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九幕戲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帕拉梅拉載着兩人從醫院的停車場出來,沿街不緊不慢往前開。

昭夕沿途都在觀察窗外的餐廳,一邊盤算,一邊問身側的人:“你想吃什麽?”

程又年說:“随意。我不挑食。”

“粵菜怎麽樣?”

她有些想念亮晶晶熱乎乎的蝦餃皇了。咬一口,鮮嫩Q滑的一整只蝦融化在口中。

再加一杯冰冰涼涼的楊枝甘露,酸甜可口,想想都舒暢。

然而——

“太甜。”

“那火鍋呢?”

熱辣滾燙還直冒泡的牛油鍋底,配上彈性上好的肥牛,燙一燙,裹一圈香菜蒜蓉,送入口中。嗚嗚嗚,好開胃。

吃完肉類還能加一把面條,美滋滋。

“晚上七點半,确定要吃這麽重口的?”

“要不去喝砂鍋粥吧!”

她剛好瞥見窗外一晃而過的閃亮亮的招牌。

砂鍋粥也不錯,來一鍋熱氣騰騰的鮮蝦扇貝砂鍋粥,入口即化,濃郁的鮮香和稠稠的米油混合在一起……

再加一道白灼生菜,蒜蓉與蔬菜的鮮香完美融合。

“不頂餓。”

“……”

昭夕面無表情盯着程又年,“你不是不挑食嗎?”

最後,車停在了南鑼鼓巷附近。

作為北京城最出名的胡同景點之一,這裏無論何時都人山人海,稍微好一點的餐廳都需要排號。

倒不是閑得慌,樂意把時間耗在等位置上,而是這個時間段太堵了,車到附近就寸步難行。

二十分鐘內就挪了十來米。

昭夕終于洩了氣,看見路邊有停車場的标志,毫不猶豫開了進去。

“就在這吃吧,錯開高峰期再走。”

她挑了家熟悉的店面,走了幾步,沒見人跟上來,回頭疑惑地望去。

只見程又年定定地站在原地,擡頭盯着招牌。

“你确定?”

店鋪不算大,和後海一帶的其他店面差不多,因為老舊,哪怕重裝了也很迷你。招牌上霓虹閃爍,字體活潑俏皮:小六串吧。

她竟然選了家燒烤店。

昭夕:“有什麽問題嗎?”

他顯然是對上次在酒店吃火鍋的經歷記憶猶新,“你不減肥了?”

剛巧路過的一對小情侶聽見了,下意識側頭打量他們,目光落在昭夕身上,很明顯地停頓了一下。

個中深意,不需細想也能秒懂。

這也需要減肥?

昭夕聽見他們扭頭離開時,小青年捏捏女友的胳膊,說:“看看人家這覺悟,你都不覺得無地自容嗎?”

女孩子看看程又年,回頭反駁:“看看人家男朋友的顏值,要我減肥,你覺得你配嗎?”

“……”

昭夕又好氣又好笑,掃了程又年一眼,“怎麽,不挑食的人難道也不吃燒烤嗎?”

“那倒不是。”他推開玻璃門,讓她先進,末了才說,“我是為你着想,怕你沒有随身攜帶電子秤。”

“……”

昭夕氣得牙癢癢。

“程又年,你說話不帶刺會怎麽樣?”

“會憋。”他答得雲淡風輕。

昭夕一噎,好幾秒鐘說不上話來。他倒是一吐為快了,換成她憋得慌。

服務員送來紙質菜單和鉛筆,昭夕也沒客氣,拿過筆唰唰圈起一大堆。

擡眼就看見程又年一臉詫異。

她把筆拍在他面前,将菜單遞過去,“到你了,愛吃什麽點什麽,別跟我客氣。”

程又年低頭就看見無數個潇灑的圈。

小腰x10,牛肉串x10,羊肉串x10,雜七雜八x100。

“……”

他一言難盡地看着菜單,“還用我點嗎?”

“當然。這些是我的。”

程又年再次低頭确認了一遍,“你點的這些,夠一桌人吃撐了。”

“難得放縱一下,當然要盡興了。你不點也沒事,反正我把特色菜都點完了,你蹭蹭就行。”

在服務員一把接一把地送上新鮮出爐的烤串後,程又年很快意識到,昭導演的漢字使用水平和她本人一樣飛揚跋扈,不能用常人的思維去理解。

所謂放縱,所謂盡興,在別人那裏是大快朵頤。

到她這裏,就是拿着一串小腰吸氣,聞個五分鐘,然後放回盤子裏,換一串肉串接着聞。

在她拿起第三串金針菇細嗅香氣時,程又年終于心悅誠服。

人家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他是與君吃頓飯,開啓了新世界的大門。

他問:“既然一串都沒動,為什麽選這裏?”

昭夕理直氣壯道:“飽飽眼福,聞聞味道也不行?再說了,我先欣賞欣賞,誰說我一串都不動了?”

說着,她挑挑揀揀,心裏飛快地計算着卡路裏,最後在盤子裏選了一串青椒。

“這不是吃上了?”

她小口小口咬着那串青椒,人家三兩口就能吞掉的量,目測她能啃上二三十口。

程又年啼笑皆非,也懶得和她分辯,只不緊不慢地吃,然後不緊不慢地點評。

吃羊肉串時,“外酥裏嫩。”

吃小腰時,“肥而不膩。”

吃麻辣雞翅時,“質地細滑。”

吃爆炒花蛤時,“鮮嫩肥美。”

昭夕:“……”

手裏的青椒仿佛失去了原本的味道,她眼巴巴望着程又年手裏的串,只覺得快樂是他的,而她什麽也沒有。

不,其實也不是什麽都沒有。

有點悲傷。

有點想哭。

還有點想打爆他的狗頭。

她一言難盡地望着滿桌美食,再望望坐在對面不疾不徐吃東西的人。他進食的模樣很賞心悅目,既沒有過分做作的斯文,也沒有大快朵頤的急躁。

也是,吃不着的東西的人才會急躁。

比如她。

眼看他還在一道接一道地點評,昭夕怒了。

“你吃飯就吃飯,這麽大一桌都堵不住你的嘴?哔哔個沒完,老師沒教過你寝不言食不語嗎?”

程又年終于住口,低頭不語,唇角揚起了可疑的弧度。

他在笑?

昭夕:“……”

很好笑嗎?有什麽好笑的!

她惱羞成怒,咔嚓咔嚓就把手裏的青椒啃完了,啃完之後才追悔莫及,怎麽一時情急,連僅有的青椒都給消滅掉了……

這下望着一桌子美食,更欲哭無淚了。

店內光線并不明亮,每張桌上有一盞小小的燈,顧客們背對背,各吃各的。

牆上的投影儀在放電影,聲音嘈雜。

小小的窗口後,後廚忙碌不已,腳步聲、碗筷碰撞聲,還有燒烤時發出的滋啦啦的油爆聲,間或夾雜着該上餐時,廚房鈴的一聲脆響,雜亂卻又異常和諧地交融在一起。

人間煙火不過如此。

昭夕摘下墨鏡,頓時被上菜的服務員認了出來。

小姑娘眼神亮晶晶的,只差沒當場噴射出激光來,有些激動地低聲說:“你,你是——”

昭夕嘴角一彎,食指抵在唇中,“噓。”

小姑娘慌忙點頭,喜不自勝,“嗯嗯嗯,我知道,低調!”

她放下手裏的串,沒忍住打量程又年兩眼,笑嘻嘻的,一邊祝兩人用餐愉快,一邊跑回櫃臺後,和老板咬耳朵。

很快,櫃臺後的一道熾熱目光變成了兩道,兩人齊刷刷朝他們行注目禮。

再一次上菜時,小姑娘拿着紙筆,彎腰說:“請問您能給我簽個名嗎?”

昭夕點頭,接過紙筆,認認真真地簽下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太好了,我超喜歡您的電影!不光是《木蘭》,《江城暮春》和《若風》我也特別喜歡!”

能一口氣背出她的電影,真愛無疑。

昭夕笑起來,眼睛都彎成了新月。

離開前,小姑娘還鼓起勇氣看了程又年一樣,然後豎起大拇指,悄悄對昭夕說:“這個比之前的都帥喔!”

昭夕:“?”

直到小姑娘蹦蹦跳跳走遠了,她才回過神來。

包工頭被當成了她的新男友,小姑娘的意思是,他比之前的緋聞男友小鮮肉們都要帥……

她擡眼就看見程又年輕笑出聲。

“笑什麽?”

“沒什麽。笑昭導人見人愛,美名遠揚。”

“少來。”她才不信他是真心誇她,順便也互損一句,“你別以為小姑娘是真認為你長得帥,也就看你和我一起,賞你個面子恭維一下。”

“嗯,托昭導的福。”

程又年看了眼被她擱在一旁的墨鏡,“怎麽不戴了?不怕又被拍,頭條寫你物色到了新的小鮮肉?”

“小鮮肉?你放心,就算被拍到,頭條寫的也是,昭夕疑似視力下降,新男友大不如前。”

“我長得如何不要緊,重點難道不是你又換男伴了?”

“哦,那就更沒什麽好在意了,反正這種标題我都習慣了。”她輕飄飄瞥他一眼,“況且,程工頭長得也不是不能見人,跟我同框,勉為其難能接受,也不算太辱沒了我。”

程又年笑了。

他大概自己都沒意識到,這一天下來,他對她笑得比從前加起來還要多。

一桌的串,程又年根本解決不了,況且他一個人吃,她虎視眈眈地看,誰還有食欲?

“真的不吃?”

“不吃。”她态度堅決,帶着愛美girl最後的倔強。

程又年啞然,半晌才問:“為什麽這麽在意容貌?”

“漂亮不好嗎?”她反問。

他想了想,才說:“居裏夫人說過,十七歲時如果你不夠漂亮,可以怪罪于母親沒有遺傳好的容貌;但是三十歲了依然不漂亮,就只能責怪自己,因為在那麽漫長的日子裏,你沒有往生命裏注入新的東西。”

昭夕聞言一頓,凝神盯着盤子裏的某串金針菇,出神地想着什麽。

好半天才說:“……瑪麗·居裏一定長得不好看!”

“……”

所以她想了半天,竟然得出了這麽個結論?他還以為她是有所觸動,才會沉默這麽久。

程又年:他果然還是太看得起她了。

他好笑:“……為什麽?”

“長得好看的人一般都說自己才貌雙全,集美貌與智慧于一身。只有不好看的人才會把人分成兩種:一種是不好看但有內涵的,一種是不好看卻沒內涵的。”

坐在對面的人振振有詞,歪理一大堆。

昭夕撥弄着金針菇,最後慢條斯理說:“再說了,做人為什麽要那麽極端?不然就只愛漂亮,不然就只追求內涵,像我一樣一半美貌一半內涵,五五開不行嗎?”

程又年沉默了幾秒鐘,“……确定不是九一開?”

他還以為她會惱羞成怒,立馬跟他翻臉,畢竟他侮辱了她的內涵。

沒想到對面的女導演驀然失笑,得意洋洋地說:“倒也是。有時候美貌太過了,是會掩蓋了一身才華,不仔細看還真不容易看出來。比如我。”

“……”

失敬了。

是他小看了她的臉皮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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