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說說那個掃地僧(三)
送走了柳詩藍,晏許抖了抖衣袖,對淳定說:‘我覺得咱這套衣服沒白換啊,那種世外高人的效果應該不錯吧。’
淳定不知道該否定好還是肯定好,肯定的話有種黃婆賣瓜自賣自誇的嫌疑,但是否定的話卻不能否認剛才這衣服的确有那麽幾分的功效。
他只能無奈道了一聲:‘阿彌陀佛,晏施主,晚課要開始了。’
‘晚課?什麽晚課?我晚飯還沒吃呢。一等!啊啊啊,晚飯晚飯!’晏許一拍腦袋,扛起一邊的掃帚就往山門的方向跑。
淳定有些哭笑不得,但似乎有些壞心眼地沒有開口解釋清楚,如果自己晚到,齋房通常會為自己預留一份的。
感覺身體難得有些急喘的呼吸,淳定忽然想起這幾日的夜晚,晏許拉着自己在燈下寫寫畫畫計劃了良久,就為了今天這不過一炷香時間的表現。
原本他們計劃準備先試探柳詩藍的性格,如果真的惡劣到晏許所說的“劇情”裏那般,他們只能放棄柳詩藍這邊,從其他地方入手。
但是今日一看,兩人都覺得柳詩藍是個真性情的人,暫時沒有那種兇殘的性情,所以他們按照原本設定的方案準備幫助柳詩藍度過眼下難關。
至于晏許最後突然說有辦法幫柳詩藍回到方外世界去的事,這卻是計劃之外的事,不過看她的樣子,這一步下得也不錯。
這位在自己身體裏的晏施主,卻是一位聰慧的妙人啊。
晏許自然沒有聽到淳定這些心聲,他正一心一意想着今天的晚飯千萬別被自己錯過了。幸好,等他趕到的時候,飯堂裏僧人尚有大半。他松了口氣,去掌廚那領了自己的飯菜,就尋了個空位坐下。
等他吃完,站在池邊清洗碗筷的時候,一個小沙彌走了過來,探頭探腦地站在自己的身後。
晏許對着清澈的池水一笑,影影綽綽的燈影因為他清洗的動作碎成一片:“何事?”
小沙彌反倒自己吓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淳、淳定師兄。”
晏許将碗筷上的水甩幹淨,放在一旁的竹籃裏,那一塊白布擦了擦手,然後站起身,側過的臉很是耐心溫柔的樣子:“怎麽了?”
小沙彌嘿嘿地笑了一聲,摸摸鼻子,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住持叫你去明鏡閣見他。”
Advertisement
“明鏡閣?”晏許嘴裏重複了一遍,有些疑惑。明鏡閣是處在後山最高處的一座小樓,一向不對外開放,連寺裏的僧人也要收到住持的邀請才能去的。那裏通常是歷代住持靜修的地方,裏面同時也存放着法源寺三寶之二——卍字蓮花菩提舍利和明鏡經。
這兩樣,前者來歷溯來衆說紛纭,最為統一的一種說法是傳自百年前坐化的了元法師。他生于亂世,卻慈悲為懷,曾以自己的血肉喂養了一個将要餓死的孩童。善有善報,那個孩童竟是後來平定戰亂而後一統山河的帝王魏高祖魏骥游。
魏骥游上位後,派人尋到了了元法師,助他塑造了如今的法源寺,并賜予了了元法師一串舉世罕見的蓮花菩提子手串。
了元法師坐化的時候,一串十四顆菩提子僅留下一顆指甲蓋大小的菩提子,其上卻多了幾抹不曾有的痕跡,恰巧勾勒出一個“卍”形。
有說是了元法師的舍利子化成的,有說是之前就有不過沒發現的,誰也不知道真相是什麽。
至于三寶之二的明鏡經卻是要追溯到千年前,了元法師的那一派的第一位住持——福曉法師。其上記載了歷代住持的重要心得以及其過世後,下一代住持關于他這一生題的詩作。目的用于傳道及提醒後輩,有些像一些大家族的家訓。
這些還是淳定在晏許懷揣着疑惑走向明鏡閣的時候,跟他說的。
至于為什麽住持要叫他們過去,兩人心裏都有了些主意,怕是和今天下午在山門口擅自叫住柳詩藍的事有關。
明鏡閣有兩層樓,同輝煌大氣的廟裏大殿不同,明鏡閣很是樸實無華。正門牌匾也不過是常見的木料制成,不過上面的字卻大有文章。那字體有些像是孩童亂寫亂畫而成的,但實際是書法大家王戈曦所寫,他這樣返璞歸真的寫法很受時人的歡迎,難得也正和了佛教的思想,他的字是千金難求的。
晏許在門口站定,視線落在木門上簡樸的蓮花花雕,雙手輕震,将袖子震到手腕處。他心裏忽然有些沒底:‘淳定啊……你這寂無師兄,是個怎麽樣的人?’
雖然是穿越過三個世界的人,在上個世界晏許還體驗過與死亡擦肩而過的經歷,他自覺這世上怎麽說也不會有很多事會讓自己動容了。想起小說裏寥寥幾句說到寂無的描寫,多是他幹脆利落地拒絕女主的場面,少有對他性格和外貌的描寫。
也許是個……老固執吧?
‘晏施主無需擔憂,等見到了,你自會明白。’淳定丢下這麽一句,就閉目養神去了。
晏許輕吸一口氣,抿抿嘴:‘成吧,等會兒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淳定沒有回答。
‘還不進來。’房內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很是清亮。
晏許一愣,忽然覺得眼前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但下一秒這感覺就被他抛之腦後。他只覺這寂無師兄的聲音似乎有些年輕過頭啊。
“吱呀”一聲,晏許推門而入。
大殿內很是空曠,四面的窗都大開着,山風穿堂而過,帶起滿殿金色的懸幡的幡足,隐有“叮鈴當啷”的青銅鈴聲。
殿中央那幾排燃燒着的蓮花燈和四周擺着的燭燈被吹得明明滅滅的,跳動的火焰下随着細微的“噼裏啪啦”聲,長長的燭身上留下蜿蜒的紅色淚痕。
那唯一的佛像因為過于高大,晏許看不清他的模樣。只看到佛像前端正趺坐在蒲墊上的那個僧人,他一身玉色袈、裟,背部在明暗的光影下拉出一道淩厲的直線。他微垂着頭,阖着眼,雙手握着一串足有一百零八顆的小葉紫檀念珠。大拇指微動,泛着溫潤光澤的珠子一顆一顆很是流暢地被送入到右手,然後與下方的珠子彙合,等待下一輪的撚、動。
這樣單調重複的動作并沒有因為晏許的到來而停止,依舊保持着原有的速度,不緊不慢。
晏許在淳定的提醒下,對那僧人鞠躬合十:“寂無師兄。”
寂無嘴唇翕動,似乎在念着什麽經文,沒有搭理晏許。直到晏許在微涼的山風裏站得手腳冰涼,寂無才停下手裏的動作,他改趺坐為跪姿,将念珠串繞了幾圈,雙手捏在兩端,向着佛像叩拜三次。這才施施然地将念珠收到寬大的衣袖裏,微側過臉:“坐。”
晏許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腿腳,應了一聲,才緩步走到寂無身邊的一個青色蒲團上跪坐下來。
“知道我尋你來是為了何事?”寂無的臉在暖橘色的燈光下像是一塊暖玉,五官尋常,卻有一種特殊的氣質。
晏許沒敢擡頭,只覺來自寂無身上的氣勢有種莫名的威壓,讓他喘不過氣:“知道。”
“心虛了?”
“未曾。”晏許抿嘴。
“何不擡頭?”
晏許一愣,這才緩緩将視線上移,先是相交的玉色衣領下微突的喉結,然後是潔淨秀氣的下巴,再是帶着一顆小黑痣的鼻尖……黑痣?鼻尖?!
晏許猛地擡頭,對上寂無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深色的,眼底印着點點燭光,神情難辨。見晏許這般有些冒昧地直視自己,寂無神色不變,依舊沉靜如水。
看到寂無這樣的表現,晏許心裏嗤笑了自己一聲,但是那一抹懷疑還是沒有散去。
“是你嗎?”晏許聽見淳定的聲音回蕩在空蕩的大殿裏。
窗外是被風吹得呼呼作響的樹木,一陣一陣,猶如海浪聲一般。殿內一角的燭燈忽得被吹滅了,眼前的世界也暗了一層。
寂無的臉也看不清了一些。
柳詩藍回到宮中的時候,她和淳定在山門處說話的事就已經傳遍了。
在回寝宮的路上,迎面來了個太監,是皇上身邊伺候的大太監,說皇上在後花園備了酒席,要為她接風洗塵。
“多謝李總管,不過妾剛從宮外回來,恐冒犯了聖上,想着回宮梳洗一番,不知……”柳詩藍親自下轎上前,在衣袖的掩蓋下,将一個錦囊塞到李總管的手裏。
李總管趕忙推辭,不過最後還是笑着收下了:“柳修儀多禮了,禦膳房的菜早備了齊全,柳修儀今夜可有口服了。”
柳詩藍輕笑:“謝李總管提點。”
李總管目送着柳詩藍的轎子改道向後花園走去,臉上還是一成不變的笑容。,手裏掂着有些分量的錦囊,心裏道了一聲:‘這柳修儀還算聰明。前幾日還以為這位要下去了,沒想到今日又上來了,不容小觑。’
柳詩藍靜坐在輕微搖晃轎子裏,喚來随身奴婢芍藥要了面鏡子,借着不甚明亮的燭光,她看着鏡面裏的自己。伸手理了理絲毫沒有亂的發髻,細細地将耳邊的鬓發撥到耳後,仔細檢查自己有沒有失禮的地方,而後将鏡子放到一旁的小幾子上。
她沒有管有些泛紅的眼睛和蒼白的唇,嘴角諷刺的弧度漸漸收斂起來,換成很是可人解意的笑容。
下午淳定對自己說的話驟然在耳邊響起:“七星連珠之日,佐以皇後玉玺,定能回歸方外之界。”
其實她不知道的是,晏許自然也沒天真到全都說出來,他也為淳定和法源寺留了一條後路,他沒說出來的是:還需十世善人之功,方可準确無疑。
不過,知道能夠回去這件事,就足以支持柳詩藍克服所有的困難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更啦來更啦~猜猜寂無師兄是不是咱們滴周俍呀~( ⊙ o ⊙ )?
在這裏稍微透露一句,這個世界裏面伏筆不少哦~啊,長假就要放完了,感覺身體被掏空QAQ又要考試惹。
2016.12.3 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