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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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亞大廈張燈結彩，如果不是沿路排着大批的日本兵，這一定是一個令人非常愉悅的宴會。
蔡居誠一身黑色西裝，站在今日的主角伊藤掌櫃身後，幫着招呼客人。
紅地毯如一條涎着口水的舌頭，從東亞大廈這座猛獸的嘴裏吐出來，把牛鬼蛇神一股腦卷入嘴裏。蔡居誠盯着地毯，覺得眼睛疼，但下一秒他就帶着溫和的笑容擡起頭，低聲細語與日本商會和軍官打着招呼。
倒賣藥材的藤田先生專門把蔡居誠拉到一旁，對他的幫助表示了感謝，蔡居誠客套半晌才脫身，回到大廳，正看到邱居新在門外下車，開後車門，出來的是方瑩。
這兩人挽着手走進，與伊藤長官打招呼。
“瑩子，今日更漂亮了。”伊藤看到方瑩很是高興，蔡居誠卻與邱居新的目光微微滑過。至少他們相信自己還不聾，剛剛伊藤叫的是日文名字。
但沒人注意到這個小小的稱呼，緊跟而來的是徐如林秦可情，代表特務處一衆為伊藤賀壽。而後蕭居棠與寧寧蔓薇，随同滬東商會一群老頭子也走了進來。
壽宴的開場很是壯大，不同于尋常的宴會，這次海軍部在整條街都擺好了煙花。夜幕降臨，蔡居誠跟在伊藤身後，走出東亞大廈，在門口觀看煙花燃放。
五色的花火同時在滬江沿岸燃起，此刻滬上的天空絢爛多姿。
伊藤滿意的看着天空，側身對蔡居誠說：“在日本，櫻花節的晚上也會有煙火。但是比不上今天好看。”
蔡居誠微微一笑：“這都是原田長官準備的，祝您大壽。”
原田川成在另一側點了點頭，算是向他致意。伊藤很滿意，接着過去與原田說話。
這個間隙，擠嚷的人群有個人貼近了上來。蔡居誠感覺得到他的氣息，就在自己身後。
“這麽美好的煙火，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綻放。”
蔡居誠擡頭看着天空。
“師兄，絢爛一刻便消失，是不是也可以永遠被銘記？”
蔡居誠心底一震，瞬間向後暗中抓住他的手。
“你……”
邱居新反握住蔡居誠：“放心。”
說完這句話，蔡居誠感覺到了背後一股涼意，再回頭，分明沒有邱居新的身影，方才的對話仿佛幻覺。
蕭居棠與寧寧已經翻牆潛入了海軍部。昏暗的走廊上，只聽得到細不可聞的腳步聲。
寧寧的大戒指已經被輕輕扭開，随時都可以取出細針。蕭居棠亦是握緊了手槍。
檔案室并沒有人看守，寧寧留上前，三下五除二用針挑開了鎖，兩個人溜了進去。
與此同時，伊藤的房間，邱居新和林蔓薇無聲的放倒了兩個藝妓。
大海撈針一般，尋找一份作戰計劃，真的非常困難。
窗外的煙花表演快要結束，他們的時間并不多。
寧寧麻利的撬開一個又一個保險櫃，但一無所獲。
窗明亮的煙火照在臉上，提醒他們時間真的不夠了。蕭居棠咬了咬牙，拽着寧寧跑了出去。
“可是還……”
“沒時間了。”蕭居棠拉着她跑下樓梯。
邱居新與林蔓薇同樣兩手空空離開伊藤的屋子，在走廊上，聽到了煙火表演後的一聲槍響。
蔓薇眼睛碩得瞪大，不由分說拽着邱居新跑向盥洗室，從小窗逃走。
樓梯走不了了。
槍響就發生在海軍部樓下。
蔡居誠敏銳的拔出手槍，在四散喧鬧的人群中擋在伊藤身前。他神色嚴峻，心裏卻詫異而緊張。
為什麽海軍部會有槍聲？
是阿新他們開火了？
日本兵瞬間排出長隊紛紛舉起槍，對準四方。
蔡居誠這時卻看到方瑩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伊藤身邊，伊藤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驚吓，卻是沉靜的望着海軍部大樓，他在等待。
這是圈套。
終于，方瑩開口，卻是純熟的日語，滿面笑容與伊藤說話。
“先生，我早就放出消息，說作戰計劃在海軍部，他們一定會在這次宴會動手。在稍等一等，我會給您一件大禮。”
“瑩子，我沒有看錯你，從小你就果斷，是帝國的希望。”
方瑩微微一笑，轉頭卻看向蔡居誠。
“蔡處。我私自下的這個圈套，您不會怪我吧？”
蔡居誠眼神一沉：“方組長真是深藏不露。不，或者該叫你……島方瑩子小姐。”
徐如林的臉色瞬間煞白。
“蔡處客氣了。我的父親的确是日本人，不過您還是叫我方瑩就好。”
“那麽今日的局，方組長又想抓誰呢？最近情報組并沒有上呈很多情報啊。”
方瑩輕笑。
“吞山海。”
邱居新倚在牆後。
或許是命大，或許是因為蔓薇情急之下沒有選擇白鶴給他們推薦的路走了盥洗室。他們現在翻出了海軍部，但周圍都是日軍，他們無法回到東亞大廈。
蔓薇屏息，手中的匕首卻在微微發抖。
邱居新轉頭，拍了拍她的手。
總比被日本人堵在海軍部要好。
蔓薇深呼吸，貼着冰涼的牆壁。現在需要等待，等待可能有的轉折。
蕭居棠與寧寧卻是迎面撞上了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他倒吸一口涼氣，腦子突然出現了曾經與三哥的一段對話。
“三哥你的意思是……大哥也不可信？”
寧寧也馬上認出了來人：“刺殺隊？你們……”
“咔噠。”
鄭居和的槍指向了寧寧。
“嘭！”
“寧寧不要！”
寧寧腦中一昏，被強大的力量推倒在地，但頭沒有遭到重磕。她回過神，蕭居棠的臉頰擦出一道血色，他仍是緊緊抱着她，手墊在腦後。
“小棠……”
可蕭居棠瞬間轉身，掏出槍來直擊鄭居和。
“晚了。”鄭居和側身躲過，“他們來了。”
日軍循着聲音，正在靠近。
蔡居誠握着槍遠遠望着海軍部的小巷。
邱居新側身在巷子裏，拉開了保險。
方瑩走近蔡居誠：“蔡處，你覺得吞山海，會是什麽樣的人？”
蔡居誠的骨節發白，他努力忍住沒有一槍崩了方瑩的沖動。
他們會抓到誰……
他不知道。
“師兄，絢爛一刻便消失，是不是也可以永遠被銘記？”
寧寧抱着小棠，流着眼淚，笑出了聲。
“如果是跟你死在一起，我會很高興。”
小棠扶她起身，拉開了保險，他轉身看着鄭居和，刺殺隊分毫沒有要離開的想法，明顯是前後夾擊。
“大哥，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大哥。”
邱居新瞄準了遠遠而來的日本兵。
蔡居誠的手顫抖的更厲害。
可是突如其來的爆炸打亂了一切。寧寧突然感到劇烈風沙撲面而來，小棠抱着她退到牆角。一片混亂中，槍火四起。
接着，他們被一雙手拉住。
“快走！”
鄭居和擡手擋住爆炸的風塵，擡眼卻看着蕭居棠林寧寧被一個人帶走，槍還沒來得及上膛，又一顆手榴彈甩了過來，在他眼前炸開。
邱居新林蔓薇看到混亂中跑出來的三個人，一瞬間以為是錯覺。好在反應算快，他們跟着趁亂翻回東亞大廈。
張簡齋蒼白的臉上汗涔涔流下，直到看到他四人逃回，他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帶我們回來的人呢？”寧寧先一步發現少了一個人。
“不知道，管不了了。”
幾人換下禮服，邱居新搶先一步沖了下去。
“報告！抓住了！”
蔡居誠突然覺得心絞痛，兩眼發昏。
接着他看到滾滾煙塵中，推搡着走出幾個人。
伊藤已經走上前去，日本兵重重圍了起來。
方瑩也拉開了保險，得意的笑着，舉起槍。
蔡居誠已經忘記了呼吸，唯一的知覺便是手中這把槍。如果那人就是阿新，或者是小棠，他知道自己一定會開槍。他突然覺得，一旦下定決心暴露自己，便沒什麽可怕的了。
他握緊了手槍，向前走去。
如果要我永遠銘記你，我做不到。阿新，你不能這麽殘忍。
但一瞬間，手腕卻被匆忙扣住，接着被大力一拉到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不是我們……”
邱居新緊緊抱着師兄。他感到懷裏這人瞬間脫力。若不是因為身後重重疊疊擠上前的人和自己的懷抱，他當場摔倒也不是不可能。
“師兄……我們都還活着……你放心。”
這懷抱接着就松開了。蔡居誠卻感到背後的溫暖仍在。
“怎麽回事！！”前面傳來方瑩憤怒的尖叫，接着她擡起手槍向天一擊。
伊藤面色陰沉，蒼老的眼紋糾在一處擰緊，透出了從未有過的殺意。
巨大的槍擊聲，讓四周又是一片驚吓，但瞬間安靜了下來。
邱居新在擠嚷的人群中握住了師兄的手。冰涼，滲着一層津津冷汗，微微顫抖。他看着從煙塵中被押扣的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一，二，三，四……十一，十二，十三。
整個無極刺殺隊，除了隊長鄭居和，全部被捕。
“吞山海呢！啊！”方瑩的聲音尖的刺耳，她一把槍直接抵在了隊員的頭頂。
可是那隊員還沒說話，又一聲爆炸聲響徹。強大的震感從東亞大廈裏面溢出，圍觀的一群人紛紛被震倒。邱居新與蔡居誠轉身，大廳的玻璃全部都碎了，巨型吊頂琉璃燈摔下來砸了個粉碎。
而後踉跄着，秦可情滿身是血駭人的很，跑了出來：“滬東商會和日本商戶的宴會廳爆炸了……”話音未落，她暈了過去。
蔡居誠與原田川成一同沖了進去，爆炸後的宴會廳遍地狼藉，不少商人都受了傷，蔡居誠一眼瞟到角落裏寧寧哭的不行，她身邊蕭居棠閉着雙眼，臉上亦是血淋淋。
日軍醫院派了幾輛車前來大廈，伊藤、方瑩、原田川成，以及蔡居誠帶領着特務處一衆人，轉移到了海軍部大樓。
霎時燈火通明，軍車的車燈白晃晃照着，刺殺隊十三名隊員被刺槍抵着，跪在海軍部的院子裏。
蔡居誠已然恢複了鎮定，他猜着應當是柳明妍出了手，總之不論是誰，東亞大廈的爆炸是洗脫大家嫌疑最好的辦法，小棠看來是有皮外傷，用爆炸來掩飾不會出問題。
邱居新已經跟着醫院的車走了，此刻他回神，正看到方瑩氣急敗壞同日本軍官辯論着什麽。在她的臉上出現的，是從未有過的狠毒，美豔的容貌此刻看起來，令人心生恐懼與厭惡。
蔡居誠還沒有反應過來，方瑩卻突然開了槍，“砰砰”幾聲，十三個隊員紛紛倒下。
槍聲在院牆上回響，游蕩在滬上的夜空，一瞬間四下安靜的可怖。蔡居誠看着漸漸蔓延的血水，突然聽到了自己一聲又一聲有力的心跳。
心跳的聲音，居然可以那麽大。它在堅強的提醒着自己，必須活下去。
“先生，今夜，特務處海軍部還有軍隊，一定混入了特務。”方瑩氣短，聲音都憤而發顫，她眼睛睜得很大，握着槍的手抖的厲害。
“我要求排查當場的一切可疑分子，我要親自審查！”她近乎是歇斯底裏，目光怨恨的投向了在場的所有人。
蔡居誠突然發覺身旁的徐如林動了動。
“先生，請您相信我……”
“瑩子，不要鬧了。”
這次開口的卻是原田川成，他目光陰沉：“一個吞山海，值得你這樣興師動衆嗎？海軍部不是給你鬧着玩的。”
“長官！”方瑩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眼裏流出淚來：“我有最可靠的情報，我可以抓到吞山海！您知道吞山海有多重要嗎！抓住他就能拉出滬上新一任白鶴！還有那個從未現身的代號‘叛徒’，他們才是帝國最大的威脅！”
蔡居誠眯緊了雙眼。
西洋鬼。他知道‘叛徒’的存在。
“瑩子！”伊藤冷冷開口：“你有什麽理由懷疑海軍部和軍隊？”
方瑩捂住心口，咬牙切齒：“那我申請，從特務處開始排查，全員排查！”
“方瑩你放肆！”
徐如林氣的渾身發抖：“你獨自行動不禀告蔡處不通知行動組，出了問題反倒要往我們身上扣屎盆子，你居心何在！”
“徐如林！你不過一個水匪出身，有什麽資格敢跟我這麽說話！你的行動組魚龍混雜，難不成內鬼就在你手下！”
“你胡扯！”徐如林臉色蒼白，這一句“水匪出身”，已經足夠戳到了他的痛處。
“方瑩，水匪出身又不低人一等，你如此耿耿于懷我的身份，難不成是你心中有鬼！”
“我有什麽鬼？！”方瑩聞言笑出聲，不屑的看着徐如林：“好啊，我現在就光明正大告訴你，武維揚亂賊是我除掉的！我才是一心為帝國服務的人，而你，不過是為了報仇而潛藏進特務處的敗類！”
這一剎那徐如林擡手舉起了槍。
“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