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蛛前緣9
魏岚跟了過去,穿過兩重院落之後,正瞧見一灣曲折的小池,還有一從茂密的竹林。涼亭臨水而建,四角飛檐閣垂下一盞宮燈,正照見亭中石桌上的寶劍。魏岚擲出一塊石頭,正砸中石桌,沒有回應。他正想靠近亭子,突然又停了,擡手召過螢火,示意它先去看看。
螢火蟲飛了過去,在亭中八字形轉了一圈後,就飛到附近竹林中消失不見了。魏岚心裏有了底,不慌不忙地邁步進了涼亭,果不其然,在他前腳剛進亭子,就見一把短劍從頭頂刺來,魏岚擡手握住,想奪過來,竟反被偷襲者掙脫。他只得先跳出亭外,抽出短劍禦敵。
這位偷襲者和之前天蛛鬼爪不同,此人頭戴烏紗帽,身穿亮色圓領官袍,雙手各持一把短劍,劍劍直奔要害,招法淩厲中帶着巧勁,從不和魏岚硬碰。魏岚倒也不懼,手持短劍與之周旋,回合交錯間,兩人對上目光,魏岚竟驚訝地發現,這人竟是位女子。
內宮之中能有武功極高之女子,此人身份并不難猜。又一次兵刃相接之後,魏岚虛晃一招跳出圈外,口中道:“好厲害的劍術,閣下莫不是六局一司總管,禦前一等侍衛,太後娘娘的衛隊長,李大人?”
那女子不置可否,鋒芒畢露的攻擊再次襲來,魏岚仍然橫劍格擋。可這一下卻壞了事——那把短劍生生被女子砸脫了手,魏岚不得不倒退好幾步,耳邊只聽見劍風刮過,險些就要身首異處了。
與此同時,那種可怕的疲憊感再次襲來。魏岚知道是藥勁過了,這種情況下身體只會比剛中毒時還要累上百倍千倍,只能速戰速決。想到這,魏岚也顧不得對決是否光明正大了,一條蝮蛇在魏岚的蠱術下快速穿行,在兩人角力之時,悄然奔着那女子而去。
盡管這蛇有見血封喉之毒,但魏岚還是心有顧慮,畢竟這人可能是太後身邊的,萬一出了好歹,自己難免……他正想着,身體卻已經支持不住了,摔倒在地,女子的短劍緊追不舍,魏岚只能在地上滾着躲開,追逐間,魏岚彈指擲出一團黑色,正打中了女子的衣服。
這一下不疼不癢,女子愣了一下,低頭去看,可月黑風高,除了一團黑色什麽也看不到。遲疑間,蝮蛇已經纏住了女子的腳踝,沒等魏岚下令,就聽竹林中傳出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
“小梅,退下。”
幽暗的臨水軒霎時間燈火通明,小梅想動,正看到衣服上毛茸茸的蜘蛛和腳踝上的毒蛇,不禁一陣發抖。但兩個東西倒也知趣,迅速溜回了魏岚袖中。
魏岚強撐着想站起來看看,奈何沒了力氣,就連看清眼前的東西似乎也成了奢侈的事情,只看到一大堆人手持宮燈,簇擁着一個高大的女子。此人身形極高,就連男人見了也要遜色幾分,再加上高高挽起的發髻和金光閃閃的頭冠,更覺此人身份顯貴。
魏岚又撐了一會兒,情況不但沒有好轉,就連意識也開始模糊起來。直到李小梅一聲呵斥:“大膽!見了太後還不下跪!”才讓魏岚清醒了一些。
他掙紮着跪下,額頭貼在手背上,聲音也沒了力氣:“草民魏岚,參見太後娘娘千歲。”
太後在亭中坐下,手握龍頭拐杖,打量着地上的人:“擡起頭來。”
魏岚使盡力氣才勉強把上半身立起來,下颌微擡,但目光始終看着地面。
“模樣倒是周正。”太後居然沒頭沒尾地點評了這麽一句。雖然但是,魏岚多少有些感動,從小到大,能欣賞的來自己這張鬼氣森然的臉的,大概只有今天這一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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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太後接下來的話就明顯帶刺了:“魏岚,你可是逆臣魏百策之子?”
魏岚略一思索,沒有回避,叩首道:“回太後,草民正是魏百策之子,承蒙太後當年特赦,草民才得以茍活至今。”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每個人的呼吸聲都分外清晰。終于,太後又開口了:“既然把你放了,就該找個地方老實待着,怎麽剛從地獄裏出來,就想着回去啊?”
魏岚早就料到太後會問這個問題,不慌不忙道:“草民這條命是太後救下的,願為太後分憂。”
太後不屑地“哼”了一聲,顯然是覺得魏岚的回答太冠冕堂皇了些:“報效國家的方式很多,你可以科舉,參軍。不過哀家覺着,你一個逆賊餘孽,老實待着,就已經是報效國家了。”
魏岚的聲音愈加恭順:“家父之事,草民至今仍然歷歷在目,有此前車之鑒,草民怎敢重蹈覆轍。”
一段不長的沉默之後,太後的口吻柔和了一些:“家裏還有什麽人嗎?”
魏岚心道:不是都讓你殺光了嗎?但嘴上還是老實說了實話:“只剩一個姨母遠居嶺南了,若不是當年她主動來到京城,草民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門親戚。”
太後點了點頭,又問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你不想給你的家人報仇嗎?”
這個問題也在魏岚的可控範圍,但他還是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一會兒:“草民自幼修習佛法,早已看淡人生苦痛。報仇只是痛苦的輪回,唯有修煉自身才是真的解脫。”
久久的沉默。
“起來回話。”太後微一擡手。兩只金燦燦的護甲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魏岚撐着地面,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剛站起來,便又摔倒了,反複兩次,才勉強立住。這時,石桌上的那把長劍被扔到魏岚腳下。
“把劍拔出來。”太後輕扶鳳冠,饒有興趣地看着魏岚。
魏岚神志渙散,只略聽得個什麽“拔出”同時感覺有東西被扔到了腳下。他低頭去撿,不料重心不穩,又摔倒了。寶劍近在咫尺,他拼命伸手握住,按繃簧,抽出。這一瞬,魏岚忽覺握劍的手一陣發麻,接着心頭一沉,仿佛一顆千斤重的石頭壓在心口。
“想當天蛛的閣主,必須足夠忠誠,足夠狠。”太後眼神示意小梅,小梅一揮手,三個侍衛拖來三個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人扔到魏岚面前。
“殺了他們。”太後淡然道。
魏岚擡頭看着前面三人,身上的劍傷和飛刀和那些鬼爪的手法幾乎一致。他拄着劍再次起身,走到第一個人面前,那人小腹一起一伏,嘴唇蠕動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一雙尚有一絲微光的眼睛驚恐地望了眼魏岚,又馬上轉到別處。他的手扶着地面,拼了命想要移動,然而早已重傷難行。
這些,應該是競争者。
一劍,兩劍,三劍。劍劍割喉,絕不拖泥帶水。
然後,魏岚只覺得眼前的光在慢慢消失,不知道是人走了,還是自己的生命也要到了盡頭,總之,在他意識消失之前,沒再聽到任何指令。
……
那是一個很軟的地方,空氣中彌漫着甜甜的氣味,一條金絲流蘇挂在帳頂,四角垂下明黃的幔帳。紫檀木的床架在帳間若隐若現,雕滿了精細的紋路。一張暖暖的被子蓋在身上,被面泛着各色珠光,似乎鑲嵌了寶石。
“魏岚,魏岚!”一個熟悉的身影端着一個冒着熱氣的碗,另一只手在魏岚眼前晃着:“你醒了,好點了嗎?我給你弄了八寶粥,你快趁熱喝了。”說着,他舀起一勺粥,沒有任何章法,直接往魏岚嘴裏戳。
魏岚下意識避了一下。面前這人身着滾龍袍,頭戴翼善冠,腰束玉帶,似曾相識,卻又無比陌生。
那人還在锲而不舍地把勺子往魏岚嘴裏戳,魏岚一下沒躲開,滾燙的粥順着魏岚的嘴角淌下來,燙得魏岚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來,正看到被面上一團二龍戲珠的刺繡,再看眼前人,分明是……
“黃……黃……”魏岚終于認出了人,然話到嘴邊,終究還是變了:“皇上……你是……皇上?”不等黃默回應,魏岚用盡全身力氣滾下床跪在黃默腳邊:“草民……參見皇上。”
黃默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服,這才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嚴重。他順手把粥放到一旁的架子上,單手拉起魏岚,攔腰一抱,又扔回床上,把被子重新蓋好。坐在床邊,按住随時準備滾下來的魏岚,語無倫次地解釋着:“這個……這個,本來打算再瞞你一段時間的,但是現在這個局面,想瞞也瞞不住了。而且我覺得你應該早就有懷疑。對,我就是皇帝,不過你不用當我是皇帝,這天底下也沒人當我是皇帝。”
黃默這話說得很輕松,只有眉宇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不過盡管他這樣說,躺在床上的魏岚仍覺得芒刺在背,坐卧不安。他幾次想滾下來,都被黃默死死按住。
“我的真正名字,叫楊铄。這裏是乾清宮,我的寝宮。昨天真的是吓死我了,你和三個死屍躺在一起,我當時差點沒昏過去。”
“讓皇上費心了。”魏岚掙紮無望,只好躺在這專屬于皇帝的床上弱弱地回了句。
楊铄又把粥端了過來,魏岚趕忙伸出手阻擋說:“不勞皇上動手了,我自己可以。”說着他在黃默的攙扶下在床上坐起,接過八寶粥抿了一口。
這時楊铄又開始念叨:“你可不知道,這大清早的我給你弄粥,還給禦膳房的管事塞了二十兩銀子呢。這皇帝當得可真窩囊。”
魏岚尬笑着:“少去一次天姬坊不就行了?”
“我……”楊铄被噎得死死的,只能揮拳表示憤怒,誰知魏岚又說:“皇上,您應該自稱‘朕’。”
楊铄悻悻地放下拳頭,轉而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态度開始過起皇帝瘾來:“朕命你:閉嘴,喝粥,不準剩一粒米。”
魏岚把八寶粥一飲而盡,經過一夜的休息,他已經恢複了大半。只是不知閣主選拔的結果如何,不禁面露心事。
楊铄看出了魏岚的想法,苦笑着解釋道:“你能活着睡到今天,證明那個老妖婆已經選中你了。”
魏岚眉頭一皺,就在這乾清宮內,楊铄竟直言太後是“老妖婆”。而楊铄也看出了魏岚的緊張,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這個點她不會來。”
魏岚還是眉頭緊鎖,要知道,太後和皇帝并非親生母子,既無生恩也無養恩,兩人的關系非常緊張。就算太後不來,誰知道會有哪個好傳閑話的宮女太監把皇帝的抱怨傳進太後的耳朵,到那時……
怕什麽來什麽,魏岚正憂心皇上的處境時,就聽“吱呀”一聲門響。還是楊铄眼疾手快,掀起被子包住魏岚,往床裏一推,再把幔帳扯下來,接着三步并兩邊竄到門前等待來人。
“呦,是什麽風把李大人吹來了?快坐快坐。”面對太後身邊的人,貴為天子的楊铄也不敢擺半點架子。
李小梅清冷幹練的聲音突然充滿了整個寝殿:“宣太後懿旨,魏岚接旨。”
一聽“太後”二字,楊铄吓得連謊話都編不出來了,他的頭機械地轉到床的方向,頃刻間賣了魏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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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要考試了先停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