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中國人,中國話,就這麽大咧咧停在巴士專線上,周圍等車的都看向亭子裏唯一的女孩中國人——南音。

南音頓時尴尬,這樣成了衆人的焦點,也太丢臉了。

為什麽不能江湖不見,南音滿心不樂意,但還是回了句,“我去的地方不遠,坐公車就可以。”

“去什麽地方?”那人坐在車裏又問,樣子不緊不慢。

南音原本想去bridge,那是電影,《魂斷藍橋》拍的那座橋,但她頂着各種膚色外國人的奇怪目光,覺得自己被扔到了焦炭上,一緊張,脫口而出,“我要去看魂斷藍橋。”

霍許在車裏看了她一會兒,說,“我送你過去。”

“啊——?不用不用……”南音連連擺手。

車裏的人看着她不動。

副駕駛的門一開,那“非洲朋友”卻走了下來,直接拉開了後車門,等着南音上,南音頓時驚呆了,看着他說,“大家萍水相逢,真的不用。”

那黑人站着不動,一輛巴士開了過來,卻因為他們占了停車位,而無法開進站。也許因為這三輛車太過豪華,也許因為這個立着的黑人太過氣勢壓人,公車站上竟然沒有一個人出聲,那公車也就停在那裏等……南音緊貼着廣告牌兒,簡直無地自容。

感受到群衆無聲的壓力,“真的不用!”她又再搖頭,不是自己拿不出手,而是她不認識對方,覺得這樣有點危險。指了指後面,“公車要進站。”

雖然這趟車不是她要坐的,她也恨不能現在就上去。卻見那黑人保镖說,“如果我們的車不動,那公車不進站是不會開門的。”

那也就是說,自己要是不上他們的車,他們就不走,會擋着人家的路,讓大家都沒法坐車?

南音頓時有些反感,不如幹脆轉身走,換個地方坐車,這想法剛一出,就聽到那黑人保镖又說,“霍先生不喜歡別人拒絕他!”

——不喜歡別人拒絕他?

自大狂還是太玻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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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眼睛都睜大了,看了看車裏的男人,又看了看前後兩輛車,他寶貝似地坐在中間這輛,這麽大的排場。又恍然憶起不知誰說過,倫敦的這種車站,好像也是有公交專用路線,普通的車輛是不可以停的。她忙說,“這裏好像不可以停車吧,你們真的不用管我。”

卻見車裏的人又說,“上車!”

就兩個字,多餘的話沒有,卻滿滿都是不容置疑的堅持。

如果群衆的眼光能變成火焰,南音現在已經被燒成灰燼,這情形想也知道,大家都看着他們兩個中國人奇奇怪怪,同是中國人,又說着中國話,卻同樣沒有公德心,有話不能換個地方說嗎!一定要這樣,隔着幾步遠地說話。

可誰又知道南音的苦,天上濛濛的小雨落下,也無法減低她恨不能找個地洞的心情。雨霧也同樣落在那個站在雨裏的保镖身上,南音還有點略微內疚。

“please……”他又說。

又是please,這詞果然萬能嗎?——南音正想不管不顧幹脆走人,卻不知怎麽忽然又想到了早前遇見的那個中國女孩子……她頓時心軟了,如果自己不想別人那樣殘忍的對待自己,這樣自己一走了之,那這男人在自己手下面前該多沒面子。

一念至此,望着那車,她極快地分析着形勢,而後她發現,以她認識無數富豪見過無數高官識人無數,坐過無數好車的經驗判斷,這輛車,不是一般人能坐上的。

這男人,如果真的是一個犯罪分子,那他一定是一個頂級的犯罪分子!

後面的傳來喇叭聲,大概公車司機終于再也等不下去了。車裏的人望着南音,雨不大,南音卻覺得出奇狼狽。在大家猶如千刀萬剮般的目光中,根本無法再考慮,她心一橫,上的車。

車門關上,離開了公車站,南音才松了口氣,立刻對旁邊人說,“謝謝。”而後掏出手絹來,擦着自己的頭發,怕把人家車弄髒了。

霍許看着那綠松石色的手絹,擦過她的頭發,她的頭發還挺長,後面綁着,這樣擦的時候可以看出,應該有及腰長。

因為先前的僵持,其實大家心知肚明。霍許看她半側着身子擦頭發,暗自拘謹,就把視線轉去了窗外,不再看她。

南音極快地擦了擦額頭的頭發,又一路擰到發梢,确定不會有明顯的水跡落下弄濕人家的車,她才放了心。

霍許從玻璃的反光中一直在看她,看她裝起了手絹,他說,“這邊是諾丁山,這條大道緊貼海德公園,一路開下去,然後再走出去就是牛津街,從那裏不遠就能到……你要去那座橋是嗎?”

南音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些路?但覺得随便把自己放到一座橋就行,她裝作完全聽明白般肯定說,“是的,麻煩你們了。”

“在下雨,為什麽還要上橋去?”

南音想也不想地說,“不都說,倫敦的天變得最快,也許現在下雨,等會兒就停了。我到了那邊,如果還要再下雨,或是下大雨,我就買一把傘。”

“那剛剛已經開始下雨,為什麽不買傘?”

“剛剛雨還小,你看好多人都沒有打傘,再說,我家裏有傘。”南音細心為人家解惑,“能不買就不買,自己手邊的東西要愛惜珍惜着用,如果我再買新傘,我家裏的那把傘該傷心了,因為我以後,用它的幾率少了一半。”

霍許頓了許久,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一個人,只有一把傘嗎?

南音卻想到一個問題,反問道,“對了,在哪一個店可以買到傘您知道嗎?”

這可把這男人給問住了,他竟然不知道,茫然地問向自己的保镖,“馬克,你知道附近,哪裏能夠買傘?”

馬克怎麽知道,也首次很不專業茫然地說:“sir,我很少購物。”

南音一想,人家這種人,保镖都穿高定吧,不然那衣服看着那麽有型,又有些後悔自己剛剛說了真話,連忙說,“沒關系,我也不是一定要買傘的,如果真的下大雨,我就找間餐廳或是咖啡館,讓我家裏人來接我。”

霍許聽她這樣說,明白話外之意,她大概還是有些不放心,提到家裏人,為的是表明她不是個純粹的游客,這女孩應該真的少出門,所以很謹慎。于是他問道:“你也喜歡收藏?”

南音點了點頭。

“喜歡瓷器嗎?”

南音又點了點頭,心裏想,原來這人是想問她這些。

就聽那人又問:“那你知道嗎?為什麽國際上高價成交的都是清三代瓷器。”

南音說:“這其實還是因為國家的文物法,出土的文物如果買賣,買方和賣方都違法,但清三代,因為離現在還很近,那些東西都是傳承下來的,沒有經過非法渠道收藏……而且,清三代的秀美絕倫,也符合現代人大多數收藏人士的審美需求。”

霍許點了點頭,“我倒覺得高古瓷更好一些。”

南 音笑,高古瓷賣不過清三代,又想到剛剛在路上,聽到和他一起的中國男人說,“國內報道說,高古瓷如今正是超低價,正是到國外來撿漏抄底時候。”這人,莫不 是也想抄底高古瓷。這一次,她卻沒有再多說話,而是說道,“雖然清三代有些俗豔,但是符合世俗的審美标準,但審美本身就是會被潛移默化改變的,清三代的熱 度不減,在很大程度上,會影響更多的人,造成追捧。”

這話的潛臺詞是,清三代熱度不減,大家的審美不能恢複理性,一味被金錢價值引導,那高古瓷就很難找回屬于自己的地位。

這道理很簡單,清三代能為更多的人掙錢,人家自然追捧。高古瓷曲高和寡,又有國家文物法壓着,在國內根本沒法玩。這是個資本社會,古玩的功能已經改變,這東西是商品,商品當然是什麽能賣高價,大家玩什麽。

霍許想了想,又對前面伸出手,“馬克,拿一張卡片給我。”

馬克遞過來一張卡片。

霍許看到那卡片,猶豫了一下,才接過說:“沒有別的了嗎?”

馬克說,“抱歉先生,只有這個了。”

他略遲疑,把那卡片遞給了南音。

南 音接過,很是意外,因為那是一張金色的薄片,上面帶着暗刻的花紋,她見過這種工藝,彩青有幾條在這裏買的項鏈上都有,這種工藝花型,一般是出現在14k金 那種的金飾上,難道這東西也是金的?最重要,這種到底是幾k金,她記得以前還和彩青争執過,她覺得絕對沒有14k金,但彩青說,英國不賣12k金……但這 個,看着又很像12k金,而且,這東西只是名片,——不是項鏈什麽不可以破壞的。

南音想到這裏,拿到牙邊,用側牙試了下硬度,她側面有顆比較尖利的小牙,看着卡片角的小洞,她露出釋然的笑容。她一直都好奇,做出這種花紋,不知應該是9k金,12k金,絕對不應該是14k金,這樣咬一下,準确地知道,——原來彩青之前被騙了!

驚覺車裏靜默,她意識到自己失态,連忙看向旁邊人,發現人家正眼帶驚訝看着她,這男人,平時應該是個表情不怎麽外露的人,也因為這樣,他眼中的驚訝頓時令南音覺得無地自容,她忙說,“我……我以前見過這種工藝……這,我就是好奇這是幾k金。”

霍許看着她問,“那是幾k金?”

“9k。”她肯定地說。

旁邊的男人終于露出詫異的神情,看她的樣子很是意味深長。南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樣子太過狼狽,又一想,自己出門急還好沒化妝,不然現在淋了雨,一定慘不忍睹。

但自己剛剛表現的會不會太像財迷?這名片也真是,手摸着名片角,上面一個牙印的坑,她一時不知是該還給人家證明自己不是財迷,還是裝起來。

——這真是糟糕的一再相遇!

正在這時,她的黑人朋友救了她,“bridge到了。”

這座橋上可以停車,他們的車順着橋邊停下,緩緩三輛,極有默契,馬克下車,給南音拉開車門。

南音拾回來禮貌,對旁邊男人說:“謝謝您送我一程。”她轉身想要下車,卻發現那男人仍是看着她,不言不語。她點了點頭,躬身下了車。

“非洲朋友”關上車門,也關上了那不言不語的男人。

一 排三輛車,深沉的黑色,緩緩地駛離橋側。天上依舊在下雨,南音戴上帽子,忽然,她看到那車又全都慢慢停下,最後一輛車打開車門,一個男人出來,手裏拿着一 把傘,正是那個不會說中文的中國保镖,他快步而來,把傘塞給南音,說了一大堆南音聽不懂的粵語和英文,南音的中文和英文他全都當沒聽到,轉身又快步而去。

南音站在橋側,風把雨吹的一臉都是,看着人家的車,等人家的車不見了,她才想起來,應該記下了人家的車號,又一想,她有人家的名片,可以遲點寄給人家。望向自己手中的名片,連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

卻瞬間傻在那裏——名片呢?

*******

已經駛離大橋的轎車內,男人的手,撿起車角落着的名片,霍許看着自己的名片,角落的位置,有個奇怪的牙印,單單的,一個窩!

他看去窗外,細雨蒙蒙,比剛才更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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