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粉頭發
八月末,前幾日淮西市臺風過境,喻原的婚禮一再逾期。
盛夏的末端,這場婚禮總算有了着落。
婚禮前夕,喻麥冬一個通宵沒睡,事事未經她手,但也不允許她睡覺。淩晨四點,她坐在婚房的窗戶前,紅雙喜懸在兩邊,等待破曉。
上年紀的父母顯然要比新郎本人還要緊張,一遍遍的核實賓客名單,再次詢問婚車什麽時候過來,得到答案後再之清點伴手禮,二人踱步在幾個房間之間。
喻原勸他們先去睡會,到時間叫他們,反倒被罵:“今天都是什麽日子,我們能有什麽心情睡覺?”
娶兒媳婦的大日子。
喻原沒說話,轉身朝喻麥冬走過去。
“哥。”喻麥冬聽到那邊的動靜,她仰起頭。
“過會化妝師來給我上妝,讓她給你和媽媽也化個。”
喻麥冬點點頭,沒什麽意見。
中午十點,接到新娘,之後到達婚宴的酒店。哪怕今天是自己親哥哥的婚禮,喻麥冬還是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融入不到這喜氣洋洋的氛圍中。
她胡亂絞着一雙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哥結婚,這時候還喪着一張臉給誰看?”梁母忙裏抽空瞪了她一眼,“我現在沒時間,你快去請梁太太他們一家坐過來。”
喻麥冬扯扯嘴角,笑容硬是沒擠出來,“她們在哪?”
“貴賓室裏。”
婚禮在一樓舉行,貴賓室是新娘的休息間,而剩下的一間貴賓室就在樓上。喻麥冬上樓,貴賓室的門并沒有關嚴實,從門縫中隐約看到一抹熟悉熟悉的身影。
“媽媽,他們家結婚找你借了多少錢啊?”
梁洛伊的聲音有些遠,喻麥冬腳步頓住。
“你怎麽知道借錢的事?”梁太太揚起細眉看了自己小女兒一眼。
“昨晚聽姐姐說的,天吶,哪有結婚還要借錢結的,這樣的婚姻真的會幸福麽?唉,真搞不懂,沒錢就別這麽舉辦婚禮了啊,幹嘛打臉充胖子?”
“你這麽小能懂什麽是婚姻?”梁太太覺得好笑。
“我都快十八了,不小了,有句俗話不是說得好,貧賤夫妻百事哀嘛。”
“行了,人家結婚大喜的日子你可別說這些話。”貴賓室裏另外一個比她略微年長的女人用手指點了點梁絡伊的腦門。
梁絡伊撇撇嘴沒說話了。
喻麥冬的長甲掐紅了掌心,等了片刻,最後像個沒事人請她們一家子人下樓。
到達宴會廳,喻母一眼便望到她們,迎了上來。
“恭喜。”梁太太道。
“客氣了,坐這。”喻母指向主桌。
“我們哪能坐坐主桌呀,”梁太太推辭,“這像什麽話呀,不行不行的。”
“那有什麽不可以的,坐吧。”
人情世故就是毫無意義的拉扯中,喻麥冬見得心煩,移開了目光。
主桌戲劇性的坐了三家人,新郎家、新娘家還有梁家。最後的局面變成喻麥冬和梁絡伊挨着坐一起。
不無原因,就比如這場婚禮能進行下去要多虧她們這家拿出了二十萬,解決了燃眉之急。雖是借,但無親無故,可以說是出手大方。
說準确點,對方是喻母的雇主。喻母是他們家的做飯阿姨,幹了快有十年,喻麥冬在她們家吃的第一口飯是小學三年級,現在即将高三。
“第一次見喻原還是個毛頭小子,轉眼都成家了,這時間是過得真快啊。”梁太太感慨:“喻麥冬這個小姑娘也是我看着長大的,聽絡伊說學習成績在她們學校很好的,未來前途不可估量。要是以後不嫌棄,就來阿姨家的公司工作幫忙。”
這種客套話聽得喻麥冬一陣惡心,毫無征兆的開始反胃,她看向笑得盈盈的中年婦女說不出話來。
“怎麽呆頭呆腦的?還不趕快道謝。”喻母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喻麥冬的手掩在桌子,她握成一個拳頭,最後又慢慢散開,緊抿的雙唇張開:“謝謝梁阿姨。”
今天的主角始終不是她,話題很快從她身上偏離開。
“都快一個暑假沒見到你,最近在忙什麽呢?”梁絡伊百無聊賴,扭過頭跟喻麥冬搭話。
“打工。”
梁絡伊并不意外,接着問道:“在哪打工?”
“青桂。”
“這不是工廠嗎?我還以為你在家好好學習呢。”青桂是市開發區有名的一個食品廠,本地人都聽說過。
“暑假工要找家奶茶店兼職應該更好點吧,最起碼還有空調。”大小姐也有點常識。
“廠裏一天給的錢比較多。”一個稀疏平常的原因。
“行吧。你在裏面幹什麽?”
“裝堅果,打包。”
“你成年了?他們還雇童工?”
“滿十六周歲就行。”
梁絡伊懶得再跟她搭話,兩人從小就認識,但她覺得自己跟喻麥冬是真的聊不來。
喻麥冬也不想和她糾正自己離童工相差甚遠。
婚禮進行曲播放,一對新人走過紅毯,接着宣讀誓詞,喻麥冬瞄到她嫂子的媽媽正在抹眼淚,反觀她父母二人喜笑顏開。
等到新人開始敬酒,宴會總算熱絡起來。
“媽媽,過會我要先走,就不跟你們一起了。”梁絡伊的聲音很小,并不妨礙就坐在她旁邊的喻麥冬聽見。
“你要幹什麽去?”
“今天有聚會,賀祁年過會來接我。”梁絡伊話音裏的笑意隐藏不住。
喻麥冬捏筷子的右手一緊,排骨掉到碗裏,“哐當”,清脆的的一聲,她頭都沒擡一下,低聲道句“抱歉”。
只有梁絡伊一人聽見,覺得有些奇怪,但很快又被手機吸引了注意力。她今天心思絕對不在酒席上,要不是她媽媽要求,現在應該跟着賀祁年一塊吃飯。
手機稍一震動,她就要打開看一眼,重複的動作往來頻繁。
惹得喻麥冬的餘光頻頻看過去。
“媽,賀祁年他們到了,我先走啦。”
“行,注意安全。”
可能是夜裏沒休息好,導致食欲不振,喻麥冬胃口不佳。
“這是不是絡伊的包啊?”隔座說話的這個年輕的女人是梁絡伊的親姐姐,今天一塊過來道喜,她嘆口氣:“這小丫頭整天丢三落四的,包都沒拿,我給她送過去。”
“我去吧。”喻麥冬放下手中的餐具,突然開口。
“欸,那正好,麻煩你了。”
梁絡伊撐着太陽傘在酒店門口等了有五分鐘,才看見兩個男生從一輛出租車下來的,兩人年紀相仿,身材都又是瘦高的那一卦,不過其中一個染了粉色的頭發,在陽光下格外乍眼,主要他膚色還白,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能看到青筋。
待走近,梁絡伊問道:“你不是說上次染完就不折騰你頭發了?”
“黑色從發根長出來了,醜。”
“那就非要粉紅色的?換成其它顏色不行麽?”梁絡伊盯着粉毛男生的臉。
“不是那誰喜歡粉色嘛?我們賀祁年也是為博美人一笑。”季末清朝她擠眉弄眼,見對方臉色逐漸幽怨,知道大小姐是因為什麽生氣,趕忙岔開話題問道:“今個你親戚結婚?怎麽沒聽你提起過。”
“不是我親戚,是喻麥冬的哥哥結婚。”
“喻麥冬?這名字怎麽那麽耳熟,是不是在你家碰到的那個又黑又瘦的丫頭啊?”
“對,就是她。”片刻,梁洛伊咬着唇瓣問道:“那誰今天來麽?”
“不來不來,你放心,大小姐,走嗎?”
“等一下,我姐跟我說我包沒拿,喻麥冬要給我送過來,等會吧。”梁洛伊低頭看到新發來的信息。
“話說這不是你們家做飯阿姨兒子結婚,怎麽還要你還來啊?”
“不僅我來了,我媽還有我姐也都來了,因為我爸說她媽在我家幹了這麽久,也算是情分,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
喻麥冬想分析下自己到底是什麽體質,總能聽到一些不想聽的話,梁洛伊背對着自己,顯然不知道自己過來了。
粉頭發的男生朝她瞥來一眼。
這是喻麥冬暑假後第一次見到賀祁年,兩個月之前對方還是墨色短發。
他眉骨處太過立體,眉尾隽秀,眉峰轉折的弧度恰到好處帶着一絲鋒利,看人時自帶拽勁,眼睛線線條如刀鋒銳利,內外眼角收眼尾,遮瞳,少年感十足的同時卻又有着野性的侵略感。
學校裏那群不算懵懂的女生聚在一塊,揚言賀祁年那樣的看着就很會,至于這個“會”什麽不言而喻。
這一眼很淡、很輕,只是稍稍一瞬,如果不注意,喻麥冬恐怕會覺得那是錯覺。
賀祁年看見她了。
在梁絡伊說話的時候。
“還有……”
“你過會有沒有想去的地方?”賀祁年抓了抓頭發,他前兩天才又漂了遍,這次頭皮好像有點過敏反應。
“我想想。”梁洛伊停下之前的話題,轉而開始思考接下來的行程。
“你的包。”喻麥冬走過去。
“哎呀,忘了,瞧我着記性。”梁絡伊對喻麥冬又露出明媚的笑容,“謝謝你特地給我送過來了啦。”
喻麥冬知道梁絡伊的語氣助詞什麽時候會變多。
“沒事。”喻麥冬搖搖頭。
“那我先走了,拜拜。”
“再見。”
喻麥冬沒有着急回酒店而是見他們三人往路邊走,遠處的瀝青路在視覺上掀起一陣熱浪,朝她奔湧而來,暑假都要結束了,但天氣不見轉涼。
一行三人上了一輛出租車,獨留汽車尾氣。
梁洛伊将季末清擠到副駕駛,自己和賀祁年坐在後排。
“你有沒有覺得喻麥冬今天還挺漂亮的?”季末清從倒車鏡看到那個身影越來越小,最後消失不見他才開口。
梁洛伊垂眸看向她身旁的男生,他從上車後就開始玩手機,沒擡過頭,從見面到現在仿佛不在狀态。
“問我?”
“不然呢?”
“沒看清。”賀祁年腦海中一閃而過少女站在旋轉門前的神情。
“是化妝了吧?平常看不出來啊,底子不錯啊。”
“人家好不好看關你什麽事?”梁洛伊沒好氣道。
“是不關我事,賀祁年,她上學期期末總分好像還比你還高五分吧。”
梁洛伊在旁冷哼一聲:“你連人家名字都記不清,到記得她期末成績?”
“這不是見到真人了嗎?對上號了,八中高二理科全年級第一,足足壓了賀祁年一頭,學校偷摸着給高三補課,賀祁年都來了,她卻沒來,印象深刻,狂。”說罷,季末清比出一個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