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晚上七點半,剛吃過晚飯的時間,彩青幾人正圍坐在沙發前喝咖啡聊天,大門一響,大家巡聲望去,看到南音垂頭喪氣地走進家門,下半身濕噠噠的。

彩青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你這是幹什麽?早前打電話,不是說讓你叫出租車回來嗎?”她指着外面,“那麽大的雨,你不會走回來了吧?”

南音向裏面走,雨傘滴下來一串水跡,方星走過來,連忙接過她的傘,打開大門甩了甩上面的水,關上門又說,“外面雨可真大,還是斜的,不是給你說了,黑色的那種出租車,為什麽還弄成這樣——這傘不錯,你哪兒來的?”

南音氣惱地說,“我都這樣了,你還只關心一把傘。——讓我坐出租,萬一遇上個意圖不軌的出租司機怎麽辦?”她一把搶過那傘,上樓去了。

大家看着方星,方星無辜道:“這丫頭……是不是出門受氣了?”

南 音當然生氣,換成任何一個人,在忽而大風大雨的奇怪天氣下,在一座陌生的城市迷路半天,淋個半身濕透,都不會很高興,她早前在倫敦裏摸不到方向,找地鐵站 都找不到,雨被風又吹成斜的,所以褲子和鞋淋的比較慘烈。給他們打電話,他們竟然輕描淡寫地說,叫輛出租車回來,可是,——在什麽地方找出租車呀?

當然最生氣的不是這些,而是給君顯打電話,他竟然不接!

進了房間,卻沒地方放傘,走到隔壁房間,推開門。

燈 一亮,南音站定在門口,雖然不是第一次來,但沒人的時候,還是第一次,這間房和自己的大小差不多,十五平方米大小,鋪着淺色厚厚的地毯,靠近門邊的右牆邊 上有個歐式的六鬥櫃,上面一個大圓木盤,裏面散着松果之類的幹花。正對六鬥櫃的位置,是他的大床,上面鋪着深藍色的成套床品,整齊的像商場裏的高檔床品展 示區。

床邊的床頭櫃上,放着一大摞英文的原版書籍。

她走到衛浴門口的衣架旁邊,衣架下面有設計放傘的地 方,那裏已經有兩把傘,一把深藍色,另一把,是女生用的傘,奶油質感的綠松石色,非常好看,一見就令人心生喜歡的顏色和大小,她氣鼓鼓地說,“東西要用的 時候不在手邊,等于沒有用!”把手中的黑傘放了進去,大黑傘尺寸霸道,立刻把裏面的地方顯得緊緊巴巴。傘上的水跡,也沾上了另兩把幹淨的新傘。

南音回到房間,洗了熱水澡,中間方星來看過她一次,問她要不要吃東西,她很嘴硬的說不用,因為來問的不是彩青,原來彩青還在生氣,她又不高興,像個和全世界賭氣的孩子,看什麽都不順眼。

吹幹頭發,她坐在床邊,忽然委屈地有些想哭,有時候覺得自己什麽都有,有時候又覺得自己一無所有,彩青生她氣的時候,或是君顯不在時候,想起小時候……她總怕做錯事,總怕他們這樣對自己,好像提醒她,她始終是個外人。

她靠在在床柱上,冷冷的看着窗子外面的天,她關了燈,外面黑蒙蒙的,天上連月亮也沒。心裏忍不住還是想,君顯為什麽不接自己的電話,他到底在忙什麽?大家以前不見的時候,自己時常想到他,有過去的情分在,心裏總是溫暖。每次想到他,心裏都充滿力量。

如今見了面,反而離的越來越遠……她低下頭,眼淚掉了下來,是不是真的是,相見不如懷念……大家都已經不同,見了面,就算一樣拉着手,心裏也再回不到過去。

原來情感的力量這麽大,只要心靈沒有距離,自己一個人生活再孤單,幸福感也是滿滿的。但現在,心裏的愛情沒有了,所以縱然離的很近,也覺得只是寂寞。同床異夢的夫妻,大概,都是自己這樣的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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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覺自己的想法可笑,帶着失戀般自虐的心情,坐在床邊,生着悶氣,但偏生,她從來就不是一個真正會傷春悲秋的人,性格中偶爾敏感的成分,是因為年少經歷。大多數時候,她的性格都是天生的沒心沒肺,所以沒多久,這個準備失戀的人,就靠着床柱,愉悅地睡着了……

昏 沉沉地睡去,夢裏有一大碗湯面,上面飄着紅彤彤的大蝦,大蝦那麽大,三個就蓋住半個碗,那大蝦挑了蝦線,比外面店裏賣的幹淨很多,她心裏有種安心的興奮, 準備大吃特吃,就是旁邊有幾支讨厭的香菜,她不愛吃香菜,想用筷子夾走……卻被旁邊的人阻止,‘可好吃了,你試試!’她不要試,那人說,‘那我把面端走 了……’然後她就看着那面,瞬間消失不見!

我的面——

她睜開眼!心空落落的,肚子更空,她卷進被子了,低聲哼唧道:“……好餓”一天就吃了那幾口漢堡,臉挨着絲滑的被面,都恨不能咬一口這軟軟的,卻猛然坐起!

床頭燈一亮,她拉着被子,自己真的躺在床上,還好好蓋着被子。

她覺得以自己一貫睡覺的樣子,絕對達不到這種效果。

就算夢游,自己都不可能爬上床,然後還好好蓋着被子……她一看旁邊時間,半夜十一點,一掀被子,她跳下床,跑到隔壁,門很嚴實,也看不到有沒有燈光,她一推門,裏面燈光大亮。

君顯穿着一身藍色的睡衣,正站在那衣帽架前擦頭發,左手拿着自己帶回來的那把傘。

“你醒了?”他面無表情的問她,語氣有些冷冰冰的。

南音站在門口,愣在門口,心沉甸甸地碎在他門口!

自己受了一天委屈,給他打電話也不接,現在竟然還是這種态度,她就算再生氣,出門也沒舍得刷他的卡,今天明明有好餐廳可以去,在裏面坐着等雨,或是讓人家幫自己叫車也可以,她其實都想過,但想到那是花他的錢,她就不舍得……她這樣想着,委屈的恨不能哭出來。

“這傘哪裏來的?”他順手把毛巾扔在窗下的沙發上。

南音氣的想咬牙,她這麽大個人在這裏,他就關心一把傘,“我買的。”她順口說。

“你買的?”君顯笑了,“你什麽時候還懂得買手工定制的傘,這傘柄頂端的名字縮寫又是誰?”

定制?還縮寫?

南音頓時無語,連傘也定制,這麽矯情。她被抓了先行,只得說:“別人借給我的。”

“誰?”君顯把那傘拿出來,靠在旁邊的牆上。

南音看着傘架裏原本的兩把傘,有些回不過神,又忍不住想到,他不會是不喜歡自己把外人的傘和他們的放在一起吧。

想到這裏,她心情略好,說道:“就是早前我們在外倫敦,我碰見過的那個人,他上次包了那餐廳,我去買水的那次——今天我又遇上他了,正好下雨,我在車站等車,他就捎了我一程。”

以為自己說的簡單明了,誰知道君顯聽完,立刻變了臉色,厲聲道,“你怎麽随便上陌生人的車,不知道那樣很危險嗎?”

“我當然仔細觀察過,”南音說,“但當時那情況你又不知道,他……他把車停在巴士站,大家都看着我,我本來拒絕了的,可人家也是好意……再說大家都是中國人,你別把人都想的那麽壞,我不是沒事嗎?”

“那是你少出門,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複雜。”君顯走過來,一把把她拉進來,關上房門,“你自己一個人沒事為什麽要出去,不能等我過兩天閑下來帶你去嗎?你一個女孩出門很危險,為什麽出去以前不先問問我?”

他一連串的指責,南音不知應該先回答哪一個,她喊道:“問你,什麽時候問?你每天都不知道忙着幹什麽!我要出去,是姐說很安全讓我去的。”

“彩青懂什麽?”君顯比她聲音更大,“她出門什麽時候一個人過,在國內她見的人也都是被各種隐形圈子篩選過的,她以為她見過多少人?那些真正的壞人,她見過幾個,真是無知!”

南音驚詫地看着他,他第一次這麽疾言厲色地罵她,還是罵“無知!”雖然說的是彩青,可如果彩青無知,聽彩青話的自己不是更無知!

君 顯看她不說話,以為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年輕女孩子,孤身在外,對世界滿滿都是好奇,但其實倫敦也是很亂的地方,又想到曾經看過的那些拐騙案新聞,半天時 間,足夠把一個女孩賣到法國去,又不想這樣說吓到她,從此讨厭倫敦,說道:“人到了陌生地方,沒搞清狀況之前,要多加小心,你這個人從小心就軟,這樣的 人,出門最容易被騙,我說你也是為你好。”

南音不是不識好歹的人,覺得他擔心是因為剛才自己沒說清楚,又說道,“是我剛才沒說 清,我當然知道你是為我好,我也衡量了,但人家那人有車隊,保镖好幾個,如果真的是存心不良的壞人,保镖抓我都行,又何必費勁騙我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她 看着君顯,“我今天真的已經很小心……但今天那種情況,不上車又好像不給人家面子,那人的氣勢排場,半點不象普通人……那是一種,很純粹龐大,深不可測的 感覺。”

她說的理直氣壯,覺得今天換成任何一個別的女孩,那種情況下,和自己的決定也估計是一樣!

“這 簡直是謬論!”卻沒想君顯更為生氣,“你這種因為外表對別人背景和良善的判斷完全是純粹出自‘想當然’的邏輯,以為別人有排場,有實力,就不可能是壞人了 嗎?這是什麽必然的邏輯?他有錢擺排場,不代表他是好人,對你沒所圖!——還有那什麽如果有所圖,找人抓你也好過騙,你三歲嗎?說這麽沒邏輯的話?你今天 不上車,誰能強迫你?”

南音頓時被說的無言以對,是呀,如果今天她真的不上車,那些人當然不會抓她,現在是什麽社會,現在是全民監督的社會,一個行差踏錯,就被挂網上了。

但她真的覺得今天是情非得已,何況,去外倫敦,也是君顯帶她去的,去音樂會,也是君顯帶她去的,只有今天,是她自己遇上的,如果這真是一個錯誤,至少君顯錯了三分之二,她才錯三分之一,可他什麽也不知道。

而且——自己會一個人跑出去,還不是因為他!

想到這裏,罪魁禍首還是君顯!她氣惱道:“我會一個人出去還不是因為你,為什你從來沒告訴我,你畢業之後不準備回國?你個大騙子!”

君顯看着她,看她語無倫次先是幫那陌生人說好話,現在又說他不回國的事情,怒道:“我不回國又有什麽關系,你現在竟然還會胡攪蠻纏了,我和你說今天出去的安全問題,你說回國的事情做什麽?”

“沒有因哪有果!”南音狠狠地推他,“你才胡攪蠻纏,你不準備回國為什麽不告訴我……”

她捂着嘴,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

君顯一看她哭,頓時怔在那裏,“……我就是擔心你的安全,你……你。”

南 音憋屈委屈了一天,哭着說道:“為什麽你不回國不告訴我?你知道我早晨聽彩青說……說,說的時候……”這種站在門口哭,外加控訴,姿勢很不舒服,她一把推 開君顯,坐到窗前的沙發上,趴在扶手上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你喜歡……住在這裏就住個夠……我等會,等會……就收拾東西,明天,明天……我就回 國!”

君顯站在那裏看着她,看她越哭越傷心,走過去,在她身前蹲下,“南音……”他柔聲叫她,從旁邊拿過紙巾,從下面塞給她,動作一看就熟門熟路。

看那張紙被氣鼓鼓地拿走,他才慢聲說,“你如果真的想知道,總得給我個機會和你解釋……我是正在辦永居,你知道那對咱們家來說有多重要嗎?”

永居?

南音詫異地喊道,“原來你崇洋媚外,你想移民!那你怎麽不早說?你個大騙子!”

君顯實在不知大騙子一詞從何而來,說道:“你還記得那天,我跟你說的話嗎關于經濟掠奪的。——讓我留在國外,不只是我一個人你意思,更是父親的意思你知道嗎?”

南音胡亂把臉一擦,“怎麽會是師傅的意思,如果是,為什麽這麽多年從來都沒說過?”

“還 沒成的事情有什麽好說的?”君顯緩了緩,“你應該知道國內的古董,出土文物都會歸國家,你知道父親為什麽要做博物館?做成博物館才算是修成正果,咱們家古 玩少的時候,也許沒人管。但是多了呢?——你要知道這些東西都是有原罪的,私人買賣現在都是違法,咱們家擺着那麽多東西,按法律說,都應該歸國家,你想過 父親的擔憂感受嗎?”

南音擤着鼻涕,抽抽搭搭地聽着……好像還有點道理。

君顯說,“父親搞收藏,那些東 西曾經是單純的樂趣,而現在是沉重的負擔,賣又不敢賣,上交又不甘心……我留在這裏,是因為,這中間有很多游戲規則都是西方人制定的……父親希望我能找到 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樹大招風,父親的擔憂不無道理。我要保護家裏,也要保護你!”

南音聽傻了,只知道看着他,他陌生而無比熟悉,這麽好看的人,這樣蹲在自己面前,說他做的一切都是想要保護自己,任何女孩都會無法呼吸變成傻瓜的。

于是,她就定住!

看 他伸出手,輕輕放在自己臉上,她如同被蠱惑般地看着他,聽着他說:“你以為我很想呆在這裏……從十五歲開始,人生就不是我的了。我喜歡的女孩子,和我總有 八小時的時差,我睡覺的時候她醒着。她睡覺的時候……”他的手,輕輕地摸着她的臉,一下一下,很柔,他的聲音更柔,“我每天都想她,只知道她住在我的家, 可她睡覺的時候有沒有想我,一天比一天長大了,有沒有認識別人?”

“南音,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南音的心,又揪成了一團,她忽然想到一個詞——揪心!

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看着他,無法言語,看他忽然低下頭,用很沉的聲音說:“你有沒有覺得失而複得,或者漸行漸遠……從15歲開始,長距離,毫無交集的生活……回想當時,其實自己都不知道的未來在哪裏,只能告訴自己,只有努力學習……才能走出一個受自己掌控的人生”

他擡頭又看向南音,眼神深情,“走過那一段,就算她在我面前,我依舊不知所措,覺得冷汗森森。我曾經叫過她那麽多次過來,可她一直都不來……我不敢想,是不是漸行漸遠,我努力到最後,努力的目标卻沒有了……”

南音的眼淚大顆大顆從臉上滑下,不受控制地模糊了眼睛:“阿顯……”她撲進他的懷裏,摟着他的脖子大聲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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