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陶灼的反應直接到不加掩飾,齊涯盯着他看了會兒,“嗤”一聲笑了。
“沒見過世面的樣兒。”他嘴一撅,脖子抻得老長,作勢就要壓過去,“來,哥哥帶你體驗一下。”
“滾!”陶灼一巴掌把齊涯拍開,抱着枕頭往旁邊一歪,還擡腿補了他一腳。
齊涯被蹬得仰面朝上,癱在床上笑了半天,最後換了個姿勢重新趴好,沒再提這個話題。
陶灼也把下巴往疊起來的胳膊上一擱,眼睛雖然繼續跟着劇情在走,心思卻不由自主地總歪向那句“有手有嘴”。
他看着小豆子,模模糊糊地回想起斷背山裏的親熱戲,瞥了眼齊涯。
齊涯一點兒沒了剛才發癔症的模樣,撈過手機打游戲,有一眼沒一眼的看電影,也沒跟他說話。
陶灼莫名的心虛,心想自己剛才是不是太誇張了?倆人又不是沒聊過青春期情情色色的東西,還一塊兒抵着腦袋看過AV,平時也總胡鬧,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激動。
“哎,他撿了個孩子,”陶灼用胳膊肘杵了一下齊涯,沒話找話,“真可憐。”
“我靠!”齊涯手被碰得一滑,沖天上放了個大招,對面趁機擡手補了他一刀,直接把他的血皮砍翻在地。
齊涯扔了手機就去掐陶灼脖子,陶灼哈哈笑,把齊涯的腦袋揉得亂糟糟。
那天之後,陶灼架不住好奇,半夜偷偷在手機上搜索了“gay”。
然後順着一個接一個的引申鏈接點來點去,最後拐進了一串花裏胡哨的網址,看得他目瞪口呆,面紅耳赤。
還真的能……用手用嘴。
花樣一點兒不比男女之間的片子少。
高中本來就是聽見個名詞都能硬的年齡,陶灼倒不覺得自己起了反應有什麽問題,視頻裏的男人支着兩條大腿都快被拱出框了,他沒感覺才是大大的不對。
不過在頭腦降溫以後,他憊懶地收拾好自己,跳出激情四溢的視頻網站,又摸進論壇和貼吧胡亂看,看得越多,越有種微妙的疑惑。
倒不是疑惑同性戀這個群體本身,而是想不明白,這些人是怎麽發現自己有同性傾向的?
論壇裏有人說自己是天生的,有人說自己是後天的,陶灼看了他們的故事,覺得“後天”倒是比“先天”更好理解——“後天”無非是通過情感上的共鳴或肉體上的刺激,一旦開啓了新世界的大門,覺得與同性在一起更符合自己的需求與喜好,自然而然也就彎了。
可是先天的那些都是怎麽自我确定的?
從小就更喜歡男孩兒?還是對男生更能産生出欲望?
這究竟是種什麽樣的感受?
一直沒談過戀愛,也沒覺得自己喜歡過哪個女生、想跟其談戀愛的陶灼,在那個夜晚百思不得其解,覺得自己真是非常的有哲思。
因為他思來想去,覺得自己的問題好像跟同不同性戀沒什麽關系,而是跟“喜歡上一個人”,這個層面更大,也更包容的問題有關。
他想到小豆子,想到斷背山和藍宇,想到哥哥張國榮,也不可避免地想起唯一在他生活中出現過的同性戀厲害。
說“唯一”不太對,還應該算上他那個男朋友。
故事裏的故事僅僅是故事,身邊人的故事才更加讓人充滿绮想。
厲害跟他男朋友,也會像是視頻裏那樣麽?
腦海中剛冒出畫面的輪廓,陶灼就猛地來了個鹞子翻身,佝偻起脊背瘋狂搓臉,無聲地狂叫“啊啊啊”。
他不能想象厲害那方面的樣子,媽啊,太羞恥了!
所以厲害是先天的還是後天的?
他是怎麽喜歡上的那個人?
又是怎麽知道那個人也同他一樣,可以接受他?
他們是誰追的誰?
他們現在還在一起麽?
無解的問題一個接一個排着隊冒出來,陶灼逐漸昏昏欲睡,又回憶起了那個雨天窺看到的吻。
不知道為什麽,很多厲害給他上課的畫面他都忘記了,但是那一幕卻始終無比新鮮,連那道悶雷都“轟隆隆”的猶在耳畔。
陶灼心裏瞬間有點兒酸溜溜——別人的青春也太豐富多彩了。
“同性戀”和“性”的問題一旦冒頭就沒完沒了,陶灼學畫畫學得身心愉悅,還沒開始集訓,學習上也不怎麽有壓力,他的心思就光往這上頭跑。
陶灼高二的時候陶臻大二,大二的陶臻已經在追陶且唯了,跟陶灼打電話時笑模拽樣地對他說:“你要有嫂子了。”
他們兄弟倆從小到大就沒代溝,小時候的陶臻估計是把小陶灼當成另一只豆豆,像是養個小寵物,每天牽出去牽回來的帶着他玩兒,把陶灼欺負得哇哇哭的是他,護着陶灼跟別的小孩兒打架的也是他。
長大後不欺負了,就什麽話都跟陶灼說,也不管這弟弟能不能聽懂。
“哦,那你保護好自己的腿。”陶灼笑嘻嘻的說。
陶臻上高中的時候談過一次戀愛,跟隔壁班的學習委員,也不怎麽的就被班主任叫了家長,那小姑娘文文靜靜的,從小品學兼優就沒受過這待遇,直接吓哭了。老媽趕過去一看還以為陶臻把人怎麽了,當場就要卸了陶臻的腿。
“天高皇帝遠,揍不着你是吧。”陶臻在電話那頭也樂,“卸不着了,大二了談個戀愛還要卸腿,上哪兒說理去。”
陶灼聽完陶臻介紹陶且唯,一聽說前兩周剛認識,還是在什麽老鄉會上認識的,就打斷他:“追着了麽就讓我叫嫂子,人家說不定都不知道你誰,你就在這兒宣傳上了。”
“你哥什麽時候跟你說過沒譜的事兒?”陶臻心裏有數,沒法兒跟這傻弟弟解釋,“哎”了一聲,“你不懂,畫你的畫吧。”
“等會兒,哥,”陶灼喊他,“你是不是挺喜歡她的?”
“你今天說話怎麽淨冒傻氣兒?”陶臻笑了,“不喜歡我能追麽?”
“你怎麽知道你喜歡的?我是說,你怎麽知道……就你因為什麽知道你喜歡她?”陶灼說得颠三倒四,自己都快聽不明白了。
就算說明白了也是白搭,這話聽在他哥耳朵裏就一個意思:“怎麽的,小狗灼也要早戀了?”
“沒有,”陶灼有點兒尴尬,“我就突然想到,沒事了挂了吧!”
“有沒有感覺還能不知道麽?”陶臻還在笑,“喜歡誰自然就對誰有感覺。”
陶灼心想這話說得放屁一樣,跟沒說有什麽區別?想聽這樣的回答我不能去看傷痛小說麽?句式還比較華麗。
“弟,保護好你的腿。”陶臻交代他。
陶灼抓狂地挂了電話。
“感覺”這種虛無缥缈的詞兒,陶灼也不是沒試着去捕捉過。
那段時間他真的不知道怎麽回事,邪性了一樣,就想研究明白同性戀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能當作試驗對象的人當然只有齊涯一個。
跟齊涯一塊兒去食堂吃飯的時候,陶灼就打量着齊涯的臉聯想:如果是齊涯追我……好像有點兒不要臉,好吧,如果我追齊涯,我想追他麽?我會想跟他那什麽麽?我捅他還是他捅我?
齊涯吃了塊排骨一擡頭,見陶灼正盯着自己,那表情活像含了塊姜,簡直是慘不忍睹。
“怎麽了?”他疑惑地摸摸臉,“顏值太高紮着你了?”
陶灼:“……”
“你這學期怎麽沒談戀愛?”陶灼突然想到,“上一場還是在高一吧,初中不是三年都沒空過窗麽。”
“不想談了,沒意思,都是鬧着玩兒。”齊涯把骨頭吐出來,沖陶灼一飛眉毛,“還不如陪老婆,老婆感動麽。”
陶灼麻木地“哇”一聲,毫無誠意地表示真感動。
試驗還沒開始就直接失敗,既理解不了喜歡上同性的感覺,也想象不出來那種心情,時間一久,陶灼也就不糾結了。
也沒功夫糾結,下學期匆匆一過,他又要準備會考又要準備集訓,高三上學期的文化課全部停掉,集訓從暑假直到冬天,整整半年,一天從早到晚就是在畫室畫畫,等待過年前後的藝考。
大家的水平在這幾個月裏無比分明且快速的拉開,陶灼的節奏被繃緊到極致,他基礎薄,尤其速寫這種靠量堆起來的科目,他只能逼着自己加倍的畫,別人一天二十張速寫,他就四十張;別人一點睡,他就兩點睡。每天熬得像個烏眼雞,撸管兒都得攢着來。
齊涯那邊也差不多,前兩個月還能沒事兒過來看看他,到了後來,倆人月把才見上一面,見面也就只是吃吃飯說說話。
在那段日子裏,陶灼最大的消遣,是偶爾去論壇和貼吧看看帖子,看那些隐藏在無數網絡光纖之後,來自他所不知道的萬千世界中的某一角,那一個個陌生人的故事。
生活百味,帖子也一樣,有苦有樂,有搞笑的有抒情的,有撩騷的也有真誠的。
讓陶灼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幾百頁的大熱貼,一位樓主講述他和他男朋友從相識到如今,整整五年的故事。
其實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二人的工作家庭和日常、與男朋友的甜蜜與争吵、他們觀念的共同點與南轅北轍的愛好……都跟普通人沒什麽區別,文筆也不怎麽樣,可能因為實在太真實也太折騰了,莫名的讓人想往下看。
陶灼随着樓裏的評論一起心情跌宕起伏,結果追到最後,樓主說要去找他男朋友複合,他心焦地拉過大片催更,滑到最底下,竟然就沒了後續。
仔細再一看時間,樓主上次回帖竟然已經是三年前了。
人的心境與看待同一件事物的看法,真的會随着時間的流轉發生改變。
陶灼記得當時十七歲的自己,看着那個無疾而終的貼子,心裏湧起的只有看不到結局的失落無奈,并斷定樓主必然挽回失敗了,想想就唏噓。
而現在将要二十四歲的自己,回憶起那個貼子裏零碎的片段,明明更加明白感情的事沒那麽多理想化,卻由衷的希望他成功了,也許只是把密碼忘了,那兩人正在某個城市的某個小家裏,說說笑笑的吃午飯。
不知道再七年以後,三十一歲的自己又會怎麽想。
接過老板遞來的打火機,陶灼掏手機掃碼付錢,看見安逸給他發的消息,問他怎麽還拿衣服出去了,不是要走吧?
陶灼打了句“沒有,出來抽根煙”,走出便利店,他咬了根厲歲寒的煙點上火,一轉身,貝甜站在身後看着他,手裏還捏了塊紅糖糍粑在吃。
陶灼:“……”
不是吧,一會兒功夫浪費兩根了!
“你怎麽跟過來了?”陶灼無奈地問她。
“我小舅讓我來。”貝甜說着還想了想,“帶你回去吃飯。”
陶灼心想這是怕我走還是怕我這麽大個人找不着座兒。
他碾滅煙頭,把手伸過去給貝甜,随口說:“他也真敢讓你自己過馬路。”
貝甜搖頭,看着自己手上粘着的糖漿,嫌棄地皺皺鼻子。
陶灼反正也不想那麽快回去,跟貝甜大眼瞪小眼地對了會兒,他眉毛一揚,突然問:“貝甜,吃不吃烤紅薯?”
“什麽?”貝甜重複,“烤紅豬?”
陶灼就重新進店裏買了包濕巾,和兩個小烤紅薯,出來跟貝甜坐在門口椅子上吸吸溜溜的吃。
兩人邊吃邊聊,聊貝甜愛吃什麽,愛去哪裏玩兒,回國怎麽上課,在國外都學什麽……陶灼想到什麽瞎問什麽,貝甜有一句沒一句的瞎答。
“貝甜,我問你一個問題,但是你不要告訴你小舅我問你這個問題。”陶灼一個紅薯磨磨蹭蹭快吃到底,口齒不清地對貝甜說。
貝甜奇怪地看着他,也糊了一嘴:“為什麽?”
“因為我們是朋友。”陶灼開始拿畫室哄小孩兒那套來忽悠,“作為交換,你也可以問我一個問題,我也不會說出去。”
貝甜的表情有些為難,看看陶灼又看看手裏的紅薯,并沒有很渴望跟陶灼當朋友,也不是很想跟陶灼交換提問。
但是看陶灼很期待的樣子,她只好點點頭:“好吧。”
陶灼心想也不用這麽勉強吧!跟我當朋友又不是什麽丢臉的事兒!
他清清嗓子,語氣随意含糊地問:“你小舅這兩年,有沒有跟誰在一起?”
這話說出來陶灼自己都臊得慌,覺得自己好像一個暗搓搓打探八卦的戲精。
“他沒有。”貝甜還沒說話,厲歲寒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陶灼肩背一僵,尴尬的回過頭。
厲歲寒不知道什麽時候找了過來,兩手插在大衣外套裏,像個風度翩翩、理直氣壯的偷聽狂。
“你的問題我答了,厲貝甜那個問題也就我問吧。”他饒有興致地望着陶灼,說,“陶灼,你為什麽不直接來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