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接下來一連好幾天,陶灼都無法自控地不停回想着那句“弟弟是1咩”。

很神奇的一點是,這句話在他腦子裏竟然有聲音,尤其是最後那個“咩”,仿佛一個男人在強行的語調上揚,俏皮做作。

更神奇的是,這聲音還自發生成了模式,老媽看他收拾了兩條內褲就樂颠颠的要出門,問了句去哪兒啊,陶灼差點兒脫口而出:“去找齊涯玩咩。”

說是來找齊涯玩兒,其實也就是換個地方窩着而已。

齊涯倒是想帶陶灼到處逛逛看看,陶灼不願意動,嫌國慶節到處都是人,自己又曬得像個鬼,軍訓時損耗的元氣都沒補回來,他懶洋洋的,只想舒舒服服躺在齊涯寝室吹空調。

齊涯的學校是新校區,宿舍建得特別講究,二四六人間花錢就能挑,人越少的寝配置越高,齊涯入學之前就直接申了雙人寝,水電網空調,還有獨立衛浴,一應俱全。

“你這住得也太好了,”陶灼早就在跟齊涯視頻的時候把他寝室看了個遍,真過來了還是很憤慨,“我們學校洗個澡都得去擠大澡堂,要麽自己打水去公共廁所沖涼。”

“退學吧,我把室友趕走,你搬來跟我住。”齊涯室友回家過小長假了,齊涯正把兩人的床往一起拼,合成一張大床。

“我睡你的床。”陶灼說。

“廢話。”齊涯指指自己的床,陶灼臉朝下往上一撲,哼哼唧唧:“累死我了。”

賴叽完,他又想起安逸手機上彈出來的那句“弟弟是1咩”,就繪聲繪色地跟齊涯分享這個八卦。

“真的太洗腦了!”陶灼自己學了一遍腦補的語氣,抱着腦袋拱在床上又好笑又崩潰。

齊涯笑得半截身子直往下出溜,“操”了一聲,坐起來拽拽滑到胯骨上的大褲衩,“褲子他媽的笑掉了。”

“那你看他是1咩?”他往陶灼屁股上甩了一巴掌。

“不像吧。”陶灼聽齊涯學完又樂了半天,把齊涯手打開,他翻了個身躺好,腳踝架在曲起來的膝蓋上一晃一晃,“看那身板兒就不像,那麽瘦,長得也斯斯文文的。”

“人不可貌相。”齊涯笑得意味深長,把枕頭支了支,重新跟陶灼一塊兒靠在床頭,用手比劃着形狀,“要麽都說馬瘦毛長,人瘦那什麽長呢。”

“你……”陶灼歪頭瞥他一眼,咂咂嘴,“一天是不是淨研究這些了,上了大學徹底放飛自我了?”

“給你看看?”齊涯作勢就要拉開褲腰。

“軍訓憋死你了吧!”陶灼蹬他胯骨,“我自己有,用不着欣賞你的。”

倆人一塊兒睡了個四仰八叉的午覺,陶灼去沖了個澡,看外面涼快下來了,才跟齊涯出去在學校附近逛了逛。

過節沒回家的學生不少,大學城這一片本來也熱鬧,這個時間全是學生,成雙成對,三五結群。

陶灼想吃小龍蝦,又不想坐在攤子上出汗,齊涯就打包帶回去,跟他在寝室裏吃。

他倆像以前還在家時一樣,兩個人四條腿往桌子上一架,找一部電影或者游戲解說,吃蝦閑聊。

吃到一半的時候,齊涯突然用胳膊肘杵了杵陶灼,問他:“那你沒覺得不舒服?”

“沒啊,”陶灼奇怪的看他,不知道這話題是怎麽突然拐過來的,“哪不舒服?”

“你上鋪那個咩。”齊涯說。

陶灼現在根本沒法兒聽“咩”這個字,笑得蝦殼差點兒掉到褲裆上,忙站起來一通抖:“人叫安逸,什麽‘咩’……我難受他幹嘛?”

齊涯笑了笑,又剝了只蝦吃下去才說:“他同性戀。”

陶灼重新坐好,想了想,說:“還好吧,也沒戀我。”

“哦,沒戀你就還好,戀你就不好了?”齊涯眉峰一挑,用眼角斜着看過去。

“哎,不是那麽回事兒。”陶灼不知道該怎麽說,想抓抓頭,一手的油,就把腦袋伸過去,齊涯用胳膊肘給他搗了搗。

陶灼不想告訴齊涯其實他早在初中就接觸過同性戀,真的跟任何人都沒有區別,各自的選擇而已,跟任何人都互不影響。

再說,他其實對這個群體還是保有好奇。

雖然一想到安逸就會想笑,但笑點全在“咩”上,跟安逸這個人本身并沒什麽關系。

“我以為你還跟前兩年一樣,聽見同性戀就跟見鬼似的。”齊涯說。

陶灼回憶了一下,立馬表示胡扯:“那是因為聽見同性戀麽?不是因為你撩欠兒?”

齊涯只是笑,剝小龍蝦假裝給陶灼吃,然後把蝦鉗塞他嘴裏,陶灼也拔一只蝦鉗,倆人無聊地你戳我我戳你。

陶灼在齊涯那兒呆了幾天,齊涯的室友要回來了,他就擡擡屁股買票回家。

陶臻畢業後開始實習,忙得四腳朝天,好不容易放個假也沒工夫帶他玩兒,要陪女朋友。

陶灼在家左右無聊,看寝室群裏有人回來了,幹脆也提前回學校。

在寝室再見到安逸,倆人互相笑了笑,上次撿完手機他們就放假了,此刻再相聚,眼神裏都有一絲絲的尴尬,陶灼還有點想“咩”一下。

不過放個小長假再見面,寝室裏的關系反倒更熟稔親近了,人來齊了以後很熱鬧,這點兒尴尬也就算不上什麽。

一屋子六個人,除了陶灼和安逸,另外四個都來自不同的省市,也都從家裏帶了吃的過來,大大方方的擱在桌上,直接招呼誰想吃直接拿。

剩下他倆兩個本地人,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概念和意識,快到晚飯的時候陶灼就提了句:“出去吃吧?我請,光吃你們帶的東西了,也得讓你們體驗一下東道主的熱情。”

安逸立馬從上鋪伸手示意:“那正好了,算咱們倆的”。

其他人紛紛表示AA就行,別這麽講究,往後一塊兒住四年呢,有的是請客的機會。

人與人之間相處來相處去,都脫不開一個“吃”。

确實,在這樣今天你一口明天他一頓,一日三餐都得湊堆兒合計的氛圍裏,尤其男生之間又更放得開,沒用多久,最初的僵硬與生疏就逐漸淡化了。

不過也随之暴露出了多人同居生活的各種問題。

比如會間歇性突然打呼的腚腚。

吃飯喜歡吧嗒嘴的寝室長。

不愛洗襪子,能把襪子穿到站起來的立哥。

和不管有課沒課,每天早上七點半準時起床進進出出洗漱吃飯畫畫的志高兄。

這些還是典型特征,至于什麽打嗝放屁磨牙……倒都不是大問題,然而比起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真正讓陶灼心生感慨的,卻是大學裏認識的人,真的跟高中初中不一樣。

所有關系都必然要經歷最難熬的磨合階段,這是原因之一;同時也确實因為,大家在初高中那種傻小子時期、請一瓶汽水就能攬着肩膀稱兄道弟的交心關系已經交付出去了,每個人都已經有了自己最好的小夥伴,大學裏的友誼就顯得格外需要外力維系。

就像他在徹底熟悉起來之前,根本不好意思去提醒宿舍長別吧嗒嘴,不好聽。

而他跟齊涯和畫室那些人在一起的時候,大家有什麽話直接就能說,誰吧唧嘴一群人拿筷子去夾他嘴巴,也不會顧及有的沒的。

有時候負面情緒一多,又不好意思把這些小破事兒抱怨給齊涯和陶臻,陶灼就只能轉移注意力,去跟相較而言最安靜,事情也最少的安逸一起玩兒。

起初因為那句“弟弟是1咩”,陶灼先入為主地覺得他應該是個不可貌相的“玩咖”。

熟了以後發現并不是,安逸的性格和生活習慣都蠻好,每天有說有笑的,還很有梗,除了上課和社團活動基本不往外跑,最大的愛好是打電話。

真的就是打電話,最初的個把月,安逸幾乎每天都要打漫長的電話,還不是在寝室打,是在走廊裏、樓道裏、抽煙區……各種背着人的地方打,直打到熄燈,再匆匆忙忙跑回來“丁零當啷”的洗漱。

腚腚和立哥還笑着鬧過他,說不會吧?我們寝室唯一有對象的人竟然是安逸,咱們系的還是以前高中的妹子,快交代!

安逸就哈哈哈的笑,有點兒不好意思,不交代也不否認,護着手機不讓看,朝陶灼求援。

陶灼興致勃勃的趴在床頭看戲,心想哪來的妹子,電話那頭十有八九是個咩咩叫的男人。

結果安逸的電話在入冬以後,突然就停了。

那一周陶灼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麽,晚上進被窩時靈光一現,想起安逸的電話怎麽沒了?安逸幾乎是同時從上鋪垂下個腦袋,低低地喊了他一聲:“灼兒。”

“啊。”陶灼被他吓一跳,擁着被子坐起來,觀察安逸的表情。

吵架了?

“你有空麽,陪我去小超市買點兒吃的。”安逸說,“餓了。”

陶灼明白這是心裏不得勁兒了,說買東西,估計想傾訴傾訴,就二話沒說下了床,裹上外套,他跟安逸兩人哆哆嗦嗦彈着出了門。

果然,安逸連小超市都沒去,直接帶着陶灼拐去他平時打電話的樓道口。

樓道口八面漏風,陶灼坐在臺階上涼得蛋都要縮上去,安逸跟他一樣抖成個二百五,但是一臉憂傷,陶灼只能無言地拍拍他,知道安逸可能想說點什麽。

安逸被他拍完就吸吸鼻子開了口:“軍訓完那次謝謝你啊,我知道你看見了,本來還怕你會說出去,又不好意思跟你說不要往外說。”

陶灼心想我天你終于主動承認了,小半年憋死了吧?他立馬表示小事情,大家都有秘密,尊重和保密是應該的。

跟着他就試試探探地想八卦:“所以每天晚上給你打電話那個人是……?”

一提起這個,安逸的表情又沉重了,他點點頭,難過地說:“已經分手了。”

然後他在外套兜裏窸窸窣窣地掏了包煙出來,自己咬了一根,又遞給陶灼。

“我不會。”陶灼擺擺手,又心想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了?果然香煙是男人的失戀伴侶。

“那他是別的學校的?”陶灼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安逸,以前齊涯分手都跟過年似的,這種跟小姑娘一樣閨蜜談心的經歷他還是第一次,只好順應本心繼續八卦。

應該不是在校內,不然安逸犯不着每天打電話,直接見面多方便。

結果安逸搖搖頭,看了陶灼一眼,悲傷裏突然帶上了些許尴尬,清清嗓子說:“貼吧認識的,也不知道人到底是哪兒的,我們……網戀。”

陶灼:“……”

安逸一看陶灼那根本藏不住的尴尬表情,頓時腳趾頭也蜷縮了,臉紅紅地小聲吼:“你什麽臉!你也太想當然了!還校外!基佬哪那麽容易現實對對碰,十個基佬九個網戀!很難的好吧!”

那人家厲害怎麽碰上的?

“不不不。”陶灼猛搖頭,他受齊涯的影響太深了,從小學就看着齊涯辦家家酒談戀愛,面對面都容易無聊,他完全沒法想象網戀究竟要戀什麽。

“不是網戀的問題,是我的問題。”陶灼搓搓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溫和包容。

剛努力了一下,他還是忍不住質問安逸:“不是,就算網戀,你也找個本地能見着面的吧?打了兩個月電話,人在哪兒都不知道,你戀了個什麽?”

陶灼預備着安逸如果敢說“寂寞”就掐滅他的煙,但是安逸卻露出苦笑的表情,認真的想了想,小聲說:“可能……心理安慰?”

“本地的我也會看,咱們學校就有不少,但我也不敢去跟人家見面,我連照片都不敢用全臉。”安逸嘆了口氣,把煙頭在腳邊一下下踩滅。

“其實也不是這個網戀斷了有多難受,我就是覺得空落落的,感覺自己總是一個人,偶爾想矯情的時候,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安逸看向陶灼,“你能明白麽?”

陶灼并不太能明白,他每天都被寝室裏那些神經病吵得要死,想發洩想發點兒沒營養的屁話,也随時都能發給齊涯。

但他想起曾經看過的那些貼子,那些人在網上怎麽傾訴宣洩,骨子裏好像都透着謹慎與孤獨。

确實,想想就覺得都挺不容易的。

陶灼慢慢點了下頭,剛試着醞釀情緒說點兒什麽,安逸又“哎”地嘆了口氣,彈飛煙頭拍了拍手:“算啦,算啦。”

“算啦”完,他神秘兮兮地掏出手機解鎖,點開一個軟件,沖着陶灼眉飛色舞:“來,給你看看咱們學校裏的那些,我靠,有一個男的特別是我的菜,我每天都要看他發沒發動态。”

陶灼:“……”

這人失得哪門子戀啊?

陶灼無奈又好奇地湊頭去看,那是一張明顯抓拍的照片,看背景正是他們北樓那邊樓下的球場,照片上的男生汗淋淋的抱着籃球,估計剛打完球正要和幾個人往回走,被喊了一聲,扭頭望見鏡頭,就大大方方的笑了笑。

不錯,陶灼點點頭,就算他這個直男來看,也覺得這人長得蠻帥,笑容裏有股陽光的野性。

“他叫聞野。”安逸說,“研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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