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嘟——”的一道喇叭聲,陶灼從回憶裏回過神,在副駕上直了直背,看看車窗外,再一個紅燈就到地方了。

陶臻問完那個問題後就沒說話,也沒催他回答,繼續開着車,還擰開音響放了首歌。

“哥。”陶灼喊他一聲,拉開擋光鏡刨刨自己的頭發,降下車窗,拿了根陶臻的煙擰上火,有些惆悵地問:“要是我這輩子只能一個人,怎麽辦?”

這念頭是突然冒出來的,順着嘴皮子一磕碰就冒出來了,陶灼自己都有些詫異。

會這樣麽?

不至于吧,有點兒太凄慘了。

“有什麽怎麽辦的。”陶臻看他一眼,一臉無所謂,“想找人搭夥兒過日子就找,不想找就跟我和你嫂子過,你給我們家當保姆,哥養着你。”

“我的媽,”陶灼想象一下自己紮個圍裙忙裏忙外的模樣,沒忍住笑了,“陶臻哥哥,你這種要是放在網上,得被叫成‘扶弟魔’。”

“愛叫什麽叫什麽。”陶臻也笑了,把車停在路邊,給陶灼解安全帶,“我有錢又樂意,扶我自己弟弟,網上管得着麽。”

“哇——”陶灼做作的拖着嗓子,做熱淚盈眶狀,伸手要抱陶臻,“我太愛你了吧!”

“滾滾滾!”陶臻差點兒揍他,避開揮舞的煙頭撣撣西裝,攆陶灼下車,“吃完自己回去,沒空接你。”

“拜拜。”今天陽光很好,陶灼在路邊笑眯了眼,關上車門沖陶臻擺擺手。

陶臻的車開走以後,陶灼站在路邊抽煙,邊掏出手機,給安逸發消息。

-我到門口了

安逸秒回:進來啊,看見你了

陶灼轉過身,安逸就坐在靠落地窗的位置,兩手貼在玻璃上沖他打招呼。

他朝安逸舉舉手上的煙,示意等會兒。

把煙直接熄掉不是不可以,只是在陶灼此刻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黎洋跟厲歲寒相視而笑的畫面,一瞬間有種說不來的感受。

人可真是個會給自己找罪受的物種,當時他小,屁都不懂,一門心思的八卦,也沒什麽別的感覺。結果隔了那麽多年再回頭細細琢磨,再聯系自己失敗的告白,該他難受還是得他難受,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如果昨天沒遇見厲歲寒,這些遠古的回憶其實早就埋在腦後了,閑着沒事兒壓根不會翻出來給自己找罪受。

由此可見,厲歲寒除了能讓他難受,什麽都不會,從以前到現在都一個德性。

随着呼出口的煙氣,陶灼輕輕嘆了口氣。

再回頭,眼前又停了一輛車,他正要往旁邊讓開,副駕的車窗降下來,露出貝甜面無表情的一張臉。

“嗨。”貝甜說。

陶灼傻了。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當你突然注意到某個人,就會在接下來任何地方看見他。

他忍不住彎彎腰朝車裏望,駕駛座上,厲歲寒正伸手從後座上夠他和貝甜的外套,對上陶灼的視線,一臉平靜地“喲”了一聲,說:“這麽巧。”

陶灼:“……”

過于巧了吧,大哥!

看着眼前一本正經打招呼的這兩位,上一秒還沉浸在回憶裏的陶灼,簡直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

這算什麽,幻想照進現實?

舅甥倆招呼打得也太自然而然了,這讓陶灼覺得自己昨天那句潇灑的“拜拜”,活像是自己給自己加的一場戲——似乎只有他一個人在心裏波瀾起伏,因為偶個遇就一會兒過去一會兒現在的,說個拜拜還自我陶醉,搞得像在拍電視劇。

說不定看在厲歲寒和貝甜眼裏,他們只會想:說拜拜就說拜拜,為什麽要微笑得那麽做作,還要倒退着走兩步。

陶灼被自己的腦補尴尬得牙龈發酸,再度偶遇的意外感都給耗沒了,張了張嘴,他只好也點了下頭,無奈地說:“好巧。”

貝甜從車上下來,盯着他手裏的煙看,陶灼轉身在垃圾箱上碾滅。

轉身的同時他看了眼安逸,安逸撐着腮幫子,在落地窗後癡呆地張着嘴。

這反應讓陶灼更費解了,他以為是安逸把厲歲寒約來的,這麽看又不太像。

趁着厲歲寒還沒下車,他小聲問貝甜:“你們來吃飯?”

“不啊,”貝甜搖搖頭,擡手朝另一個方向指,“我們去銀行辦……”

陶灼明白了,路口下面有個銀行大樓,那這确實是偶遇。

他心想人跟人之間可真是夠神奇的,明明一直都在一個城市,前面兩年連個影子都沒遇見過,一旦遇見了,就連着兩天往一塊兒撞。

但貝甜的話還沒說完,厲歲寒從車後過來,擡手把她的胳膊壓了下去,望着陶灼說:“現在準備吃飯了。”

陶灼:“……”

貝甜一臉莫名其妙,扭頭看着厲歲寒。

“進去找個位置。”厲歲寒推了下貝甜。

“一起麽?”貝甜又看了眼陶灼,問。

厲歲寒點點頭,說:“可以。”

誰說話了啊!

陶灼一句咆哮堵在心口,貝甜問話的重心顯然也不在他身上,學着厲歲寒點點頭,徑直朝餐廳裏走。

陶灼心想把小孩交給這樣的舅舅能學着什麽好?他心情複雜地對厲歲寒說:“我……”

“煙。”厲歲寒仿佛是個聾子,直接打斷了他。

陶灼看他一眼,厲歲寒跟他對視着。

昨天偶遇是在電影院裏,出了門又是個下雪的晚上,陶灼心裏亂,感覺都沒怎麽看清厲歲寒的臉。

現在光天化日,中間也沒擋着貝甜,正午的陽光兜頭在二人之間潑下來,陶灼望着厲歲寒線條漂亮的眼睛,有一瞬間的恍惚,感覺他下一句就要說:你好,我姓厲,你可以叫我厲害。

又像是回到了兩年多前,他還沒舔着臉跟厲歲寒告白,也沒被厲歲寒無情拒絕,他們仍保持着和平裏帶着暧昧,心照不宣的相處。

他到底為什麽能表現得像無事發生過一樣?

毫無交集的過去兩年都被狗吃了?

陶灼真的從心底裏感到疑惑。

在陶灼走神的同時,厲歲寒也在打量着他。

兩人無聲地對望了片刻,厲歲寒眼角淩厲的弧線,悄然發生了很細微的一點兒變化,似乎顯出了些許柔和。

“昨天沒來得及問你。”他開口說。

“嗯?”陶灼反問,“問我什麽?”

“最近過得怎麽樣?”厲歲寒說。

厲歲寒這人如果人模狗樣起來,以這樣面對面的距離,目光直直地凝視過來溫聲說話,特別有味道,至少陶灼當初就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

但是這會兒,他聽着這句問話,卻沒忍住笑了出來。

還不是什麽感傷或者開心的笑,完全就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笑得情不自禁。

厲歲寒差點兒以為他中邪,控制着沒讓自己露出疑惑的表情,也忍着沒低頭看自己是不是什麽該拉的拉鏈忘了拉,只沖着陶灼稍稍一擡眉毛,意思是“笑什麽”?

“我就說從昨天到現在少了點兒什麽。”陶灼煞有其事地擺擺手,望着厲歲寒,“這就對了。”

“少什麽?”厲歲寒有點兒接不上陶灼的思路。

“渣男語錄。”陶灼一本正經地說,“電影裏的久別重逢都得來這麽一句。”

厲歲寒:“……”

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能在分別兩年後若無其事的重逢,另一種不能。

陶灼從來都是後者。

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毫不掩藏地注視着厲歲寒,像兩年前一樣,眼珠透亮直白,讓厲歲寒霎時間也如同兩年前一樣,不知該說些什麽。

“不是沒話找話。”半晌,厲歲寒無奈的抿了下嘴角,望着陶灼,“我确實想知道。”

說着,他擡起手,用指關節輕輕撩了下陶灼的額發。

陶灼出門前剛洗完澡,頭發胡亂一通吹,亂蓬蓬的,翹起一個小卷,被厲歲寒碰得晃了晃。

堵到嗓子眼兒的情緒簡直是跟着在胸腔裏晃蕩。

陶灼一貫有吃軟不吃硬的毛病,在厲歲寒面前尤其如此。他喜歡看厲歲寒偶爾被他煩到氣到,卻無可奈何包容他的模樣。也喜歡厲歲寒時不時突然來一下的小動作,比如昨天的掖圍巾,和現在的碰頭發。

在大學裏和厲歲寒重新遇見後,有段時間,陶灼自己心裏五花八門,每次厲歲寒這麽對他,就忍不住心想厲歲寒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在向他傳遞暧昧的小信號。

後來才明白壓根不是,就跟當初帶他家教時沒事兒彈他個腦瓜蹦兒一樣,純粹是一種類似于招貓逗狗的順手反應。

簡稱手欠。

想到這兒,陶灼朝旁邊避了避,眼皮往下一耷,視線朝旁邊漫無目的地定着,說:“沒有。”

這話答得驢唇不對馬嘴,厲歲寒卻聽懂了,這是在回答他最開始的那句“煙”。

“哦。”厲歲寒看着他,也跳過了“過得好不好”這種讓人沒法接的話題,語氣很随意,“那剛才是我看錯了。”

“就那一根。”陶灼無語了,看向垃圾箱上那根碾滅的煙,心想還只抽了一半就被你外甥女給盯熄了。

“少抽煙。”厲歲寒對他說。

陶灼突然就又感到了煩躁。

他盡力配合着厲歲寒的心平氣和,因為這一句說不上是命令還是關心的“少抽煙”,倏然間就破了功。

“你……”他蹙着眉毛擡起頭,特別想問厲歲寒你到底在幹嘛?

為什麽要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你究竟是以什麽身份什麽立場,用這種态度對我說話?

你裝得像沒事兒人一樣,難道我對你就還能像過去那樣相處?

要是真的一點都無所謂,前面兩年又為什麽不聯系?

我不主動跟你聯系,你就真的也不找我了?

劈裏啪啦。

可是話到了嘴邊,面對厲歲寒不帶情緒的眼神,他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算了。

陶灼無力地眨了下眼,從鼻腔裏呼出口氣,反過來沖厲歲寒問:“有煙麽?”

厲歲寒打量着陶灼,一邊眉毛微微一擡,往手臂上挂着的外套兜裏摸。

“你在掏貝甜的衣服。”陶灼提醒他。

厲歲寒垂下眼皮看了眼,又掏向自己的外套,手指夾出一包煙扔過去。

陶灼接了,既沒抽也沒看,直接塞進自己兜裏,轉身就朝着餐廳走。

他就是心裏不得勁兒,不想自己的心情和反應總被厲歲寒拿着,想挑個釁。

反正厲歲寒莫名其妙,那他也莫名其妙,大家都莫名其妙好了。

陶灼揣着煙在前面走,厲歲寒在身後延遲了兩秒才跟上來。

他胳膊上還搭着一大一小兩件外套,就像個真正的年輕家長,他望着陶灼的背影,看那頭頂還翹着的一绺小卷毛,有些好笑地搖搖頭,嘴角倏地往上牽了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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