉動的潘英是錯不過的。
他心領神會, 也不戳穿,彎着腰諾諾笑道:“皇上,娘娘這半天不過來,要不奴才去瞅瞅, 若實在說不動, 奴才就去請賢太妃,叫她過來一趟。”
皇帝可以繃住, 好像什麽都不在意,潘英不能,這跑腿的活兒,還得他來。
周譽要笑不笑地望着潘英,正要開金口,門外一聲報:“參見皇後娘娘!”
說曹操,曹操就到。
周譽渾不在意地将目光重新落回折子上,執筆草草寫上批語,恍若未聞般繼續忙他的國家大事。
潘英卻是個機靈的,腳步細碎地奔到門口,笑吟吟将沈蕪迎進屋。
“皇上還在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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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亮的嗓音,透着一股令人會心一笑的活力,好似大功告成,周譽聽了只覺通體舒暢,不自覺地上揚起了唇角。
“朕忙,你就不進來了?”
不等潘英回話,皇帝洪亮醇厚的聲音從屏風那頭的裏屋傳了過來。
沈蕪繞過屏風走了進去,面上難掩喜色:“雍王已經回去了,我幫皇上解決了一個大難題,皇上該如何賞我?”
原來邀功來了,怪不得這麽高興。
周譽微挑一邊眉梢:“你想我如何賞你?鑰匙再給你一次,讓你挑更多寶貝?”
“不了,寶貝多了,擺在房間裏就不是寶貝了,”
少才稀罕。
周譽倒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論調,感到新鮮,笑意加深:“那我的皇後想要什麽?”
我的皇後?
沈蕪聽得渾身一酥,不可抑制地紅了紅臉:“我想要什麽,皇上都能給?”
“只要朕能給的。”
當然皇位除外。
都是聰明人,聽得懂話。
沈蕪也沒深想,趕緊道:“那就請皇上将雍王和尚書家小姐的婚期往後推遲半年。”
“半年?”周譽深深看着沈蕪,“你要知道,再過半年,那位寧小姐虛歲都十七了,雍王是男人,等得起,女子卻經不住磋磨。”
“若是能等到心上人回頭,多等半年又何妨。”
沈蕪據理力争:“如今雍王對這位未婚妻排斥的很,若是強行讓他們成親,還不曉得要鬧出多大的亂子,以他那性子,就算早早娶了,那位寧小姐也不會好過,倒不如給他們多一點時間,讓賢太妃多請寧小姐到宮裏坐坐,将雍王也叫上,兩人喝喝茶聊聊天,彼此增進了解,只要寧小姐品行沒問題,雍王應該會慢慢喜歡上她的。”
聽說那位寧小姐是個大美人,性情再好一點,周琛不可能看不上。
沈蕪長篇大論,侃侃而談,說得她好像情感豐富,很有經驗似的,周譽起初聽着還有幾分興味,只是聽到最後,興味中又摻雜了一些別的味道。
他眯了眼睛看折子,用漫不經心的語調道:“你講得這般有道理,莫不是曾經實踐過?”
沈蕪聞言一愣:“不就是你和我嗎?”
起初,誰也看不上誰,現在不也處得好好的。
這回換周譽愣住了。
對哦,看別人透徹,到自己這裏就迷糊了。
周譽笑意加深,眼睛裏都浮着細碎的星光,閃了沈蕪的眼。
“确實如此,那就如你所言,再給他們半年時間,若周琛依然不開竅,那就準備孤獨終老吧,誰也別娶了。”
帝王一言既出,驷馬難追,沈蕪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不是在幫周琛而是坑了他。
不娶寧家小姐,那就誰都不能娶,萬一周琛以後遇到喜歡的姑娘,那不只能納為妾了。
不知帝後談話的周琛接到婚期延後的口谕,喜不自勝,心情一好,胃口也開了,當即連吃了兩大碗飯。
賢太妃趕緊讓人盛湯給兒子,萬般心疼:“你是為什麽要這麽犟,寧家小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究竟是哪點不好,惹得你如此嫌棄,今日的事若是傳到了宮外,你讓她如何做人,如何在人前擡起頭。”
女子清譽大過天,周琛鬧這麽一出,換個脆弱點姑娘可能都要懸梁了。
周琛忙着祭五髒廟,沒空理會賢太妃,直到吃了個飽,放下碗筷,接過宮人遞來的濕手帕,擦了擦嘴和手,打了個嗝,才緩緩道:“母妃和父皇感情不深,自然不明白,我要娶妻,也得娶個自己喜歡的女子,就像皇兄和皇嫂那般琴瑟和鳴,日子才會美滿。”
兒子一句感情不深,可把貴太妃刺激到了,她很想問怎麽不深了,不深能有你這個不孝子。
但要面子的賢太妃最後還是忍住了,語氣頗沖道:“你把她娶回去擺着供着表面敬着,又不耽擱你尋找中意的女子,你是王爺,想納多少個妾室都行,堂堂一個王爺,為了這麽點兒女私情連個正妃都不敢娶,以後出去了別說你是我兒子,丢我的臉。”
母子倆最大的不同就在這裏。
賢太妃看得最多的就是女人,心早已麻木,認為三妻四妾沒什麽大不了,特別是她兒子,女人多了,孫子也會多。
但周琛有他的講究,一想到跟沒有感情的女人睡一張床,他就有種膈應的感覺。
“不行,我的妻子,必須足夠讓我喜歡,不然不娶。”
周琛是一條道走到底,賢太妃看着他直瞪眼,恨不能拿起桌上的空碗扣到他腦門上。
“你就是日子太好過了,成天想東想西,沒個譜,吃飽了就回去吧,晚了宮門落鎖,你就睡宮道上,我這不留你。”
賢太妃氣不順,看兒子也是各種不爽,就差拿掃帚攆人了。
周琛自知惹惱了母妃,也不敢多留,離去前想了想又不忘提醒道:“母妃,您記得叫那寧小姐多進幾次宮,或許我是該好好了解一下她,不過您別說得太明白,也別太刻意,我要探探她的真性情。”
“你當買菜啊,還由得你挑來挑去,滾滾滾。”
賢太妃指着門口,多話不想再說。
“我滾了,改日再來看望母妃。”
周琛揮了揮手,笑着跑開,心情異常輕松。
皇後說得對,不試試相處,怎麽知道合不合适。
這邊沈蕪陪着周譽在書房一直呆到傍晚,兩人同乘一辇去往貴太妃宮裏用晚飯。
這是周譽婚後第一次看望貴太妃。
貴太妃很早就叫廚房忙活了起來,張羅了一桌子的菜,都是皇帝和皇後愛吃的食物,只等二人駕臨。
外人都說貴太妃有福氣,将皇帝養大,外甥女又做了皇後,這地位比先皇後也不差了。
但誰又知貴太妃背後付出了多少心力,事事都周到,讓人挑不出毛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也只有用心付出,才能得到對方真心的回饋。
貴太妃慶幸自己每一步都走對了,曾經有過妄念,但也及時調整了回來。
年紀大了,就愛看美好的事物,帝後相攜而入,金童玉女的一對,還真是養眼呢。
貴太妃面上的笑容不自覺擴大,起身正要去迎,皇帝快一步走近她:“今日我們吃頓家常飯,不講那些繁文缛節。”
沈蕪笑盈盈附和:“對的,一家人,聚一聚。”
貴太妃也不矯情,笑語嫣然:“那你們想吃什麽自己夾,我可就不伺候了。”
“随意就好。”
周譽帶着沈蕪坐下,不大不小的圓木桌,你看我,我看你,都能顧及到。
“阿蕪,這是你愛喝的桂花酒,你看味道對不對,喜歡的話我讓嬷嬷送幾壇到毓坤宮。”
沈蕪很少喝果酒,不禁感嘆小王孫口味雜,什麽都好兩口。
很小的玉杯,捧到掌心把玩那種,沈蕪舉杯聞了聞,桂花的清香混雜着酒精的醇味兒,聞着還不錯。
沈蕪試着小抿了一口,砸了咂嘴,眼睛亮了亮。
周譽和貴太妃一左一右看着,不約而同笑開。
這丫頭天生有種吸引人的特質,看她面上豐富的表情,身邊人也會跟着心情變得愉快。
“好喝,那就謝謝姨母了。”
沈蕪表達了晚輩對長輩的感謝,偏過身子将酒杯往周譽嘴邊遞,滿眼期待:“你也嘗嘗,好喝的。”
貴太妃微蹙了柳眉,正要擡腳輕碰沈蕪一下提醒她不可越矩,誰知周譽已經就着沈蕪端的杯子飲下了酒水。
這般親昵自然,看得貴太妃不禁恍神。
這對世上最尊貴的夫妻,理應相敬如賓,更注重體統,可他們呈現在她面前的相處模式,顯然不是。
就像很尋常的小夫妻,不,尋常人家也不見得有他們這麽恩愛。
貴太妃低了頭,假裝專心用飯,眼底卻越發溫柔。
她的傻妹妹,臨走前還在擔心,阿蕪性子太通透,喜惡分明,眼裏容不得沙子,這樣的性情中人其實不适合住在宮裏,更別說當一國之母了。
或許就是這種真性情,與衆不同,才博得了皇帝的青睐,并願意給予她無上的榮光,護着她寵着她。
因為這份真,在詭谲深宮中太難得了,皇帝也是人,身處廟堂之高,甚至比任何人都需要溫暖。
飯後,貴太妃讓嬷嬷将釀好的桂花酒全部打包都給沈蕪送去。
周譽和沈蕪并沒有乘辇回寝宮,兩人離開貴太妃住處,周譽心血來潮,将宮人們打發得遠遠,帶着沈蕪慢慢走在宮道上,漫步消食。
滿天星光下,他和她手牽手,別有一種浪漫。
青石板鋪就的宮道,很長很長,可總有走到頭的那刻。
就像人的一生,走着走着,總有走不動的那日。
偶有幾聲蟬鳴,在這悄然無聲的夜裏,格外驚心。
沈蕪深有感觸,轉過頭,仰面看着高高的男人。
“你會像這樣一直牽着我走下去嗎?”
周譽也轉過頭,月光如水,他英俊的面容也異常柔和,握着她的手緊了又緊。
“就算你沒力氣了,握不住了,我也不會松開。”
沈蕪看着他,深深地看了許久,笑了,面如朝陽。
未來如何,誰也預料不到。
但是此刻,她願意相信他,願意相信兩人能夠一直這麽走下去。
因為相信,活着,才會變得更加有意義。
白首同歸。
是我們最後的宿命。
完。
作者有話要說:
到此為止,送給最好的他和她,也感謝一直都在的最好的你們,高山流水,咱有緣再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