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真是活見鬼了,南音真是轉不過來,巨大的露臺,最少五六米寬,十幾米長,這是怎麽回事,這種地方也能被承包?
馬克卻被說的一愣,高大的身形不動,手放在唇邊,掩住笑容,他回道:“沒有,這是公衆地方,裏面的會場可以包,這裏很少有人包。”
“這就好。”南音向左邊走,左邊空間開闊,對着泰晤士河。
她站在了露臺邊,有風清爽地吹過來,夜景很美,到處燈火閃閃,她卻無心專注,眼神不由自主卻還在關注那些人,怪不得這裏沒人,大概來的人都不自在吧……而他們,也都望着她。
這種感覺很鬼祟,好像他們都在“監視”她,她暗自思量着,這些人的身份很明顯,昨天能包下一間餐廳,他們散在周圍,保護的意味明顯,一定是某些有錢人請的保镖。自己又不是綁匪壞人,這些人幹嘛這樣防備地看着自己?
也許,是因為昨天見了,今天又見,他們覺得自己“可疑”?想到這裏,她忽然轉身對那黑人說,“你們幹嘛都看着我?”
卻見那黑人真的笑了,走向她,在口袋一掏,“真沒想到今天能遇上你,太好了,這十磅錢還給你。”
南音看着他手裏那挺新,但有些皺巴的十磅錢,認出那是昨天自己放在桌上的,她有些略磕巴地說,“這個,是我昨天買水的錢。”
卻聽那老外說,“就算是倫敦,也很少有餐廳會把那麽小一支水賣到十鎊錢。所以小姐,這錢還是請你收回去吧。”
他把錢伸到她的面前,一動不動,寬大的手掌。南音看着,覺得那手充滿力量,如果随手一抓,能抓着自己,把自己從這裏輕松扔到樓下去。她倒不是擔心對方對她不利,或是惡意揣測別人,就是那麽想了一下,覺得這只手,太能表現力大無窮。
可她也不能無緣無故沾別人的光呀,于是她搖頭。
卻聽那人又說,“昨天……嗯,只是一瓶水……please!”他繼續伸着手。
南音才被教過,知道please這個單詞這樣用,含有請托的意思。她略疑惑地擡頭,發現那人望着自己的眼神,也有些懇請的意味。她頓時不好意思起來……遲疑了一下,她擡手,接過了那錢。
其實,橫豎一百塊錢的事情,只不過大家萍水相逢,她說,“那我還是拿走了你們的水,等于我沒交錢,這樣也不好。要不……那水多少錢,我去裏面拿零錢還給你們。”
馬 克一聽,覺得這女孩真是少見……只是一瓶水而已,也這麽計較,一看就是少出門,每個女孩都有這種時候,等以後常在外走,男人獻殷勤買單習慣的時候,大概就 是另一幅樣子了,又想到剛剛看表演的時候,她從頭睡到尾……就說道:“真的不用,昨天讓你在那裏休息,是我們老板的意思。他也是中國人。”
此言一出,南音楞了,爆了老板底細的馬克,也一樣愣了。所以人用不是自己母語的語言說話是非常吃虧的,因為原本出口,腦子需要檢測的聊天內容,會不由緊張到,去檢查語言本身的正确度,所以很多人會出現脫口而出的窘境。馬克就是,他此時說這句話,等于沒過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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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南音卻想的是,原來如此,竟然是一個好心的同胞,中國人常說人離鄉賤,所以在外遇上同胞,自然是能幫就幫。
馬克卻是在想,都是這女孩剛剛睡覺的樣子,令自己覺得她沒什麽心機,所以少了戒心,向右邊望去,不知道老板會不會不高興。
南音真滿懷感激,順着他的目光向左看,隔着幾個人,很遠的地方,她輕輕地退後一大步,角度更大,她看到,在陽臺盡頭,原來有一個酒吧,露天的。
酒吧前擺着桌椅,卻只有一張小圓桌前坐着人,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卻只坐着一個男人,亞洲面孔。
那人也正看着她。
一對上他的眼睛,還沒看清模樣,南音頓時覺得心慌意亂,這種心慌,很像她開口和別人說中文,別人開口回英文,那種一時間的茫然心慌。但剛剛這黑人說他的老板慷慨,又是中國人,那想來就是這個男人了。
馬克看老板也沒什麽表示,只是望着這裏,他搞不清,這是什麽意圖,但出于禮貌,他往前走,把人領了過去。
南音也就跟上,她這次沒有拿不出手,覺得既然人家說了那話,她至少應該過去說聲謝謝。
也就幾步的路,她想着,剛剛這個黑人說他的老板是中國人,但不知這個人說的是國語還是廣東話?像他的那個手下,就是說廣東話的。一念至此,她決定自己最好還是不要自作聰明開口就講國語,免得又說錯了,倒不如用英文說“謝謝”,萬無一失!
又一想,想到昨天阿顯好像說過,現在已經不太流行說thankyou,要說cheers!
人家周圍散着人,她也不想走得太近,免得給別人懷疑她是刺客之類的,也不知道這男的什麽身份?所以還隔着好幾個人,她就站在了那兒,對着人家說,“cheers!”
就見那男人明顯地愣了一下,而後竟然拿起左手邊桌上的酒杯,對她舉了舉。
——他當自己祝酒嗎?
奧!南音沒有酒杯!
她頓時呆住!
對着她旁邊,唯一會國語的非洲“朋友”問:“那個……cheers,不是可以當謝謝用嗎?”
馬克沉默了幾秒,說:“if……別人的手邊至少沒有放杯子吧……”
南音絕望地看了他一會,忽然,把那十鎊錢又塞回他手中,極快地說:“什麽都別說!——當咱們今天沒見過。”
馬克還未反應,看着她轉身而去,一路快步跑到玻璃門邊,推開門,躲瘟疫似的離開了。
旁邊另一個老外,白人,似笑非笑看着他的手,忽然也用标準地國語說道:“老板,這女孩這次不給小費,轉成賄賂馬克了?”
馬克捏着那十鎊,覺得,這是自己見過最坑人的十鎊了,坑了自己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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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無妄之災,南音覺得,用十鎊錢也能引發這樣的“悲劇”效果,自己非常人才。
當然,這事情太窘了,這麽“痛苦”的經歷,只有分享出去,才能把一半痛苦轉移給別人,她往樓下去,轉彎的大露臺上,看到了君顯和陳琦,那個叫陳琦的一臉緊張嚴肅,在慷慨激昂地說什麽,好像他們正在探讨的,是關系國計民生的大問題。
退後幾步上了臺階,南音沒有過去。她跑到包廂裏拿出電話,站在外面,打給陶保,這人說要回國也不知道訂了機票沒有,什麽時候走?卻沒想,電話一通,陶保就說,“我正在唐人街吃飯,你要不要過來?”
南音一看表,“這個時間吃飯,你是剛吃飯,還是已經吃完了?”
對面傳來陶保略窘迫的笑聲,“當然是吃完了,剛從餐廳出來,不過你要過來我可以陪你再吃一頓。”
“我才不吃呢,這時間我早吃完了,”南音說完一想不對,“你知道我回了倫敦?”
“當然!”陶保在對面笑,“我在這等着你一起回國呀。”
南音說:“你等我幹什麽,我都不知道我們什麽時候走?”
“遲早都好!總得要走。難不成你還想等着君顯?他這裏有房有家,很多人像他這樣其實都不回國了,你問問他其實他回不回去?”
“他 不回嗎?”南音可沒想過這個,家裏有博物館,博物館裏很多文物都是出土的,按照國家規定:所有出土文物都會歸國家所有。所以那些東西,他們放在自己的博物 館裏或者放在自己家裏都沒有問題。但是如果想要帶出過來,那對師傅而言,絕對不會同意。把國家文物帶出國,不管是不是要流通,賣國賊的稱號就背定了!
所以想到這裏,她果斷說:“你別胡說,阿顯是一定會回去的,家裏一博物館的東西,他不回去,那些東西怎麽辦?就像你爸,你看他平時慣着你,可你要留在國外,你家裏那些東西怎麽辦?”
“哪有什麽呀?”陶保隔着電話大笑,“我爸又不是像你師傅,我爸能屈能伸,能舍能得,家裏的東西,如果我說要出國,他肯定都敢出手了,折現把錢給我。”
“做你的大頭夢,倒賣出土文物是犯法的。”南音笑着,“我不和你說了,回頭給你打電話。”
“別!等等南音!”陶保在對面叫她:“我爸說,多虧你一再那天阻止他,讓他少花了冤枉錢,沒拍回來那東西,他說,要讓我帶你出去購物謝謝你,要你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南音頓時笑起來,“這風格太像他了,不過不用,我什麽都不缺。”
挂上電話,南音的笑容卻淡了,想着今天晚上,無論如何應該問一下阿顯,他以後不會真的打算不回國了吧。
倫敦華埠唐人街,同仁堂藥店門外不遠處,不是主街依舊人來人往。
呂閣老看陶保挂上電話,笑着說道:“原來,臨時決定撤拍那個瓷母,是君家的南音說的?”
“什麽君家南音?南音姓許,她是君海川的徒弟,但不是君家人。”陶保條件反射讨厭別人說這個。
“不對。”呂閣老卻搖頭,“君家的博物館裏,這兩年有一部分鑒定一直是她在做,不是君家人,君海川怎麽放心把什麽都教給她。”
“什麽教給她,南音的本事又不是和他學的!”陶保氣鼓鼓地,卻不願多說,不耐煩道:“快走吧,我爸他們呢?”
看着陶保甩袖子往前走,呂閣老望着他的背影,陰沉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