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條魚

莫家的周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安排。莫逾要跟着方不惑去滑冰場,下午才回家。莫矩帶的學生多數是還要兼顧學業的中學生,一個禮拜當中就數這兩天最忙。一大早就沒了蹤影。

家裏的頂梁柱莫馨女士則恰恰相反,法院周末不審案,她也就不必和當事人出庭。早年她還不是很出名的時候也是個拼命三郎,凡事都要親歷親為,一個禮拜七天都撲在工作上。名氣大起來之後招了幾個助理分擔瑣碎的工作,就算什麽案子都不接光接案源轉給別的律師就能賺到不少錢。

有錢的莫女士周末太空虛就喜歡給自己找點事做。

她上次一時興起帶兒子去冰場,蝴蝶翅膀一樣把兒子扇到職業花滑運動員的道路上。

這個周末她踩着書桌前的小轉椅把自己轉了十來圈,轉完之後各種空虛寂寞冷,她決定去看她寶貝兒子。莫馨順路在花店買了捧她最愛的玫瑰花放在副駕駛座就直奔萬象城滑冰場。

方不惑大部分時間會把莫逾放在省隊的訓練基地裏,他的主業是輔助訓練各個省隊的運動員并從中選拔出能力拔尖的人培養到國家隊。莫逾是個小心機,去了幾次就發現如果在基地裏訓練教練就時不時把注意力轉到那些職業運動員身上,他被冷落的幾率明顯增加。次數一多他就要求在萬象城全天候對外開放的訓練基地練習,方不惑寵着這個親傳的小徒弟,盡量滿足他。

莫馨到滑冰場時正是人多的時候,冰場擋板外邊圍了好些市民。莫馨抱着玫瑰默默找了個人少的地方看兒子滑冰。

莫逾将身體和右腿橫向伸展成一個柔美的弧度,以左腿為中心輕盈地旋轉。他的右腿與足尖在空中直挺挺伸展,微微向上,充滿一股子蓬勃的張力。旋轉四周後收腿平穩過渡到直立旋轉,微微有些長的頭發随着旋轉抛出亮麗的弧形。

嬉鬧的發絲轉足四圈後莫逾換足蹬冰,一個冰上滑行的動作将這套“燕式旋轉”的動作完美收尾。

他沒有發現莫馨,一臉不樂意又做了一套旋轉動作才被方不惑拎着脖子扯到他媽跟前。

莫馨将玫瑰花分成兩束送給師徒兩:“小魚滑的這麽好,怎麽悶悶不樂的?”

莫逾扯着玫瑰花瓣一言不發,被他教練朝着腦門上拍了一巴掌:“怎麽不回你媽話,有沒有點禮貌了還?”

哎~我爸管我都沒這麽嚴。

莫逾無語地摸了摸被拍疼的腦袋:“我想練跳躍。”

“說話都不帶前後邏輯,你語文成績一定很差。”方不惑寬厚的手掌照着他腦袋一通揉轉身就向莫馨告狀:“小魚被我逮到自己偷偷練三周跳。爬都爬不好就想跑也不怕摔斷腿,我讓他練旋轉定定心思。”

“我跳的很好了!”

方不惑理都不理邊上喳喳叫的小鬼:“他的平衡性還不足以支撐他完成三周跳躍,練旋轉也是加強這方面的訓練。”

“我不!”

“你一邊繼續練去!”方不惑冷面呵斥。

莫逾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把花全塞到男人懷裏,癟着嘴去換冰鞋重回冰場。

方不惑帶着莫馨坐到場外觀衆席,他拉開包偷偷掏出一瓶藥酒給她:“抱歉我沒看住孩子,他已經偷偷練了一個禮拜了,早上摔了一下正好給我看見才老實交代。等下你早點把他領走,要是有淤青就給他揉揉。別說是我給的,他最近尾巴越翹越高了。”

“這孩子,”莫馨視線定格在冰面上旋轉的小小身影,“他對花滑的熱情簡直能把冰面都化開,難免有些急功近利。”

方不惑目光缱绻盯着懷裏的玫瑰花,低頭嗅了嗅:“你怎麽這麽多年都不變的,送人東西盡挑自己喜歡的。你中學畢業送班主任的就是玫瑰,現在送孩子的老師也送玫瑰……”

“老莫也說我來着,我們結婚十周年那會我還送了他好幾十本法典,被他全扔在書房積灰。”莫馨站起身拍拍褲子上壓根就不存在的灰塵沖着兒子揮手:“小魚,回家了!”

莫逾走之前還一步三回頭看他教練,“三周跳”的彈幕刷了滿臉。

傍晚莫矩回家正好撞見莫馨在給兒子擦藥酒,單方面決定了花滑職業生涯的母子兩一臉悻悻然望着他。莫矩三言兩語問清楚,冷着臉接過了按摩腳踝的活計。男人的手掌就是比女人有力得多,藥酒緩慢滲入皮下。莫逾被按舒服了才把有些輕微淤青的右腳放松在莫矩懷裏,俏皮地蹭了蹭莫矩的手腕。平時總要找機會抗議兩句的莫矩這次一言不發。一家三口第一次在花滑這件事上達成詭異的和諧。

莫矩擦完藥酒就把兒子的腳丢回莫馨懷裏,獨自一人進了書房。

“爸爸今天心情很不好,我去看看他。”小魚給自己套上珊瑚絨的襪子踩在地板上,才剛進書房出師不利被趕了出來。

“你爸在幹什麽?”莫馨雖是女強人,面對丈夫的冷臉還是有些應付不來。

“看電腦。”

“看的什麽,繪畫?”

莫逾搖搖頭表示不知道,風一樣回房睡覺去了。

第二天莫逾感覺腳踝有些微酸,怕訓練中斷誰也沒告訴,穿上冰鞋就上冰訓練。他最近“尾巴都翹起來”的評價非常精準,具體表現在趁着方不惑低頭做記錄的時候這熊孩子又不知死活來了個後內結環三周跳(3s)。

失敗了。

他的軸心不穩,右腳在第二周就提前落冰,連用手撐一下冰面的反應時間都沒有直直摔出去迎頭撞上擋板。

莫逾只覺得接觸冰面的右手臂一陣撕心裂肺地的疼痛,哼了一聲就失去知覺。

莫逾做了個夢,他夢見一個一身紅衣的男人搶走了他心愛的小金魚。那個男人把他的金魚關在了一個黑漆漆的山洞裏,一點飼料都不給它吃,也不給它水喝。他的金魚又餓又怕委屈地直掉眼淚。

莫逾在睡夢中和那個男人決鬥。

我的小金魚已經吃得越來越少了你們為什麽還要針對它,你們之中有個家夥造出來千千萬萬張嘴,這千千萬萬張嘴還會不斷繁衍變成更多的嘴,這你們都能容忍!而我的小金魚只有一張嘴,它吃得再多也只有一張嘴啊……

和他決鬥地男人背後站着一大票支持者,不知道哪個家夥躲在角落裏陰測測地說了一句:

“不,你的小金魚不只有一張嘴。”

莫逾心裏肉跳一下子從睡夢中驚醒。

他四顧周圍的環境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而他的右手臂上不知何時打上了厚重的石膏。

一時間他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如果這是現實,那為什麽小金魚的哭聲還萦繞在耳邊。

那聲音很輕,很近。莫逾不動聲色将被子攥在自己的手裏等了一會兒。他以為是他還沒有清醒,等會兒他從剛才的夢裏帶出來的幻覺就會消失。

等了好久好久,那細細的,微弱的哭聲還是沒有停下來。

他聽着這個聲音內心生出一股子難以言喻的溫情,他好想把他的金魚抱在懷裏親一親,再給它找一條最适合居住的河流,每天用流水沖刷它那晶瑩美麗的鱗片,撫慰它哭得太多而腫起來的雙眼。

他聽從心靈的召喚将手伸向哭聲發出來的地方——床底下。

哭聲戛然而止,一個沒忍住還從喉嚨裏滑出來一個哭嗝。

莫逾抓到的東西明顯超出了一條金魚應有的體積。他竟然沒有絲毫驚奇,不顧那東西的輕微掙紮用蠻力将它提了起來。

一截墨綠色的蛇尾赫然出現在莫逾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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