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八幕戲

下班高峰期,地科院的大門外人來人往。

路邊停了輛黑色的帕拉梅拉,車窗貼上了遮光膜,隔絕了車外熾熱的目光。

科研人員資薪有限,就算做到了院士、總師,也離不開固守清貧四個字,這種車在地科院并不常見。

程又年還沒走到大門處,就聽見一陣叮鈴鈴的自行車鈴聲。

以羅正澤為首,後面跟着好幾個人高馬大的家夥。

他們隔着大老遠就沖他喊:“老程,今兒怎麽走路回家啊?”

他還沒來得及答話,羅正澤就替他說了:“人家今晚有約呢。”

嫉妒之意,明晃晃擺在臉上。

程又年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羅正澤迅速收聲。

于航哈哈大笑,“可以啊你,在塔裏木剛傍了個富婆,這才回來幾天啊,又有新歡了!”

“我說什麽來着?”馮飛一臉恨鐵不成鋼,“這小子蔫兒壞。還敢說我是渣男,我看地科院頭號渣男就是他!”

“趕緊給他捅破這層窗戶紙,啧啧,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他還怎麽忽悠咱們院的小姑娘。”

衆人嘻嘻哈哈騎車經過,視線不由自主被路邊锃亮帥氣的轎車吸引。

“卧槽,豪車啊!”

“這不是帕拉梅拉Turbo Sport頂配嗎!”

“哇,這種車怎麽會停在我院門口?”

“難道有院裏的妹妹低調嫁入豪門了?不知道認了我這幹兒子她願不願意。”

“拉倒吧你,長這麽醜,當孫子都沒人要!”

衆人的車速都放慢了,情不自禁欣賞帕拉梅拉的風采。

順便感慨是誰這麽優秀,能坐上這樣優秀的車。

優秀的程又年也停在門口,環視一圈,又收回目光,低頭看表。

六點零五分,她遲到了。

但下班高峰期,遲了也在情理之中。

叭叭——

路邊的帕拉梅拉忽然響了兩聲。

司機在摁喇叭。

程又年擡頭,因看不起車內的光景,有些遲疑,但還是邁腿朝它靠近。

下一秒,車窗驀地降下。

車內的女人戴着能遮住半張臉的墨鏡,沖他又摁了兩聲。

“程又年!”

程又年很快打開車門,坐上副駕駛,重新升起車窗。

帕拉梅拉呼哧一噴氣,像頭精神十足的小獅子,驀然消失在衆人視線裏。

自行車上的人都沉默了。

衆人停在路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我眼花了嗎?”

“程又年又傍了個富婆?”

“卧槽老程可以啊,這速度堪比火箭發射!”

“難怪那天跟我說他要早睡,保存體力。一會兒路虎SV,一會兒帕拉梅拉,可不得好好保存嗎?”

羅正澤實在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噴了。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指向他。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內幕?”

“對啊,你倆在塔裏木天天住一起,你肯定知道奸情!”

羅正澤的視線尾随那輛帕拉梅拉消失在路口,眼冒嫉妒的綠光,半晌搖搖頭,幽幽嘆息:“就不興人家器大活好,富婆從塔裏木追到首都來了嗎?”

衆人目瞪口呆:這富婆也太癡情了吧,千裏追夫啊!

半小時前——

和程又年約定的地點在百萬莊大街26號。

昭夕自己的車還在塔裏木,索性順走了孟随的車。車是挺不錯的,就是顏色太低調,顯不出她的特別。

她開車抵達目的地,瞄了眼窗外,古樸的建築,綠植掩映,大門上寫着一行氣派的大字:中國地質科學院。

她一愣。

程又年怎麽會在這裏?

視線再往旁一挪,地科院的隔壁圍起了高高的防護欄,正在施工。

她又恍然大悟。

這一行可真辛苦啊,好不容易到了年關,家家戶戶都在準備過年了,他們還得換個地點繼續施工。

但她也很快想明白了,那天幫她瞞天過海,在宋迢迢面前做戲時,程又年之所以能不假思索地說出他在地科院工作,估計也是因為兩隔壁的關系。

擡頭不見低頭見,很容易就聯想到。

乍一失神,回頭就看見路邊上的程又年。

大概是答應了她要陪同探望,今天他沒穿工裝,換了身煙灰色大衣,一貫的淡迫從容,如霧似風。

路人側目,他卻習以為常般不放在心上。

……越發勾人。

昭夕摁兩聲喇叭,不見他上車,趕緊戴上墨鏡,降下車窗,叫他的名字。

沿途開着車,她不斷用餘光瞄他。

“不好意思,又麻煩你了。”

程又年淡淡地說:“沒事,習慣了。”

“……”

幾天不見,還是一如既往會噎人。

昭夕解釋說:“還是上次那個發小,事兒逼宋迢迢。要不是她撺掇慫恿,爺爺又病了,滿臉期待盼你去,我真不會麻煩你。”

程又年頓了頓,“你爺爺怎麽了?”

“在院裏曬太陽,一不留神睡過去,着了涼。”

“……”

果然基因是會遺傳的,祖孫倆聽起來,都不怎麽靠譜的樣子。

“現在怎麽樣了?”

“輸了幾天液,現在好多了。本來醫生也說可以出院了,回家靜養,但我爸堅持要他多住幾天,說是年關在即,等徹底痊愈了,才好過個安心年。”

“……”

恐怕是想等你把“男朋友”帶去展示一遍,才好安心出院。

臨近醫院,程又年留神窗外,忽的開口:“路口停一下。”

“怎麽了?”昭夕依言停車。

“車裏等我。”

他沒有過多解釋,開門下車,走進路邊的一家店鋪裏。

昭夕擡眼。

多多水果店。

她一愣,随即帶好墨鏡,也拎着包推門下車,跟了過去。

臨近年關,水果漲價不少。

程又年一邊選水果,一邊對老板說:“包個果籃。”

老板好心提醒:“這邊有包好的,比自己選便宜。”

“沒事。”他進來時就掃了一眼,門邊的櫃子上放着一堆果籃,大抵是前兩天就包好的,看起來并不新鮮。

昭夕進來時,就看見他在挑蘋果。一排架子裏,蘋果的價位高低不等,最便宜的七塊錢一斤,最貴的高達十五塊。

他選的正是最貴的。

“……不用那麽好的。”昭夕過意不去,“意思意思就行了,選便宜的吧。”

她才剛剛感慨過民工不易,哪好意思壓榨他呢。

程又年沒答話,選完蘋果,又選了一堆香梨、一串皇帝蕉。

最後問她:“有什麽特別愛吃的嗎?”

昭夕受寵若驚,下意識掃了一眼水果攤,“最愛榴蓮,其次芒果,然後——”

仿佛在思索下一個選什麽,寵幸誰,還一臉為難的樣子。

程又年深呼吸,打斷她的話:“我問的是你爺爺。”

“……”

她迅速閉上嘴,只覺得一股熱血往腦門兒裏沖。

可能這就是神級尴尬。

有地洞嗎,真他媽想鑽。

隔着墨鏡,程又年也能看見那一小片秾豔,緋紅似火,剎那間浮現在她白皙的面容上。

他轉身把水果遞給老板,一時沒忍住,唇角揚起了可疑的弧度。

昭夕還忙着恢複已經崩潰的心态,無暇注意這一幕。

很快,老板包好了花籃,“一共是兩百七十三塊。”

趕在程又年付錢之前,昭夕拿出手機,“我來。”

她對準牆上的二維碼,口中道:“已經很麻煩你了,不能讓你再破費。”

“沒事。”程又年擡手,不徐不疾地攔截了她的動作,“就當花錢消災了。”

“……?”

“既麻煩了我,又讓我破費了,如果這能讓你過意不去,那再好不過。”程又年掃碼,付款,最後拎起果籃,“希望這點過意不去,能撐到明年塔裏木再相聚,你都不會再給我找麻煩。”

昭夕:“……”

好一個程怼怼。

怼得她啞口無言,只能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個揚長而去的背影。

偏他還回身,一臉雲淡風輕,“不走?”

因為有求于人,昭夕不得不向惡勢力低頭。

從停車場出來,去往病房的一路上,昭夕都在講解劇情。

“如果爺爺問我們怎麽認識的,你就照實說,就說在塔裏木遇見的。我在拍戲,你,嗯……你在出差。”

她又不确定地問了句:“……搞地質的是要出差吧?”

程又年面無表情:“是。”

昭導演繼續策劃。

“要是他問我們,怎麽會相愛呢——”仿佛被“相愛”二字震懾到了,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就說是一見鐘情吧。”

程又年擡眼看她,輕描淡寫點頭道:“也不可能是別的原因了。”

昭夕停頓片刻,霍地擡頭,“你是在暗示我只有一張臉能吸引人,徒有其表?”

“不然呢。”

“?”昭夕氣不打一處來,“不要因為外表美麗就歧視一個人好嗎?關注一下我的內在,你會發現除了無邊美貌,我還有超強的性格魅力!”

程又年看她片刻,誠心誠意道:“抱歉,恕我眼拙。”

“???”

昭夕只感覺到一片烏雲壓頂,體內的小火山隐隐有爆發的趨勢。

不,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他就在不遺餘力地唱反調,不是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就是為了自我麻痹,免得被她吸引。

都是套路。

聰明的她不能生氣。

直到程又年好心提醒:“603到了。”

昭夕一驚,這才發現劇情沒說完,病房卻近在咫尺。

“總之見招拆招吧,我信任你的臨場反應!”她趕緊為即将開始的表演定下基調。

單人病房很寬敞,窗邊有一張長沙發,床角還有幾張凳子——都是護士們見探訪的人太多,從別處挪過來的。

爺爺靠在升起的靠背上,正跟着電視裏咿咿呀呀哼京劇。

昭夕的父母坐在一旁,一個在看報紙,一個在替爺爺倒熱水。

始作俑者宋迢迢不在,昭夕微微松口氣。

還好還好,難度系數從地獄模式降到普通模式。

進門時,她迅速挽住程又年的手,拿出了親密的姿勢,嘴邊低低地問了句:“準備好了嗎?”

那只手靈活又柔軟,輕輕地将他的手臂禁锢在懷裏。

程又年手臂一僵,失去了引以為傲的從容,連行動都有些機械。

一家人早知道今天會有貴客來訪,恭候多時。

兩人一進病房,三道視線齊刷刷射來。

都不用昭夕拉拉程又年的手,他已鎮定自若開口:“爺爺好,叔叔阿姨好,我是程又年。”

昭夕也側頭望他。

男人從容遞上果籃,唇畔的笑意仿佛三月風清,一身冷色調的大衣也難掩柔軟。

她忽然失神。

其實早有蛛絲馬跡可尋,縱使這人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漠然态度,與她說話惜字如金,十句話裏九句都是拒絕,剩下一句還是揶揄,也無法藏住偶爾流露出的片刻溫柔。

你看。

他總在拒絕,卻一而再再而三幫了她。

嘴上譏諷,三言兩語,刀光劍影,可緊要關頭卻還是挺身而出。

她有些恍惚,思緒慢了半拍,等她回過神來時,程又年已經坐在床尾的凳子上,手裏拿了只紅彤彤的大蘋果,動作輕快地替爺爺削起皮來。

昭媽媽在數落她:“小程才剛下班,這種小事合該你來,怎麽好讓人家動手?”

程又年笑言:“無妨。她手笨,還是我來吧。”

一家人都笑起來。

爺爺還幫腔:“可不是?我這孫女,被我們全家寵壞了,幹啥啥不行,耍橫第一名。”

程又年笑容漸深,點頭道:“深以為然。”

昭夕:“……”

都是血濃于水的骨肉親情,怎麽就這麽容易叛變呢?

程又年三言兩語就能忽悠人心。

哈,果然昭家還是只有她一個聰明人。

還有,這家夥不愧是逼王。

無妨。

深以為然。

你是古代人嗎!哪有人說話蹦的都是文言文?白話運動是因為白進行了,所以才叫白話運動嗎?魯迅和胡适會被你氣活吧。

她深刻貫徹了表演世家的作風,表面嬌羞可愛,內心瘋狂BB。

可觀看程又年和家人互動時,卻又沒忍住,視線總在他身上打轉,帶着七分探尋,三分熱切。

從病房離開時,程又年已然俘獲了一家子的心。

爺爺開心地說:“小程,下次來家裏玩啊!”

“好的。”程又年臨走前還不忘地囑咐爺爺,“您也要注意身體,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從家人的目光裏,昭夕看出了他們的滿意。

出了病房,她啧啧稱奇。

“您這演技,當初開價兩萬,确實是我給少了。少說要再加一倍。”

程又年:“那麻煩你,一會兒把演出費結了。”

她哈哈一笑,心情愉悅,“請你吃飯,行不行?”

程又年一怔。

“不是一下班就跟我來醫院了嗎?”昭夕停在車旁,指指車,指指自己,“豪車,美人,再加美酒盛宴,還滿意嗎,程工頭?”

程工頭雲淡風輕上了車,抛下一句:“勉強湊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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