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月亮

洞口狹窄,只能容兔子之類的小獸鑽入,兩人挖了半天都沒抛出可讓人進入的空隙。

但這兒莫名出現了一個洞口,兔子進去之後沒再出來,顯然裏頭尚有空間。兩人都沒打算放棄它,抓耳撓腮片刻,靳岄忽然蹦起來:“我去找工具。”

他跑回鎮子,賀蘭砜仍在用石塊刨挖,連靳岄随身的劍也用上了,一點點地擴大洞口的範圍。靳岄回來時沒拿鏟子,手上拎着一個布袋。

“火藥。”他沖賀蘭砜晃了晃。

火藥是問朱夜要的,有朱夜出面,鎮上的人願意給他那麽一點兒,讓他去“玩玩”。他當然也覺得炸洞口石塊是在玩兒,一個尋常普通的兔子洞,能有什麽東西?賀蘭砜沒處理過火藥,更沒見過這一團泥巴樣的東西,便看靳岄擺弄。

“挖礦的地方都需要火藥,火藥能把石頭炸開。這是引線,我們要把引線點燃,然後……然後……”靳岄把那團火藥放在空隙處,随即在身上摸索,片刻後尴尬笑道,“我沒帶火石。”

賀蘭砜覺得他為這事兒着急的模樣很有趣,也不插話,看他一個人東摸西摸,忽然從自己腰上抽走了箭囊裏的狼镝。

靳岄左手抓着狼镝,右手抓住石塊,相互撞擊以取火。細小的火星飛濺,落在地面的脆葉子上。葉子被夜雨打濕了一些,很難燃燒。靳岄極有耐心,火光在他黑色的瞳仁裏一霎一霎地亮了又暗。賀蘭砜很少見他這麽專注地做這種無謂之事,心知他是為了陪伴自己。

“算了。”賀蘭砜說,“我們回鎮上吧。”

“你沒聽過《奇俠列傳》吧?”靳岄說,“江湖上傳言,這種神秘出現的密室裏頭總藏着些珍奇東西。江湖中人若是碰到這種藏寶密室,絕對不能放過。”

這故事他也是在潘樓聽來的,說的是江湖上十位傳奇俠客的故事,十個人中有八個在密室裏找到了失傳的武林秘籍、罕見珍寶或被關了十幾年仍面色紅潤容貌豔麗的少女。

賀蘭砜訝然:“真的?”

“我還會唱呢。”靳岄搖頭晃腦,“游俠久盛名,叱咤風雲,輕裘錦帶,結交投分,只恨那不知倦東風,累我落這黑風洞中……”

火光一亮,那幾片葉子終于燃燒起來。

兩人把燃燒的葉子推到引線邊上,躲到一旁等着。很快便是嘭的一聲,火藥炸開,那洞口果真塌了一半,露出裏頭黑魆魆的一個坑洞。靳岄往裏扔了一把火,見火光不滅,才放下心往裏走。

坑洞頗深,但有人修築了簡單的石階,狹窄難行。石階只有十幾級,走完便是平地。靳岄還要擡腿,卻撞上硬邦邦的東西,吓了他一跳。白兔子在暗室裏東竄西竄,擦着靳岄的腳又奔了上去,這回是真的逃跑了。靳岄顧不上它,連忙舉起手中燃燒的木枝,照亮這個小小的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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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齊齊吃了一驚。

暗室狹窄,長寬不過丈餘,但卻密密麻麻地堆滿了黑色的箭矢!

“是高辛箭……”靳岄抓起一根,興奮地大喊,“賀蘭砜,是你的箭!”

這兒存放的高辛箭數量足有萬枚,壘得比兩人還高。賀蘭砜把靳岄往後拉了拉,以免箭矢落下讓他受傷。靳岄卻為自己發現了這處秘密而興奮不已,他舉着火左右照亮,看見石階下方還有個巴掌大的小鐵箱。

鐵箱沒有鎖,拿起來能聽見裏頭東西空落落的撞擊聲。靳岄伸直手臂:“這裏頭說不定有暗器。”

賀蘭砜:“我來。”

話音未落,靳岄已經挑開箱蓋。裏頭只有一塊拳頭大小的乳白色玉片,形狀不規則,此外并無任何東西。

那玉實則是半塊血玉,但血色寥落,在乳色玉身上顯出幾縷血絲般的痕跡。

賀蘭砜拿起一支高辛箭,在手中轉了轉。他想到方才靳岄打火的樣子。

抓起幾支箭矢放進箭囊,他順手将那塊玉片也抄進懷中,催促靳岄離開。兩人仍舊用石塊把洞口堵上,靳岄神秘地低語:“這是高辛族的秘密兵器庫?”

“不知道。”賀蘭砜道,“但存放得這樣簡陋,估計事發倉促。”

“你不再仔細多看幾眼麽?”靳岄問,“萬一裏面還有別的東西呢?”

“先回去。”賀蘭砜的狼瞳裏盈着笑,“我知道怎麽點燃鹿角了。”

兩人回到鎮子時,岳蓮樓和朱夜已經坐在地上,吆五喝六地劃拳。朱夜還不熟悉這新學的技藝,岳蓮樓贏了又贏,她喝得已經有些醉了。岳蓮樓見兩人走近,朝靳岄伸出手,裝作撒嬌:“我也要跟靳岄拖小手。”

靳岄連忙松開和賀蘭砜相握的手,啪地在岳蓮樓掌中打了一下。岳蓮樓反應何等迅速,在他抽離之前抓住他手指,笑道:“再打幾下,哥哥喜歡疼。”

賀蘭砜問朱夜:“點燃鹿角,不能用火?”

朱夜醉臉酡紅,無聲點頭。

“鹿角是鐵做的,怎麽燒得起來?”

“鹿角內藏有火料,且鹿角不是密封的,留有縫隙。”朱夜忽然看到他箭囊中的高辛箭,酒意清醒了大半,“你哪兒來這麽多的高辛箭?”

賀蘭砜想了想:“發現了江湖上藏寶的密室。”

朱夜:“???”

賀蘭砜擡頭四望,轉身往酒鋪後方的山脊走去。他走到一半兒又折回朱夜面前,沖她伸出手:“朱夜,我要借你的擒月弓一用。”

朱夜沒答應:“你自己有弓。”

賀蘭砜:“這一把不行,射不了那麽遠。”

朱夜把琴拆了,重新裝成一把烏金色大弓。靳岄這回靠得很近,把她拆弓、裝弓的手法看得一清二楚。琴身拆做三段,三段又各有連接之處,大弓看起來沉重,拿在手中重量卻十分合适。琴身拆卸後,琴弦便藏進了弓中,而原本藏于琴身的一根弓弦被拉出來,弓弦兩端系在兩個圓環上,圓環扣入弓身兩側的凹槽,一把完整的弓便成型了。

這一套拆卸、組裝的功夫,朱夜常常做,因而十分流暢迅速。她把弓交給賀蘭砜,忽然微微皺眉,笑道:“你是想用……高辛箭?”

賀蘭砜“嗯”地應了。他把弓負在背上,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扭頭望向遙遠側峰上那座雙目半閉的鹿頭。“走吧。”他對靳岄說,“我們上山。”

酒鋪背靠山脊,有些地方十分陡峭,加之夜裏下着小雨,山路濕滑。岳蓮樓醉醺醺跳起來,抹了把臉:“我也……”

但他話沒說完,靳岄已經跟着賀蘭砜跑了。

岳蓮樓愣在當場,半晌才嘿地一笑,對朱夜說:“你們高辛這小狼崽,把我的小将軍拐跑了。”

賀蘭砜和靳岄爬上山脊,又一路往上,直到尋見一處狹窄平坦的地方才停下。這兒可筆直望見側峰的鹿頭,及側峰之下燒得火紅的土地。

酒鋪和鎮子裏的人都三三兩兩走了出來,等待賀蘭砜點亮鹿頭。嘲諷的笑聲隐隐傳來,雨已經停了,薄薄的雲還未徹底散去,鹿頭周圍被熾熱土地烘化的水汽氤氲如輕煙,如稠霧。

半個碩大的月亮在雲後露了臉,鹿頭被照得雪亮,雙眸半閉,似有佛相。

賀蘭砜先抓起自己的弓試了試,搖搖頭。“還是得大弓才有力。”他喃喃道,“我從沒試過射這麽遠……”

他把兩枚高辛箭搭在弓上,将擒月弓橫放,兩支箭矢筆直指向鹿頭上的兩杈鹿角,有力雙臂拉開弓弦,雙腿咬定地面,背脊繃緊。

“這是……要幹什麽?”靳岄站在他身後,看着他的背影問。

賀蘭砜沒有回頭,雙目緊緊盯着自己的目标,笑了笑。

“你剛剛教我的。”他說,“打火。”

高辛箭離弦!

兩枚黑色箭镞激射往前,擒月弓彈力強勁,箭矢蘊飽了力氣,沖破月色與雲霧,飛向側峰的鹿頭!

兩箭同時發出,同時抵達,箭尖同時撞上鹿角最尖端的那一處。

鐵的高辛箭與鐵的鹿角,撞擊瞬間,火花迸發。

人們還未看清楚那箭去勢如何迅猛,便見到冷冽月光下,側峰的鹿角同時被點燃。金紅色的火焰從鹿角最尖端飛燃而起,火苗如流水般往下流淌,瞬間點燃了整個巨大的鹿頭!

鹿頭輪廓熊熊燃燒,鹿眼緩慢睜開,雙目火紅。它再無佛相,靳岄目瞪口呆:雙瞳劇烈燃燒,那是人的眼睛,是生生不息的烈焰。

風從血狼山腳猛烈地吹揚上來,鹿頭火焰更盛。一輪明月圓碩飽滿,從靳岄這兒看去,兩支鹿角便如同巨人燃火的雙手,将那輪明月牢牢擒拿手中。

鎮中所有人都沸騰了。北戎人只知道自己看到了從未見識過的奇景,連駐守的士兵也驚得呆住。高辛人一邊高喊,一邊跳着蹦着,沖山上的賀蘭砜舉起雙臂,轟動歡呼。

他們喊的那個詞,靳岄常常聽朱夜和賀蘭金英提起——高辛王!高辛王!!高辛王!!!

賀蘭砜只是聽着,不為所動,直到看見那輪明月,他才愣住似的,思忖一會兒回頭對靳岄說:“靳岄,你的月亮出來了。”

“什麽?”靳岄忙走近他,順着他手指看去,啞然失笑,“這怎麽是我的月亮?”

賀蘭砜垂眸看他,靳岄這才發現賀蘭砜額角沁着細汗,這一箭他實在很緊張。月色疏冷,但血狼山是熱騰騰的,賀蘭砜臉上流淌着異色的光明,黑中藏碧的狼瞳裏噙了複雜的情意。那不是狼瞳,靳岄心想,那分明是鹿的眼睛,它們注視自己的時刻,永遠是溫柔的。

他聽見賀蘭砜的聲音很近很近:“世人都有自己的月亮。”

靳岄的心頭空了一瞬:“你也有嗎?”

賀蘭砜握弓的左手攬緊靳岄的腰,靳岄無法後退,無法躲避。賀蘭砜低頭碰了碰他的嘴唇,在近乎無隙的吻中極輕極低地回答:“當然。”

作者有話要說:

視力8.0的岳蓮樓:……哦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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