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分區
面前是一座巨大的門,在烈日下反射出詭谲的金屬光澤。
許是由于牆過于高大,從牆下仰望上去,整個天空好似被濃重的一筆分為泾渭分明的兩邊,一半燦陽高照,一半天昏地暗。
白天進出分區牆的人并不多,推着一人高紙箱的青年在空蕩的大廳格外顯眼。
青年在西區通行道前站定,掃描儀開啓感應器自動開始工作,五秒後,機械女聲夾雜着電流音響起。
【檢測通過,請出示通行證。】
青年用左手抵着傾斜的紙箱,單手從駝色的風衣內側掏出一個表面斑駁的暗色皮夾在連接器上掃過。
滴滴——
冰冷的女聲再次響起。
【驗證通過,第004號市民,虞翊,歡迎進入珀爾區。】
虞翊順手把皮夾裝入大衣外側的口袋,推着從家門口五塊錢租來的三角小推車,面色冷淡,向出口走去。
僅是一道門的距離,面前的環境已是翻天覆地的不同。
入眼可見的黃黃綠綠的小廣告密集地貼在早已脫落一層牆皮的外牆上,頭頂的電燈滋哇亂叫,其生命随時宣告尾聲,嘈雜刺耳的電子聲參合着滋滋啦啦的雜音在大廳不斷回蕩。
【請遵守星際安全法則,如有遇到搶劫、脅迫等違法行為請及時報警。】
【共建和諧文明城區,從你我做……】
這條廣播剛放到一半,虞翊透過沾滿泥污的玻璃窗就看到外面一個頂着綠色雞窩頭的人以極其詭異的姿勢被人一腳踹飛,在天上掙紮着久久不落地。卡達垭星的重力要比地球小得多,如果地球上的重力加速度是9.8N/KG,那卡達垭就是它的二分之一還要加幾個無限不循環小數。
嘭——
頭頂的燈泡耗盡了生命也沒能等到殺馬特從天上下來。
西區珀爾較東區瑞枳不光是地理不同,連天氣都極其反差。
五分鐘前虞翊進來時東區暖陽倦人,這頭虞翊剛把手放在大門上就已經感受到外面深到小腿的積雪并不是給人看看那麽簡單的。
剛剛縮在牆角打盹兒的男人不知何時走到虞翊身側,雙手不斷搓着:“棉衣要不要啊?”
虞翊繃着臉:“……”
男人看出虞翊的
“五十的來一件。”
“行行。”男人擺擺手,嘴裏嘟囔不停:“窮鬼一個。”
虞翊裹上深紫色的棉衣深吸一口氣推開面前沉重的大門。
沒推動。
“門壞了,走那邊!”買衣服的大哥在後面叫嚷。
虞翊順着他指過去的方向望過去。
“……”
一床寬大的棉席遮蓋在一人高的小門前,寒風夾帶着雪渣從縫隙中灌進,在地面留下一層小小的積雪。
·
過了門,虞翊真正站在了西區的地界上。
風宛如浸了冰水的刀片一刀刀刮在虞翊臉上,凍的生疼。紮眼的紫紅色外衣迅速被覆上一層白霜,整個人與雪色融為一體。
天色暗的吓人,猶如閃着雪花的電視機屏幕。
灰白的雪覆蓋在這個城區暫時掩蓋了它破敗混亂的原貌。
放眼望去鱗次栉比的建築宛如靜候在灰幕後的野獸虎視眈眈地注視着一切進入領地的生命,周遭的道路上停放着幾輛廢棄的老式汽車,從上面的積雪量來看應該放了有一段時間了。
虞翊伸手裹緊身上的棉衣,消瘦的下巴埋下去,單手推着搖搖欲墜的推車順着清掃出來的一條窄路朝裏面走去。
“狗娘養的!”有人在虞翊身後猛然吼叫道。
一個人影從虞翊側邊沖出去留下道虛影帶起一陣冷風。
‘狗娘養的’還不忘朝身後叫嚣:“操|你大爺!”
‘操|你大爺’罵罵咧咧地騎上自己的汽摩在半空虛轉兩下發出‘隆隆’的雜音而後一騎絕塵地追了出去。
風倏地驟起,氣溫再次下降了。
厚實的棉衣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怒吼着的狂風吹起,虞翊朝裸露在外面的手心呵出一口氣搓了搓手,繼續埋首朝前方走去。
雪地上留下的腳印迅速被紛繁落下的灰色鵝雪覆蓋,西區再次恢複死寂。
……
小巷兩側站着幾個衣着大膽且披散着五顏六色大波浪的女人。
“帥哥,五十來不來?”
虞翊灰黑的眼珠目不斜視地注視着面前的小路,面色沉地吓人。
女人不死心的繼續招攬:“三十,包爽……”
“……”
他冷的打了個哆嗦,擡眸掃向
……
越往深處,小巷照明的路燈愈發少,有些燈泡甚至被人直接偷走,徒留鎢絲時不時發出些許電流的聲響。
頭頂僅有的一盞頑強奮鬥的電燈發出刺眼的白熾光澤。
燈光映照下,虞翊眨眼間加深的眼尾微微上挑。
灰黑色的瞳孔變成深黑像是浸滿油墨,纖細濃密的睫毛眼下映出兩扇淺淡的黑影,俊秀的鼻頭早已被冷氣凍的通紅,本就冷白的肌膚在燈光下愈發蒼白起來,淺色的唇瓣在低溫下漸漸發紫,又因為缺水而漸漸滲出鮮紅的血絲,一呼一吸都發出濃白色的水汽。
如果兩天前,有人告訴虞翊,會有一個僅僅認識大半天的人會為你送命,虞翊絕對木着臉送他一個“滾”。
可是……
虞翊垂眸凝視着腳下被冰雪覆蓋的石路,神色晦暗不明。
從游戲出來後,虞翊沉睡了整整兩天。
當他睜開眼,以為只是自己做的一場夢,可手心裏黑紅色幹涸凝結的血液告訴他,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這就意味着,真的有一個名叫越戈的陌生人用自己的死亡換來了6個人的新生。
“……真他娘操蛋。”虞翊擰着眉低罵一聲,腦子裏的血管持續噌噌跳動,纏人痛意猛然襲來。
·
小巷的末尾處,所有的高樓全部消失。
放眼望去,是一片殘敗的廢墟,混凝土的建築物随着積雪的加重不時掉下些許灰塵,給人一種窒息的壓迫感,鏽跡斑斑的鐵網被人随意連接起來變成一條網牆阻隔了前方的道路。
虞翊放聲對着鐵栅欄內唯一點亮燈光的小屋喊道:“維斯!”
“來了!”一道黑影從窗戶邊晃了過去。
男人推開小門朝虞翊走來,他嘴裏含糊道:“怎麽今天過來了?”
風雪太大,阻礙了虞翊的視線,也隔絕了維斯的聲音。
虞翊只能眯着眼看清他嘴邊一點明滅的火星:“什麽?”
“我說……”維斯意識到自己即将走出去,手打開鐵門,聲音頓了一下,小聲咒罵:“該死的越,早晚要把他從這裏丢出去。”
……
“這次給我帶了什麽寶貝?”維斯伸手去看紙箱裏的東西。
虞翊凍的面色猙獰,把推車交給他。
裹緊衣服朝裏
小屋被維斯改造過。
一張常人難以想象的大床擺在當中,內褲和襪子扔的滿床都是,小屋的四周擺滿了打開的罐頭、鋼絲、煮着不明物體的小鍋,總之充滿了單身漢的生活氣息。
維斯從屋外走進來,皺着眉頭吸了口煙:“怎麽會突然想起把它扔過來?”
他拉開一旁的抽屜先是拿出兩張面值一百的星際幣,而後又放進去一張。
虞翊掠到了他的動作,但還是什麽都沒說地從他手上接過那張錢。
畢竟他就算不親自來處理廢棄物,垃圾站的人也是要收錢才肯扔的。
“回見。”虞翊從門口順走一把看起來還挺結實的雨傘。
才耽擱了五分鐘不到,西區的雪更大了。
已經形成了雪幕,那把黑色的大傘在虞翊頭頂不一會就被沉重的積雪堆滿,他皺眉抖抖傘上的雪堆。
簌簌——
大片雪花從傘上落下去,濺了虞翊一身,不是他自己抖下來的雪。
“你他媽——”虞翊不耐煩地擰起眉朝身邊不長眼的人看去。
把雪弄到虞翊身上的人同時停下腳步。
他比虞翊往上竄了幾公分,鼻前由于溫熱的呼吸不斷散出白氣,手持一把漆黑的傘。
像極了那夜在門前出現的人。
誰也沒說話,那人先一步準備擡步前行。
虞翊瞳孔一瞬間緊縮:“……越戈?”
“你活着出來了?”
“看來那個破游戲不是拉入肉體……”頓了頓,虞翊說,“……謝謝你。”
越戈:“……”
虞翊:“……”
我他媽都覺得聒噪的要命。
“我們……認識嗎?”越戈先開口,聲音仍是低沉得吓人,像是從盈滿清水的古甕中堯堯蕩出,聲聲震耳。
虞翊耳背瞬間竄起一串雞皮疙瘩。
虞翊愣了一下,臉色也不好看:“我以為你是……”他茫然了一下,臉上露出了空白。
是誰呢……
下意識的瞬間,他總覺得脫口而出的應該是另一句話……
這種感覺真的很奇怪,一種詭異的即視感在他腦海中轉瞬而逝,抓也抓不住。
“抱歉,我認錯人了。”
男人微微側頭,白色水汽從他嘴裏飄出,輕飄飄地說:“我是叫越戈,但我不認識你。”
越戈繃
虞翊:“……”
搭你姥姥的讪。
他眼神暗了下來,他面無表情道:“都說認錯人了,您耳朵是有問題嗎?”
……
腦袋裏深埋着的血管在不斷地“噌噌”跳動,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尖銳的長針在無節奏地肆意亂戳。
虞翊把頭深深埋進單薄的被褥裏。
半長的黑發淩亂地露在寒冷的空氣中,一只蒼白的手裸|露在外用力緊抓着被褥,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病态地微微凸顯。
沉重的眼皮帶來無盡的黑夜。
他的意識仿佛脫離了肉體飄揚至上空,眼底冷漠地注視着蜷縮成一團的軀殼,頭痛加劇了,仿佛一把電鑽永不停歇地鑿打着大腦內壁,一種讓人想要撞牆的疼痛。
“助教先講一下地球結構……”
“助教态度麻煩認真一點……”
“助教……”
腦海中再次出現那些陌生的嗓音無時無刻不在地使喚虞翊。
他甚至已經能在那道聲音前一步想象出對方下一句要說些什麽。
從很久之前開始,當他夜間犯病時這些話便會在腦海中回蕩。
“虞翊……”腦內的聲音虛弱下去。
猛然擡高:“你寫的五萬字研究報告呢?”
虞翊在席卷而來的極致疼痛中昏過去前想,操,寫你爸爸的五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