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說說那個掃地僧(五)【捉蟲】

七年前,晏許和淳定不過是初出茅廬的小僧。雖然淳定經法研究地很是透徹,心境更是難得,在京城那些大人物面前也能毫不弱勢地談笑風生,可見其心态。

可是,終究是居于法源寺太久。從小到大從未一人在江湖上飄蕩過,所以對于晏許的提議,淳定還是很期待的。

事實總是喜歡打破世人的幻想,然後笑嘻嘻地看着世人跪在一地玻璃渣面前哭紅眼睛。随後事實也依舊像個渣男,任世人怎麽哭喊怒罵,該摔打的摔打,甚至一次比一次狠。後來人們也習慣了,要不就形容枯槁、面目麻木地過着日子,祈求被放過的一天;要不就不折不撓地和事實耗着,耗到最後,誰也不知道到底是誰贏了。

不過,事實偶爾露出點柔情,卻也驚人的讓人歡喜,從內心生出一股生氣,于是人們又有了氣力往前沖。

剛開始,相較于整天黃土朝面背朝天的莊稼漢們,淳定那一身細皮嫩肉看着實在是養尊處優。那時候他們還在京城附近游歷,居民多少知道他的名頭,對他也是笑臉相迎,各種周到熱情。

後來,他們去到更遠的地方。

有多遠呢?遠到沒人聽說過淳定的名號。偶爾有消息靈通的,但是面對風塵仆仆一身破衣爛衫的淳定,他們好一點的施上一碗粥,差一點的覺得他們頂替名號将他們趕走,更甚的想要将他們扭送官府。

有時候去到窮山惡嶺,被人當騙子圍毆過;有時候走在山腳下,被強盜攔截過,不過因為他們身無分文,有被嫌棄地放過,自然也有怒起要殺人的,他們只能抱頭鼠竄;有時候去到一個鄉鎮,大人也就算了,連小孩、阿貓阿狗也欺負他們,像今天一樣對待晏許他們的小孩不少,剛開始晏許和淳定都手足無措,淳定更是在各種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但還是被搶了油紙傘,連化齋用的缽盂也被搶走過,幸好後來找回來了。

而在後腦勺畫眼睛也不過是在這樣那樣的刁難中,三番五次被掀鬥笠中,晏許想出的一個主意。既能把小孩兒們吓跑,也能保住自己的鬥笠。一箭雙雕,多好啊。

而對待被潑水的事,那就更尋常了。連淳定都能一臉自然地被人潑一身後,平靜說一聲“多謝施主”。

尤其是上門化齋的時候,要知道很多人自持文明人不會破口大罵,但是一言不合潑潑水,然後心裏暗爽的人還是大有人在的。

曾經有段時間,在等人開門的時候,晏許總會單方面和淳定打賭會不會被潑水。不過,有輸有贏,雖然贏多輸少,倒也安慰。

但是讓兩人影響深刻的不是挨餓時腹部的絞痛,而是路邊帶着清香的酸味野果;不是被人毆打後渾身疼得睡不着覺的失眠,而是那些個夜晚夜幕上的銀河和草叢裏的螢火蟲;不是被人潑水推搡指指點點的失落尴尬,而是下一戶人家溫熱的面湯。如此總總,期間喜怒哀樂,只有兩位當事人才能解讀一二。

在荒廢的土地廟好好休整了一夜,難得的沒被把土地廟當據地的乞丐們為難。第二天天一亮,晏許在河邊洗了把臉就上路趕往慈山寺。

等他們一路緊趕慢趕,到慈山寺山腳下的時候已經日落西山,僅有遠方的天際那透着亮光的藍色昭示着金烏落下的地方。

晏許給守在山門口的小沙彌遞上自己的度牒,以證明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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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彌不過十歲出頭的樣子,他一聽晏許報上的名號,就吃驚地瞪大眼将晏許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然後也沒接過度牒,反而轉身一邊大叫一邊跑進山門內:“湛師叔!師叔!淳定師叔來啦!是淳定師叔!”

晏許跟在他身後步入山門,就見這小小的背影在寬闊的平臺上如一顆流星一般直沖入一座大殿。

那一刻,晏許保證他就像看到猛虎入林驚起一片鳥雀的場面,寺院裏瞬間沸騰起來。也不知道民間是怎麽盛傳的他,不論是寺院裏的僧人們還是還未離去的香客們紛紛轉過身來,探頭張望。看他們蠢蠢欲動的樣子,如果不是那個身着赤色袈、裟的僧人走出來,晏許有理由相信自己下一秒會被圍得水洩不通。

晏許和湛衍見了禮,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湛衍喚來剛才那個大呼小叫的小沙彌,讓他帶晏許去廂房好好休整。

晏許持着禪杖,目不斜視地跟在小沙彌的身後,穿過人群,最後消失在拐角。

湛衍目送晏許離開後,就對周圍圍觀的香客們行了個禮,收到一陣參差不齊的“阿彌陀佛”後就回到大殿去了。

殿外讨論聲不絕于耳:“剛剛那位就是淳定大師啊!看他身姿實在不俗啊!”

“可不是!我要快點回去通知我家公子,他慕名淳定大師很久了,先不說了。”說完,那個仆人裝扮的中年男子喜形于色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随着他話音剛落,在場的好幾個也都統統跑走了。

是夜。

月涼如水。

晏許早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雖然還是灰袍,但是材質和過去穿的麻布不一樣,質地細膩,倒是讓他習慣了風吹雨打的身體有些不适,怪別扭的。

他現在應湛衍的邀前往靜室敘敘舊。

說起湛衍,就不得不提他們相識的過程了。

那時晏許和淳定在外的第五個年頭,他們倆也算是什麽都經歷了一遍。有一次他們剛從荒山野嶺回來,在江南休整了好幾個月。

就是在人稱“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杭州下腳的時候,遇到了來靈隐寺朝拜的湛衍。湛衍雖然比淳定年長上幾歲,但是之前也和淳定一樣,一直待在慈山寺,甚少出遠門。

那回去杭州,還是為了很有盛名的辯經會。當時晏許和湛衍算是辯經辯得旗鼓相當,不過最後到底是晏許和淳定勝上一籌。

當時晏許贏得時候還挺不好意思,因為在外漂泊的五年,他和淳定一閑下來就在各種辯駁一些想法。主題就是随手指定,在社會現象方面,看過現代百千世界的晏許會讓淳定啞口無言,但是在讨論一些涉及生命意義等方面兩人也是各執己見、少有說得對方心服口服的,但少有的那幾次也是晏許不得不敗下陣來。所以在經驗方面,埋頭研究的湛衍顯然是敵不過兩個身經百戰的人。

辯經會後,湛衍找到了晏許。在淳定的默許下,兩人成了不錯的知己。

晏許驚訝地發現湛衍雖然經歷不多,但是想法卻挺前衛,有一些和晏許的不謀而合。于是淳定又多了一個辯經的對手,可喜可賀。

說是靜室,不過是普通的小房間。靠牆那是一張羅漢床,床前一張小幾,小幾前不遠擺着幾張蒲墊。開門進去的那扇牆上挂着一張寫着偌大的“佛”字的畫卷,小幾上的香爐正騰起袅袅的青煙,檀香的味道彌漫開來,讓人心神一寧。

因為沒有別人,晏許很是随意地和湛衍打個招呼,就趺坐在一張蒲墊上:“你最近如何?”

“尚好。”湛衍手裏撥着念珠,念完最後一句經文,就轉過來對着晏許,臉上笑意盎然,“你終于決定結束了?”

晏許勾勾嘴角:“興許吧。說起來,你這裏都把我傳成什麽樣了?”

“我這裏?你剛從哪個犄角旮旯出來的?不止我這裏,全天下都傳遍了。”湛衍端過小幾上的茶杯送到晏許手上,自己卻束手坐着。

回想起不久前看了幾個月的荒漠,晏許心虛地摸摸鼻子:“你就說都傳了什麽。”

“你在意?”湛衍輕笑,清秀的臉上滿是戲谑。

“得了吧,不說就算了。也不是什麽事,就是他們那眼神看着瘆得慌。”想起白天那些人看自己發綠光的眼神,晏許不由抖了抖身子。

湛衍手裏還在撚着念珠:“也沒什麽。記得三年前杭州的辯經會嗎?”

晏許點頭。

“當時在場的有一個大文豪,他把你我的對話記下來,被他友人借閱去了,然後借來借去,你的名聲就傳開了。再有兩年前你在西山做的事你忘了?”

“西山?兩年前?”晏許微微側頭,試圖從腦海裏扒拉出那時的記憶,心裏也在問淳定:‘淳定啊,你記得兩年前發生什麽了?’

淳定也遲疑了一下:‘西山嗎?是不是那起冤案?’

“冤案?”晏許試探地看向湛衍,得到湛衍肯定的回答。

西山,它名字簡單粗暴,就是指魏朝國土上西邊的一座高山。

那時候晏許和淳定是自北向東,東向南這樣順時針方向走的。到西山的時候,去了一家化齋。那家看着雖然清貧但是書香門第的,态度很好,把他們迎進了屋,讓兩人吃上了難得的一頓熱饽饽。兩人見他們一家一副愁容,便問上了幾句。

得知原來是當地的一個富紳看上了他們家的小女兒,但是小女兒早訂了親事,是一個書生,如今在外赴考,兩人兩情相悅,就等書生考取功名後回來就成親。

可是那富紳年逾不惑,都可以當小女兒的祖父一輩了,家裏妻妾成群,他們又怎麽會樂意把女兒嫁出去。

那富商與官府勾結,随意找了莫須有的罪名強壓了小女兒的兄長入獄,試圖逼迫小女兒就範。現在他們一家正愁着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适逢柳詩藍寄信說到皇上最近在犯愁怎麽加強對西部的控制,有錦衣衛呈上西部官官相護,官商勾結,不知道挖了多少民脂民膏。那時西部正逢旱季,很多平民餓死渴死在自家的土地上,更多走投無路的只能舉家離開自己的家鄉。

那天皇上禦前擺着的是西部一切安好的奏折,耳邊是錦衣衛的實況轉播。能不怒嗎?聽說還摔了一屋的瓷器。

晏許和淳定一商量,發現可以借用一下京城來的勢力,順便還可以再推柳詩藍往前一把。

他們謝過了那家人,讓他們先安心等上幾日再看,許會有轉機,就走了。兩人找了一處落腳的地方,計劃了一番,又通知了柳詩藍。

接下來,就是一番風雲變化。

先是一首閨怨詞莫名其妙就傳遍了西山,甚至幾日內就傳到了京城。一時間不論是飯館的說書人還是小舟上庭樓裏的歌姬說的唱的都是這首詞。

詞背後的故事自然而然也都傳播開了。

和小女兒訂婚的書生也知道了,他剛從考場出來,昏昏沉沉地被人告知了這件事。直接跪到了考官面前祈求,那個監考官是個很正直、黑白分明的人,聯合平日的聽聞,自然知道這書生說的真假。

他當場應下書生的請求,回頭聯合自己的友人,友人又托關系找了更多人。

從古至今,書生們的口誅筆伐是最要人命的。

那些個貪官污吏見事情掩不住了,眼看就要放棄那個富商。不過那富商顯然知道這時候斷了這條路以後可沒辦法了,就加大了籌碼,籌碼大到讓和他同流合污的官府的人心動不已。抱着慶幸的想法,竟然決定保下那富商,小女兒的兄長也扣着不放。

這可真惹到人了,甚至平日裏不問世事的大文豪都出來評論了兩句。還是那個書生請求的監考官親自遞了折子上去,他的官位雖然不夠大,但是頂不住最上頭的人等的就是他的折子。

他的折子被皇上親省了,并在明面上送了刑部的人去調查真僞。

刑部的人前腳剛走,錦衣衛就出京了。這會兒,明眼人都知道醉溫之意不在酒了。

總之,那小女兒的兄長安全回家了。晏許和淳定還參加了小女兒和書生,哦不,是秀才的婚禮。

期間,又因為有好事者翻出了晏許和淳定的身影,也從那家人得知兩人當時留的那句相當于預言的話。

于是兩個人還沒走出西山,他們的傳說就比他們快一步跑向遠方,兩人是攔也攔不住,只能哭笑不得地推拒了那些熱情的人家,挑鮮有人跡的地方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晏許:哥不在江湖上很久,但是江湖上總是流傳着哥的傳說。

見賢:我對你好吧

晏許:你去在外邊飄蕩個八年試試,你手指動動,我這可是真材實料的八年啊喂見賢:……怎麽辦,好有罪惡感……我去準備考試了,恩,下周考完就回來,你……你再浪一年吧晏許:還浪?浪不下去了,全國都走一遍了要見賢,見賢?诶,哪裏去了?學習去了呀~

大家學習工作加油↖(^ω^)↗咱們下周見哈哈哈,額,還是不要太嚣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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