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國際班機的女孩子,那一身的行頭,哪一個不是光鮮亮麗。醜小鴨之所以淪落成醜小鴨,是因為她周圍有一群白天鵝,你把醜小鴨放到雞窩裏,你看它是不是也可以鶴立雞群?”
忽然加進一個男聲,邏輯清晰地說,“品種不同,鴨子始終是鴨子,變不了鶴。”南音右側的方星摘下耳機來。
彩青立馬進入備戰狀态,回嘴道,“你個大男人,懂什麽女孩子穿衣服。”
方星說,“這話很對,也可以反着說,你一個女孩子,連對象都找不到,裝什麽內行教別人穿衣服,男人更喜歡美麗不自知的女孩子你不知道嗎?”
彩青大怒,端起紅酒差點隔空去潑他,還好理智尚在,知道中間隔着南音,她怒道:“我那是寧缺毋濫。”
“你那是曲高和寡。”方星不緊不慢地糾正她。
南音看他倆又快鬧起來了,連忙打圓場,說道:“三哥,你的意思,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二姐也曲高和寡,你也曲高和寡……”
知道她後面要說什麽,彩青連忙捂上她的嘴,“咱們別被無聊的人影響,繼續說你的事情,你一定要聽我的,等會兒快下飛機的時候把衣服換上,或者下了飛機,出關以前在洗手間裏換好,順便我給你化個妝。”
方星又插嘴道:“你準備把她打扮成你嗎?一身奢侈品。”
彩青氣死了,一片好心碰上這個攪局的。
南音卻笑着靠向她,“姐,你對我真好!”
彩青不慣這種柔情攻勢,推開她說:“知道為你好就行。”
南音點頭,在她心裏,真是覺得一家師兄妹的關系極好,縱然吵吵鬧鬧,也是因為自己人不設防,對着外人,誰不是端着架子。特別是彩青,南音見過幾次別的男人和彩青說話,她都替那些男人捏把汗,可有時候,彩青還是想的太過簡單……
她說道:“姐,奢侈品這種東西都是配套的,你身上都是名牌,而你就算給我一條上萬塊錢的裙子,我也撐不起,你想,你每次出門的時候什麽樣,穿個好衣服,你總得配個好包,配個好包更要配一雙好鞋,配個好鞋,自然頭發化妝都要跟上,等那些都配都跟上的時候,我也就不是我了。你見過一個月只有兩千生活費但渾身名牌的古玩經紀嗎?”
彩青看着她,忽然感到一陣絕望,人有時候的無畏是因為無知。
但想到南音一個月只有兩千生活費,她又忍不住說道,“你何必把自己逼得這麽緊,那邊又沒人逼着你還錢,你現在是一個女孩子一輩子最好的時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兒的,手上錢太緊,就沒機會經歷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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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笑起來,“姐,多少人沒有我這福氣,我跟着你們,吃過多少好吃的,見過多少好玩兒的。”
彩青心中又難過起來,南音很早就能掙錢,但她所掙的錢,真正花到自己身上的,卻一個月只有兩千塊。她何嘗不知道,衣服要得體,搭配應該得當符合身份。
可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誰能理解她的苦心:
南音是孤兒,六歲時候來到他們家,在他們家長大。她和君顯從小就好,是搭着肩膀站在一起,能把大人激動到哭的那種兩小無猜。可小時候再好,如果走上不一樣的人生道路,大家也會越來越遠……
這種變化,出現在他們15歲那年,那一年,君顯被家裏人送來了英國,而南音,也突然有了一位從未露面的爺爺。
南音高中畢業,就跟着這位爺爺走了,其實到了今時今日,彩青都想不明白,當年父親是怎麽做的這個決定?南音甚至連大學都沒有上,跟着她的那個爺爺去學藝。直到兩年前才回來。
南音和君顯,就從那時候起,中間就隔起了看不見的天闕,那天闕中包含,一年年的學歷,見識,閱歷,還有截然不同生活軌跡。
空姐從旁邊走過,柔聲問後面的賓客需要什麽,男人用英文說了一串名字,不多時,彩青看到空姐拿過來一小瓶的威士忌,沒見過的牌子,另一手杯子裏裝着冰塊。這一刻,彩青有些心灰,縱然是她,到了國外幾次,也在習慣融入別人的生活,更何況是南音。
她要學的東西太多,沒有見過的東西更多,這些,也許只有經歷過她才會懂。
腦海裏忽然浮現一個身影,穿着法式克夫襯衫,她閉上上眼,第一次希望方星說的是對的,也許阿顯的心裏,也和南音一樣……她有些心煩意亂,自己這弟弟,其實她也早已不了解。
☆、挫折教育
? 飛機在下午時分準時降落在希思羅機場。這是南音第一次出國,說不激動是假的,也許之前還沒什麽,但此時看着飛機打斜降落,地下房屋密集矮小,她想到,現在,隔着不到一會,她就可以見那個人了,才真實地激動起來。
這種激動,變成一種身在夢中的不真實感,飛機颠簸降落,她和大家一起離開飛機,随着人流走到簽證大廳,那裏人山人海,世界各處的人通過這裏湧向倫敦,密集度堪比香港過深圳的海關。
大家都是中國護照,需要排隊,見過臨時簽證官才能夠過關。
南音的第一次挫折,從這裏開始。她起初想的很好,以為一會兒就出去了,能夠見到自己想見的人,可事實上,他們在這裏排隊排了将近一個小時。
終于輪到她了,那位櫃臺後的先生是一位黑人,表情還算和善,他說:“¥!#¥%¥……”
南音,沒有聽懂,她在家也練過,但是這一刻她發現,原來,這種語言是要這麽用的,真的要用來交流,信息可能來自四面八方,而不是書本裏面固定的內容。
那位先生看着她,她也看着人家,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兒,不過這種情況這裏每天都有,那位先生見怪不怪,對着周圍喊有沒有人講中文。
旁邊的彩青已經辦完手續,連忙過來幫着翻譯。
南音覺得很窘迫,拉着行李箱出來的時候,心裏還在想,如果多說兩次或者說慢一點兒,能聽懂了。
旁邊大師兄放慢腳步安慰她,“沒事,你看剛剛周圍多少人都要翻譯,你第一次來,以後就習慣了。”
南音點頭。
方星說,“過了前面轉角,往外面走就是出口。”
南音說,“接機是在外面嗎?”話音未落,幾名穿制服的男人走過來,指着旁邊的桌子說了幾句話。
方星無奈地說,“這一趟可真不順,要檢查行李,這沒辦法了。”他看向彩青,知道彩青最不喜歡當衆打開行李,可是在這裏,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英國人做事最是一板一眼。
那幾位穿制服的人卻指着南音的箱子。
方星說,“他們通常都是從最大的箱子檢查。”另外幾位人家都是公幹,提的箱子都是半大的,只有南音選了一個留學生才會用的大箱子。
方星怕南音擔心,安慰她說,“沒事,這是正常的。以前我每次來都能在這邊看到人檢查,不止檢查咱們中國人,他們都是随機的,從這裏出關都有可能被檢查。”
南音點頭表示理解,箱子被放在桌上,她掏出鑰匙來,一打開,衆人頭皮都發麻了。
她清晰地聽到,一位先生擡手一擋她,“stay back,please。”
那幾位先生的臉色堪稱精彩,和她的師兄妹不相上下。
就見一位戴手套的拿起最上面的兩包抽真空食品,看了看說:“Is this roast chick?”
南音聽懂了,連忙老實說:“duck!”
那人看着她,樣子說不出的古裏古怪。
另一個瘦高個又拿出一包,南音連忙說:“Ham。”
瘦高個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放去一側,繼續翻。
南音覺得他們的表情都有些奇怪,看向方星,“怎麽了三哥?”
方星無奈地說:“熟食肉類不能帶。”
南音愣住,怪不得在家從來都不帶,她還以為,他們覺得帶這些吃食不夠洋氣上檔次。
彩青拿出墨鏡戴上。大師兄帶着老四,站在旁邊只感慨,我們中國人說禍福相依,在國內機場真是……那時候如果能打開行李,一定不讓她帶。
超過15公斤的熟食,東西全被沒收,卻說還要在護照上警告一次。
幾個人都是精英範,來了幾次卻都沒處理過這種情況,警告一次會怎麽樣?最多可以警告幾次?方星拿出手機,征得同意後打了電話給君顯,覺得還是換個英語本地的來溝通更好。
南音從沒想到,三年後第一次見面,是這樣窘迫丢臉的情況。
那人被工作人員帶着走進來,身上穿一件黑色的襯衫,南音看着他,她再也沒有見過一個人,能把黑色穿成這樣,誰說過這是最優雅的顏色,一定是見過這樣的男人。他笑着和那幾個人說話,南音聽到他說話,覺得一顆心都要揪在一起,簡直能窒息着死掉。這個貴氣雅氣,細膩精致的男人,是阿顯。
她聽到方星說,“看見阿顯穿黑色,我以後再也不穿這顏色了。”
南音覺得這句話說出了她的心聲!此時,她明白了為什麽彩青讓她換裙子,別說一萬不到兩萬的衣服,那就算穿上十萬二十萬的衣裙,她依舊覺得沒有勇氣站在他旁邊。
解釋過後,只沒收了東西,并沒有警告什麽的,南音完全脫離了狀态,終于塵埃落定,大家一起往外走,南音連腳步都失了控,就聽前面,方星給君顯說,“我們是真不知道,誰知道她敢帶那麽多吃的。衣服沒幾件,全是吃的。”
南音想找地縫鑽進去,她不懂,卻也忘記查看一下相關規定,害大家都跟着丢臉。這就是沒見識……
前面的人卻忽然回頭,手上的小羊皮手套擡了下南音的下巴,“怎麽變得這麽貪吃?”
南音的心,揪成一團的狂跳起來,如被電擊,跳得近乎瘋狂。三年後的第一次見面,他笑着問她:“怎麽變得這麽貪吃?”
******
君顯早已搬到了倫敦,住在北邊,他帶了一位朋友來接,兩輛車,南音和彩青,加上大師兄和他一輛。君顯自己開車。
南音坐在副駕駛後面的位置上,彩青坐在副駕駛。
英國的方向和國內相反,南音半低着頭,一路只敢看那人換擋的左手。
聽到彩青抱怨:“以前我不懂,為什麽爸媽一定要你出來,現在看看,過了幾年,咱倆都像兩個世界的人。”
他說:“當時我記得媽媽和你談了好久,你說女孩要富養,所以不要出來吃苦。”
“我現在依然這樣想。”彩青說,“所以你要努力多掙點錢,到時候把姐姐妹妹都養起來。”
南音的心,犯病似的跳起來。感受到前面的人從倒後鏡看了自己一眼,她把左手放在座位下面捏的死緊。那是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企圖用這種方法減低緊張。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緊張,也不知道,怎麽樣才能不這麽緊張。
她努力在心裏想着小時候的樣子,小時候是怎麽相處的,卻好像忽然腦子斷線,一點也想不出。
只能茫然地聽着他聽完彩青的抱怨,安慰了她一會,又和大師兄聊天。
大師兄說:“你現在看,當時師傅為什麽讓你出來,而且那麽小就出來?”
那人頓了一會,說:“以前我也不明白,這些年,漸漸的好像明白了,咱們國家在文化上這塊,曾經遭受過重大破壞,但國外這塊沒有……而且現在我們傳承的文化,很多都是直接繼承西方的。像近代我們受的很多影響,有能力的作家,也都是從國外學了東西才回去的……家裏有博物館,但國內古玩這塊,都帶着原罪……總得走出條新路來。”
南音差點忍不住擡頭看他,卻還是只是擡頭看去左邊,窗外,又一輪雞蛋黃那麽豔黃的太陽,現在才五點多,就有落日可以看了嗎?
但她不敢問,怕又說錯話?
如果自信心可以建立,那麽同樣也可以摧毀。
從國內機場到這來,南音的自信心,幾乎在到達這裏的時候,轟然被摧毀。
一路上不斷的錯誤告訴她,眼界這東西,她原來壓根沒有。曾經她只在古玩圈裏,那地方,大家只比拼專業,她還游刃有餘呢,但原來跳出那一口井,她就是個小青蛙。
前面傳來彩青的聲音,“你還想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麽,現在古玩圈的風向早變了,不信你晚上問問老三,這兩年都流行藝術品基金。你怎麽還琢磨那些東西?”
開車的人笑了一聲,很低沉悅耳,“南音……你對着窗子外頭看了好一陣,怎麽這麽久不見,你變的不愛說話了?”
南音的左手,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腿,緊張地不知所措,但還是鎮定地說:“沒有,我聽你們聊天就好。”
這算什麽話?南音想抽自己兩巴掌。
果然君顯沒笑,右邊的大師兄先笑了,他擡手摸了一下南音的頭,對着彩青說:“瓷母的預展你和阿顯說了嗎?”
“當然。”
南音低着頭,知道大師兄在幫她,她越發覺得自己怎麽這麽沒出息,連穩重少管閑事的大師兄都幫自己,自己的狀态,真的那麽糟糕嗎?
就聽彩青說:“我聽你打電話的時候告訴爸爸,買的這房子,不到三年翻了一倍,是不是真的?”
“這兩年海外來置業的人多,我也是想着,反正畢業之後一定得在倫敦落腳,當時這房子是朋友的。也是正巧。”他說。
大師兄插嘴道:“機會就是給有錢的人準備的。這麽房價和北京上海也一樣。”
君顯嗯了一聲,又看向倒後鏡,問道:“……诶,那個看風景的,喝水嗎?”
車中靜默,好一會南音才感覺到大師兄推她,“阿顯問你喝水嗎?”
南音搖頭,心裏忽然想到在飛機上彩青說的話,一個月兩千的生活……她知道阿顯的那房子多錢,三年前,也花了差不多五百多萬,那現在就是市值一千萬了……
她從現在起,一輩子不吃不喝,——也買不起!
心裏忽然升起從未有過的一種灰心,自己窮其一生,也許有些東西,都得不到。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麽了?陶保家更有錢,她和陶保在一起,卻從未覺得有壓力,就算到了他們家奢華無比的大屋子裏,她也沒有覺得絲毫壓力。
是呀,如同游戲般的生活,離自己太遙遠,反而忘記了羨慕。
但這一個,是自己與衆不同的“他”,所以她敏感而自卑了起來……原來真的是有些東西,只有置身其中,才能感受到差距。
車身一晃,她猛然擡頭,發現君顯停了車。
他對副駕駛的彩青說:“你和她換換,讓她坐前頭。”
南音的心,瞬間攪成一團……又要“心絞痛”……不能呼吸了!
☆、第 9章
? 七月,英國的天黑的很晚,南音換到了副駕駛,依舊看着窗外。
人會被環境熏陶,曾經南音也聽說過,什麽大學培養出的學生,就會具有那所學校的氣質,但她從來沒見過。
君顯,所受的是英式精英教育,所謂精英教育,如果用一種直白的邏輯讓南音說,那就是普通15歲中學男生犯錯得去門口罰站,而君顯曾經所在的男校,當時是罰寫十四行詩。
所以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君顯可想而知。
南音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更甚至,她比周圍同齡很多女孩子都更有見識,現在是盛世,國內搞收藏的都是有錢人,南音過手的東西,上千萬,上億的都有過。
但有錢人,身上沒有君顯的貴,那些當官有權的,她也見過不少,身上卻沒有阿顯的雅,這種渾然天成的氣度,常被人稱為英倫紳士身上獨有的迷人氣質。
她沒有去過君顯的學校,曾經哈利波特風行的時候,她很傻氣地問過,他們學校是不是也像那樣,只記得君顯左手拉着她的手,右手搭在她的頭上好一陣,才說:“……那是在牛津基督學院拍的。”
藝術的牛津,科學的劍橋,阿顯當時,正就讀牛津大學,而因為南音奔了野路子,那也成了最後一次,倆人關于學業方面的聊天,也好像,是倆人最後一次見面。
當時只覺尴尬,如今想起,竟有些凄涼。
“我們順着M25開過去,回家很快,不過我提議咱們在外面吃過飯再回去好不好?”旁邊傳來君顯的聲音。
彩青在後面說:“那就在外面吃,你自己住,咱們去了誰做飯?”
“你怎麽還是不說話?”旁邊人又問她。
彩青說:“第一次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不舒服……你別理她,讓她一個人靜一靜。”
南音的心裏,默默感激彩青。
君顯卻側頭仔細地看她,“長大了?變了好多……”看了一會說,“不知道是不是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最喜歡綠松石色?”
南音覺得臉上有點熱,側頭看他,他正等着呢,對南音一笑,那麽好看,南音瞬間覺得腿酥了!
車拐下了高速,又開了一會,君顯說:“咱們就在這裏吃飯吧……這裏有幾件餐館,都是連鎖的,談不上特別好,但環境還可以。”
“都有什麽?”彩青拍着座位,“坐完長途飛機,太難消化的可不行。”
君顯笑着點頭,“有一家法國菜,一家意大利菜……還有英國本土的,吃不吃?”
彩青立刻搖頭,“意大利的,我吃意大利面,南音也愛吃。”
君顯看向南音,看她還是看着窗外……他笑了下,把車拐在路邊停下。
這裏距離他家并不遠,剛剛一起幫忙開車的朋友提前離去,等會他們自己可以開車回去。餐館裏人不多,方便幾個人聊天。
大家點了菜,看服務生收了餐牌離去,方星說:“你們和阿顯說了嗎?陶家現在簡直發的不行,他們這次也要去競拍那個瓷母,有他在,一定多波折。”
“那也沒辦法,這次是在一家小拍賣行,還以為他們沒消息呢。”大師兄說。
彩青把一碟腌橄榄放在南音面前,“怎麽會沒消息,我在飛機上面就想,這次連我爸也失策了,還特意讓我們把南音也帶上,想着勢在必得,誰知道……猴……”一看南音,又把“猴百萬”後面兩個字生生咽了回去。
君顯不緊不慢喝了口水,說道:“其實這些藝術品的價值,現在都已經被嚴重高估,國內的藏家,怎麽還這麽瘋狂?”
“怎麽不瘋狂,現在到處都鼓吹,藝術品收藏,收益高,風險低,還是雅趣。”彩青看着自己弟弟,心裏玩味地猜測着,他對南音,不知道是不是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嘶——”方星忽然抽了一口冷氣。
“怎麽了?”君顯看向他,“杯子傷到了?”菜都沒上,只能猜到這個。
“不是!”方星喝了口水,擦了擦嘴角,又吸了口涼氣說,“陶家那混小子,來之前和他在機場拌了幾句。”說完把機場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你說就他那樣,現在也敢擺明車馬來追南音。”
南音不喜歡他這時說這個,站起來說,“……我去洗手間。”
彩青一甩餐布,對着方星說:“就你話多。”拉着南音說:“走,我陪你去。”
看着兩個女孩離開,方星心裏發笑,君顯從小就話不多,他們也想知道他是怎麽想的,畢竟和南音三年沒見了,不然誰再心直口快,也不會這當口提這個。
他看向君顯,一對上那周身氣度,心裏也和南音一般,頓時沒底起來,這種沒底,也不是今天才開始,君顯小時候就特別聰明,屬于別人給他教一首詩,他兩三遍就能背會,讓他胡謅一首,他真的就能來的那種孩子,但方星覺得,南音也不笨,只不過天賦在另一方面,于是他說,“對了……陶家那混小子還說過幾天也要過來,那瓷母的拍賣行在倫敦還是外倫敦。”
君顯低頭看着桌上的刀叉,淡聲說:“外倫敦。”
方星等了半天——靠,就完了?!沒別的想法,說法?他拿出手機,按了一行,桌下面遞給旁邊人瞧。
老四坐他旁邊,拿過來一看,上面打着:“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沒人知道他心裏想什麽。”
老四長着一張娃娃臉,但鬼點子最多,他放下電話說:“這事也不能怪南音,她沒什麽朋友,出門交朋友,她覺得還不如在家多背兩本書,所以只認識陶保一個朋友。”
大師兄說:“如果真來了也沒什麽,我瞅着這陶家,現在真的是不一樣了,咱們師傅走的是正道,有名氣,但你比經濟實力,還是人家這種不拘一格的,更厲害。”
說完大家都看着君顯,兄弟三個到底是日日見,默契更好,大家都挺想知道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卻聽君顯說:“這些年是全民收藏時代,我們國內的藏家到了國際上是很不同凡響,但這世界這麽大……你們只防着一個陶家根本不解決問題。古玩買賣,到了今時今日,早已失去了原有的意義,上一周,我在家門口附近的拍賣行,買了一個清雍正時期,這邊英國人訂的描金盤子,才花了130鎊。”
另外三人表情木讷,完全沒料到他說了這個。
君顯身子後靠,端起水杯不緊不慢喝了一口,又說:“你們說,在國內,怎麽可能花1300塊錢,買到清雍正時期的東西?”說完他忽然一停,又說:“對了!英國還有海灘,能夠拾到青花瓷器,你們要不要去?”
“啊?——真的?”大家已經被完全轉移了注意力。
君顯說:“真的!據說那附近有維多利亞時期的沉船,以前我見小孩子拾過。”
方星財迷體質上身,立刻說:“那一定要去看看,你是不知道,國內現在一片爛瓷片,都賣天價。”
君顯淡笑着點頭,“好。”
******
洗手間裏,南音開了水,洗着手,彩青走到她旁邊,也開了水洗手,順便從玻璃鏡子裏打量南音。
“喂,你怎麽了?怎麽一點不高興?”她從旁邊抽出紙來擦了手。
又遞一張給南音,南音擦了手說,“我也不知道,原本我也覺得應該很高興,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高興不起來。”
“把你錢包裏的照片給我看看。”彩青說。
南音打開身上的挎包,從裏面掏出錢包來。
錢包裏,夾了一張照片,一幫小男孩小女孩兒,坐的坐,站的站,中間一個八.九歲大的女孩,右手搭在一個八.九歲大的男孩肩頭,男孩坐,女孩站。
那男孩一臉聰明相,那女孩,一臉理所當然,小小稚氣的臉上,有種人生贏家的從容,懷裏的男孩,像天經地義是她的附屬品,戰利品,私有物,反正那感覺——就是她的!
南音看着上面的自己和君顯,小聲說:“我就是沒想到,他會變了這麽多。”
彩青拿過那照片,看着就心裏難過起來,他們都愛這張照片,也愛照片上的南音和阿顯,也想他能和從前一樣,一直是她的。嘆了口氣,她一早就料到了現在的情況,不然也不會特意準備一條裙子給南音,她說:“你別有壓力,阿顯和以前是不太一樣了,你不用覺得太緊張,其實這是因為你們太久沒見面,有點陌生,何況咱們阿顯變得太帥了是不是?”
南音點頭,把照片裝起來,“以前我總聽人說精英氣質。現在好像懂了。”
彩青笑起來,“是呀,每所大學出來的學生,都不一樣,就像別人說北大的學生都是浪漫主義的,而港大的呢就比較現實,但我說句真話,以前我覺得在哪上大學不重要,找到精英圈子就行,就是一幫和自己一樣,共同進步,有思想,有獨立人格的朋友。”
南音安靜地聽着。
她繼續說:“但這幾年,見過阿顯之後,我才發現,國外真正所謂的精英教育和我們理解的不一樣?就像阿顯,從他上私校開始,每一次學校的晚宴,一定要打白領結,穿那種傳統的黑袍。其實文化是什麽,——文化不就是一種生活方式嗎?
他在這裏……從吃的每一頓飯到走的每一步路,一點一點變成現在的他!——所以南音,不止是你,我見到他的時候也會覺得有差距。”
說完她在桌上瓶中擠出護手液,有點多,給南音分了一半,繼續說:“而且你這種情況更加正常,女孩子,換成任何一個人,見到喜歡的人緊張都是正常的。”
南音低下頭默默搓着護手霜,不知道要不要承認。
彩青看着鏡中的自己,整了整頭發,視線留在南音身上,随即變得溫柔,好像看到了早幾年的自己,她說道:“我還記得,那種感覺,平時挺正常一個人,可是遇上那個人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自己也管不住自己,這種感覺真讨厭!”
南音驚訝道:“姐,你原來真的懂?”
“廢話!”彩青說:“但我現在都想通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這個問題南音覺得她應該謹慎回答,彩青也有辛酸史,據說,她的初戀對象,最後,竟然劈腿了,劈腿對象還是一個男人。當然這是坊間傳言,大家誰也不敢問彩青。
南音猶豫的表情,卻被彩青錯誤解讀,她搖着頭說,“你呀!記住我今天的話,你之所以這麽緊張,那是因為你沒經驗!”她扶着南音的肩頭對着鏡子,“——你看看外頭,像你這種年紀的女孩子,早不知戀愛多少次了?你這種忐忑緊張,還有個好聽的形容你知道叫什麽嗎?”
南音虛心對着鏡子搖頭。
彩青一笑摟上她,“叫純情!”
彩青是一個比較粗糙的性子,長的好看,但性格完全不細膩,這是南音聽過,她說過最感性的一番話,南音覺得除了最後一句玩笑話,其餘內容堪稱雞湯,很治愈,很令她感動,她誠摯地說,“姐,沒想到你也有這樣的一面。”
彩青一冷哼:“你還說,一個爸媽生的孩子,你是不知道,曾經我被打擊成什麽樣。”她拉開洗手間的門。
“什麽時候?”南音追問。
倆人出來,彩青看着那邊良辰美景中的弟弟,忽而惡狠狠地說:“五年前他用拉丁語讀校訓的時候!”
☆、真相姐
? 用拉丁語念校訓呀!
——看來對彩青影響真的很大,以至于現在說起來,都有些咬牙切齒。
南音卻很高興,有種彩青公主也走下雲端的感覺。在南音心裏,彩青是她見過最漂亮,最出色的女孩子,連她也會覺得受挫,那證明自己今天的舉動完全是正常的,她起初覺得自己有點沒出息,現在已經完全釋懷。
兩人剛坐下,菜就上了。經歷了十幾個小時長途飛機,外加機場的時間,幾乎耗費在路上将近24小時。所以大家都想早點回家洗澡休息,就沒有叫頭盤。
彩青她們要的意大利面,端上來的時候,深底圓白盤裏,只堆放着一點點面條,大家都沒什麽胃口,覺得這樣正好,看着不會有壓力。
“Rustica pante?”服務小姐站在桌邊,手裏端着一個案板。
君顯靠向椅背,很好聽地說,“please!”
南音望去,見服務小姐直接把那個案板,放在了君顯的面前,原來上面放着君顯要的披薩。
那真的是一個木頭案板,長方形,上面是一樣長形的披薩,披薩做得很好看,除了有各種西班牙火腿,意大利香腸,辣腸,蘑菇,還有翠綠惹人的小火箭菜。
這種菜,用來做沙拉,南音吃過幾次,說是歐洲進口的,但南音覺得,應該就是我們的一種野菜,只不過長得精致小巧一點。
不過,為什麽直接端個案板上來?
君顯把餐布搭腿上,看她打量那案板,說道:“這邊習慣有些菜式直接用案板上,我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坐在那裏茫然了好久……”他看着南音,“你知道我當時怎麽想?——我想這店裏的碟子難道用光了?”他的語調幽默,有一種不着痕跡維護別人自尊心的體貼。
南音感受到了,笑了笑,說道:“……那你沒有問人家要碟子嗎?”
她說話的語調柔柔軟軟,有時會黏在一起的不清楚,從小就這樣。
君顯望着她,眼神帶着淺淺笑意:“你終于肯跟我說話了,三年沒見,見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呀。”
南音對上那眼中的笑,心跳頓時失速……她低頭望着眼前的面條,嗓子發幹。
卻聽對面的人說,“你是不是想吃pizza,要不要我給你換?還是我再買一個帶回去,你等會到了家裏,偷偷躲在樓上吃,不過先說好,可不能像小時候一樣,躲在被窩裏吃。”
南音頓時紅了臉,辯駁道:“誰,誰……我早就不躲在被窩裏吃東西了。”
君顯說:“哦,那就是承認小時候常躲在被窩裏吃東西。那你記不記得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