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對,明明開始是逗女孩子,怎麽變成了這樣?還有,那號碼什麽的,不會是才準備的吧?
大家面面相觑,怎麽看都覺得,好像挖了個大坑在這裏。
謝閣老身兼“旅行團團長”職位,在外還要注重團體名聲,此時心中一凜,頓時渾身發涼,原來這法國佬挖坑想坑我們國內文博界的專家!
雖然我們國內文博界的專家未必想被他代表,但在國外,每個中國人的素質,都有機會代表整個中國人的素質,所以謝閣老自作多情,覺得走出過門,他們這群專家的水平,代表了國內文博同仁,也情有可原。
眼學怎麽樣先不說,腦子絕對都夠用!
很快大家都回過味來,這事有些難辦。
瓷器鑒賞,特別是這種沒有紋飾,古樸到大巧若拙的,這些年拍賣的很少,一是貨源少,二是,國內藏家對這塊争議非常大,因為沒有标準的鑒定标準,全是靠眼學。但眼學這東西,太抽象,你說包漿自然的,他可以說生硬,審美水平難一致。
所以東西的真僞,往往更多是看說話人的名氣,地位,權威。
馬未都先生曾經就說過,一件高古瓷,放在普通藏家手裏也許沒人認,但放在他手上,就不一樣。就是這個道理。
這粗淺的道理,在場的專家,誰不懂?——只是沒想到,有一天,有人會變個花樣用在自己身上。
這太特麽的坑人了,一時間,場內比剛才還靜。
呂閣老退到後頭,退到孫閣老身邊說,“這法國佬玩什麽花樣。”現在大家同仇敵忾,他也不怕別人聽到,直白道:“先不說他們專家的水平怎麽樣,他玩壞心眼怎麽辦,真的那個瓶子故意寫成假的,假的硬說真的。這東西沒标準,咱們專家被冤枉集體打眼怎麽說?”
孫閣老也是這樣想的,那後面,他們要從對方手上買東西,氣勢都沒了,罵道:“洋鬼子就是心眼多。”
陳琦就站的離他們不遠,這幾句全聽到,頓時心中三觀碎敗,這些人,怎麽長的呀,怎麽心眼都這麽多,這是些什麽心思?怎麽想到的。
——古玩圈的人,都太可怕了!
旁 邊使館的工作人員,也有些看出意思來,一個也好古的說,“有些人,就是可以把不要臉的事情包裝的很好看,最愛把話說的冠冕堂皇,我在英國這些年,可算服了 強權主義的邏輯。就說搶我們文物不歸還這事,還美其名曰,他們的條件比我們好,藝術品是全人類的,應該放在這裏,免費對全世界觀賞。我呸!這是免費觀賞 嗎?一張機票多少錢,簽證多難?一個人,一輩子連國門也出不來,怎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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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有人笑。
那人又說:“他們最講民主,講人權,美國總和我們拿人權說事。我們和他說,講人權你把搶我們的東西還回來,他們就沒聲了。”
陳琦看向君顯,“是這樣嗎?”
君顯皺眉看着那邊,心不在焉地說,“最大的問題,國外很多博物館是以賣養藏,他們每年會淘汰很多真品,買進新的。我們的東西,自己根本沒有話語權,人家想賣就可以賣。這事情往大說,是蔑視國格,但咱們還沒有真正強大起來,所以保護文物的路很難走。”
陳琦覺得心裏忽然如同壓着一塊大石頭。
看向那邊,那法國人,一臉輕松,胸有成竹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眼神中輕微無法掩飾的蔑視,在場專家心裏沒數,連自己都看出,顯然,那法國老頭也看出了……
就 聽他又對翻譯說了一陣,那翻譯朗聲說:“這東西,當初由日本藏家拿出來一個的時候,大家都說,日本的茶道是和中國人學的,但中國人本身沒有發揚光大,而是 日本人,更注重茶道的風雅和品位,老先生說……”他忽然嚴肅起來,“他說很希望大家可以真的看出真假,把這東西帶回去,可以真正的物歸原主。”
滿場皆靜!
陳琦看到大家忽然都變嚴肅的樣子,突然,他好像明白了此時大家的緊張壓力,那裏,明明放着我們的東西,憑什麽一個外國人頤指氣使,覺得他比我們還了解。
反過來考校我們!
周圍的人,變成了黑壓壓一片無聲的壓力,來自同類,來自同胞,來自彼此之間。
——如果大家一起看,還沒有看出來,那怎麽辦?
這是誰也沒想到的!
但大家更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萬一,號碼上使壞怎麽辦?這麽多專家在這裏,誰也丢不起這人。
謝金銘對自己的眼學還是有點信心的,如果再仔細分辨一下,他也不信看不出,只是……萬一這洋鬼子使壞怎麽辦?他和同門師弟的心思如出一轍,不同的是,他肯定這老外會使壞,因為能挖這麽大個坑等着,他怎麽會不使壞。
那 法國人卻忽然大笑起來,而後叽裏呱啦說了一大堆,那翻譯聽完,臉露為難之色,停了一會,才說,“老先生說,落款的玉津園,是一個南宋的禦園,高宗喜歡在那 裏舉行宴射,只是想給女士送件配得上她們的東西,女士看不上,拿回去當個投壺也好,這東西,男士……男士又何必和女士争!”
争你妹子!彩青心裏頓時大罵起來,有這麽恭維女士的嗎?你家恭維女士的時候把女人擱火上烤呀。
一句話,又把燙手山芋扔給倆女孩。
衆人臉色大變。
原來如此。
——這法國佬太卑鄙了!
陳琦不明所以,看大家神色古古怪怪,看向君顯,看他臉色更是難看,本來想忍住不問,但無奈一頭霧水,小聲試探着說道,“大家怎麽臉色都那麽難看,你也別太着急,誰會難為兩個女孩,剛才都推了,不行就不看了也沒什麽。”
君顯說:“他說讓女士把這當投壺用,在南宋時,宴射,是古禮之一,從射箭演變而來。春秋戰國開始,宴請客人,請客人射箭,客人是不能推辭的!在很長的歷史中,後來用箭投酒壺,那人說,讓女士把這當投酒壺用,是想她們無法推辭。”
陳琦的眼神如同活見鬼!
前面的呂閣老聽到,回頭看了一眼,認出他來,嘆了口氣,對君顯點了點頭。心想,利益面前,大家也許會有争執,但今天,君家的女孩表現的也不錯,其實就算換成他們,也未必會應對的更好。
畢竟只是兩個二十多歲的晚輩。
他在前面說道:“這件事,看來他們是早已預謀,大概是想給咱們專家一個下馬威。現在咱們專家都看了,他們才說要女孩的鑒定意見,那是硬要這倆小姑娘代表咱們專家的意見。”
周圍人頓時紛紛點頭。都覺得這老外太奸詐。
呂閣老這話不無幫君彩青和南音的意思,現在眼看大勢已去,這事情無論是沖着女孩,還是沖着他們專家,專家已經看過,大家就是同舟共濟。
看着那邊,知道那邊這次無論如何是推不過了。
彩青也确實知道,現在是逼上梁山,她看了一眼丁占元,丁占元說,“你就說吧,沒關系,這裏你年紀最小,沒人會難為你。”
彩青極愛面子,機場拆個行李都不行,卻要在這麽多同行面前丢人,心中大恨,她惱怒地看了一眼那法國人,說道,“投壺者,主人與客燕飲,講論才藝之禮也!——既然主人厚愛,以厚禮相待,那回頭,宴上一定多回敬主人幾杯。”
南音失笑,彩青這是明晃晃在說,今天是栽了,人家為難她,回頭晚上有宴,她一定喝酒喝死對方!
但喝死對方有什麽用,高古瓷不是彩青的專攻,她是決計看不出的,別人也不會趟這渾水,當那只送死的出頭鳥。南音上前一步,拉住彩青,“等等!”
彩青看向她。
她說,“姐,這裏年齡最小的是我,其實看這些東西,哪裏用得上你和咱們的專家出手。”
彩青頓時暗松了口氣,剛剛,不是她不想讓南音上,是因為其實她對南音也沒信心,但南音現在自願來打頭陣,年紀又小,自然極好。
但專家可不這樣想,看着那小姑娘,比起這裏的任何一位專家,她都年輕的過分,年輕到,令人竟然覺得有些不忍心。
就看她,接過她姐手裏的手套,走到桌前,戴在自己手上,衆人的心都不由揪起來。就見她看向那法國人說,“那我可看了,看對看錯,這事就算完了,不是說外國人最有紳士風度,怎麽我覺得今天竟給我們出難題。”說完她笑。
有些話,只能這種小姑娘說,因為年輕,因為是女孩,所以沒人和她計較。有時候就算是啞巴虧,受着的人礙于面子地位也常吃暗虧。但顯然這嬌滴滴的小姑娘沒這方面壓力。
但來看東西,還是鑒賞水平重要,大家紛紛互相看着,眼中有相同的疑問,這女孩眼學到底怎麽樣。
認得南音的人就那麽幾個,和君海川認識的。但也沒見過她鑒定東西。
包括一直幫陶家的呂閣老。
但此時沒人讨論這些,只是都看着那場上的女孩。見她戴好了手套,伸手去拿瓶子。古玩圈講究多,圓器怎麽拿,琢器應該怎麽拿,半點錯不了。
那瓶子一被上手,
謝閣老看着那手法,那一下,他的心中猛然就一劇跳,手法沒錯,但是,他卻瞬間想到了,在私窯廠見過的那些頂級窯工,滿地驚世的寶貝,老窯工坐在中間,随意拿起一個,帶着渾不在意的從容浪蕩,好像他們浸潤一生,就是和這些玩意打交道。
這丫頭,一定上手過不少東西!
大家都凝神屏氣。
就見那女孩很快放下了第一個,沒有說話,沒擡頭看任何人。又拿起一個,和每一個專家一樣,都是先看底,她看的很穩,頭發盤着,有絨絨的收攏不住的碎發在旁邊散着,顯出胎毛未褪的青澀。
有人心裏嘆息,這樣的小姑娘,怎麽看也不像能多內行。
就見她放下第二個瓶子,慢聲細語地說,“以前業內流傳的,機場截獲一批高古瓷,帶東西的人說是高仿,最後海關不相信,請師傅來現場燒了一個……2號那個,就是他們家的。”
衆人頓時以為自己幻聽,直了眼睛,——竟然這個角度也可以?
就見她又拿起第三個,看了一會,“普通的宋瓷作假,最難消除的就是上面的‘賊光’,這家沒有與時俱進,現在都用機器弄瓷器的配方了,這家還是傳統工藝。”
一般瓷器作假,新瓷器都帶光,業內稱為賊光。傳統工藝是什麽,就是先做出來,再用東西把上面的賊光用東西去掉,物理,化學的辦法都有,但現在高端的手法,早已不這樣。她顯然是在調侃第三家不入流。
緊接着,4號,5號,7號,都被她撿出來,她拿着6號的瓶子,氣定神閑地說,“那三個是氣燒的,不是柴窯,不用看。——至于6號這個,這是景德鎮老餘家的手藝,這個可以上大拍了。”
場內已經鴉雀無聲,只有常翻譯的聲音,等她說到6號,并且準确說出誰家的工,那法國人終于瞠目結舌,眼睛瞪大。
老餘家太有名了,他做的東西兩年前上過國際大拍行,業內很多人都知道,他最後躲風頭不做了,莫不是,被這法國人挖走了?
就見那女孩又拿起最後一個瓶子,大家都不約而同屏住呼吸。
她沒說第1個,現在只剩第8個,也就是說,真假,就在這兩個之間。無論中間說的對不對,這一刻,也是揭曉謎底的時候。
她放下第8個,看了那法國人一眼,慢聲說道,“這倆做的最好,一個師傅手裏的東西,咱們汝窯,鈞窯發祥地的工藝,加上景德鎮現在最新采用的古瓷配方還原技術。”她卸掉手套,看向那法國人說,“您一點誠意也沒有,這一排都是高仿!”
都是高仿?!
大家簡直不可置信,就見那法國人聽完翻譯的話,臉色的表情,一瞬間如同岩石被冰封,繃着,土灰色的,就差掉渣了。
謝閣老一直等着看這“陰謀家”的陰謀,此時一聽南音這樣說,電光石火間,他一下明白,一把拿起那桌上的信封,顧不得禮貌,打開來,抽出裏面一張白色卡片!
看到上面的字,他的手都抖了,險些氣出腦溢血,他顫巍巍放下那卡,在衆人期待的神情中,實在說不出話來,幹脆把卡片和信封遞給旁邊人,那人接過,大家立刻伸頭來看,
一圈人看到,大概是為了起到震懾作用,卡片上是中文,幾個字,
——全是高仿,無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