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聞野的來電正好在屏幕上亮了起來。

陶灼正蹲坐在電腦椅裏做課件,夠着脖子朝桌上看了眼,他滑下接聽鍵,把手機抵在腮幫子和膝蓋之間,喊:“學長。”

“別學長了,是我。”安逸的聲音傳過來,語氣是急不可耐的八卦與好奇,“怎麽樣,你們說什麽了麽?兩個孤男寡男終于還是要搞到一起了?幹柴烈火?”

“火個屁,不夠我上火,”陶灼的鼠标在一堆例圖裏挑剔地點來點去,“跟他說明白了,時光一去不複返,就這樣了。”

他把自己故意拉開車門和那句“醒醒”說給安逸,安逸聽得又想笑又生氣,罵了句:“你倆都像有病!”

倆人嘀嘀咕咕說了會兒厲歲寒的壞話,陶灼聽見電話那頭聞野朦胧的聲音:“操,廁所沒紙了!老婆!”

安逸:“……”

安逸無語地挂了電話去送紙,陶灼笑到整個人挂在椅子上。

都過一會兒了,他想起大一那時候把聞野當成男神的安逸,忍不住又一咧嘴,“嘿”的笑了一聲。

這是情不自禁的笑,只有一聲,“嘿”完,嘴角就迅速平複回去,仿佛無事發生過。

老媽舉個鍋鏟進來,正好看見這一幕,“哎喲”一聲,瞅瞅電腦屏幕上平平無奇的ppt,憂心地說:“老了老了就剩這麽倆兒子,還傻一個。”

“您就這倆兒子,從小到大光逮着一個擠兌,沒長成個大歪蘿蔔已經非常努力了。”陶灼頭也沒回地繼續點鼠标,慢慢悠悠的接了句。

“那不能,我兒子根正苗紅。”老媽拍拍陶灼的腦袋,“去寶貝兒,給媽買幾個皮蛋回來,中午你張梅姨做的皮蛋豆腐,我這吃一口怎麽還惦記上了。”

老媽交代完就轉身往廚房走,繼續沖老爸說:“哎你說她擱什麽了?味兒真不錯!”

陶臻還沒到家,沒“哥”可喊,陶灼只能嘆了口氣,把課件保存上,換衣服出門。

“就皮蛋和豆腐?還要別的麽?”陶灼邊彎腰穿鞋邊喊。

老媽打電話問菜譜去了,豆豆銜着自己的遛狗繩狂奔過來,繞着他的腿轉圈,老爸坐在小陽臺擺棋盤,這才接了句:“順便遛遛狗。”

“人已經自己過來了。”陶灼把自己和豆豆拾掇妥當,打開門吹了道口哨:“狗臻,我們走!”

生鮮超市在小區門口,陶灼還沒走到就鬼祟地抻着脖子東張西望。

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會幻想出厲歲寒的車還在門口停着,車門也仍然大敞,等着抓自己的電視劇橋段。

緊跟着又被心裏另一個聲音給壓了下去:快醒醒,都一下午了,衆所周知,厲歲寒的時間不是時間,是塞納河畔的黃金。

……完了,我不會有被油膩妄想症吧?

陶灼驚恐的揣着兜蹦了蹦,牽引繩繞在他手腕上,連帶着豆豆也跟着他蹦了蹦,安撫自己每個人心裏都有那麽一點點傑克蘇之魂。

果然,到了門口,別說車了,地上連個輪胎都沒有。

所以厲歲寒還是自己歪着身子把車門拽上了。

陶灼想象着那個畫面,心裏樂得不行,那股快樂卻只沉在喉管底下晃蕩,拱不上來。

他身體裏負責擠壓情緒的開關泵像是卡着了,從再次遇到厲歲寒開始,他整個人就不上不下,幹癟癟的,沒有力道。

“哎——豆豆,”陶灼嘆了口氣,豆豆耳朵一夾,仰臉看他。

陶灼望着着前方一對手牽手晃來晃去的小情侶,自己只能晃晃牽引繩,輕聲說:“好沒意思。”

“汪!”豆豆說。

陶灼拎着皮蛋和豆腐回家,結賬的時候他順便給自己拿了條巧克力,走在路上就拆開一口一口吃完了,膩得燒心。

老媽不讓他回房間接着做ppt,誇張的指責他盯着電腦一下午了,再看眼睛就要瞎掉了,讓他去剝皮蛋。

陶灼就搬了張小矮凳坐在垃圾桶前面剝皮蛋,聽老媽東一句西一句的跟他閑聊。

聊着聊着,話題裏就開始高頻率重複“找對象”這個信息點。

“灼灼你還記得馬亮亮麽?以前老房子住咱們後樓,跟你一個小學,哎喲他長得跟個土豆似的,女朋友找得還真不錯!”

“你張梅姨的外甥女今年畢業了,今天還給我看照片,跟你一樣也是學畫畫的,可好了。”

“老廣的閨女……哎老陶!上次街上見着那個是靜靜對象麽?我的天,她怎麽看上的,又瘦又黑……”

“你去一邊兒去,陶灼肯定不能找比他高……什麽模特,魔鬼也不行。”

……

吧啦吧啦。

雖然沒有明着對他說,但是陶灼知道,老媽的每一句都是在說給他聽。

從他當初模棱兩可的跟家裏說了自己的性取向以後,老媽在這方面就總是這樣。

小心翼翼,試試探探。

陶灼每次都是聽見個苗頭就逃跑,今天懶得跑,還要剝皮蛋,也跑不了,倒是試着認真思考了一下。

他長這麽大,其實還沒有真正談過戀愛,就不說正兒八經的談戀愛,連安逸上瘾良久的網戀他也沒有過。

以前沒意識到自己是同性戀的時候,天經地義覺得談戀愛就是找女朋友。

他沒興趣,沒想法,也不想嘗試,齊涯的戀愛游戲都玩兒出花了,他看着只覺得沒什麽意思,還不如跟哥們兒一起打游戲。

唯一一次跟某個女生走得過近了點兒,還是因為結組作業,最後也不了了之。

“你是不是……支不起來啊?沒沖動?”齊涯曾經很擔憂的問過他。

陶灼差點兒氣死,把他暴打一頓,非常文藝的心想自己估摸着是跟電影裏一樣,得遇上那個真讓他有不同感覺的女生,才能開啓一場浪漫的愛情。

果然藝術來源于生活,他就是藝術在人間。

結果最後讓他有感覺、有反應有沖動的人真的來了,對方卻不是女生,而是個莫名其妙的厲歲寒。

關鍵那個可惡的厲歲寒還不想跟他開啓浪漫愛情。

陶灼的浪漫愛情片,還沒開機就變成了知音雜志裏都市麗人的悲傷自述。

也太慘了。

陶灼心內垂淚。

簡直是遭遇了降維打擊。

這麽一想,陶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執着于“同性戀”的什麽。

他想想安逸和聞野,想想陶臻和陶且唯,甚至想想剛才在生鮮超市門口看見的小情侶,突然有種很微妙的置換感。

——當年那個坐在風口裏,茫然又孤獨的安逸,似乎變成了現在正剝着皮蛋的陶灼自己。

時間确實不會偏待任何人,孤獨變換着年齡與模式,輾轉流竄于每個人心間。

難過歸難過,日子還得過。

陶灼沒接老媽的話,也不想再多想厲歲寒,吃完晚飯,他歸攏歸攏思緒,接着把沒做完的課件做完。

陶灼身上可能就是這點好,一碼事歸一碼事,該幹什麽的時候就認認真真幹,工作不能被自己的情緒給帶着跑。

做完課件,他給自己找了部走出愛情創傷,成就商業奇才的電影,欣賞着男主的身材看完了。

臨睡前,陶灼收到老板的微信,通知他明天班上要安排一個小朋友試課,據家長描述感覺,這孩子個比較有個性,古怪,不善于言談表達,明天到畫室詳談。

陶灼回了句好的。

試課很常見,幾乎每周都有,他瞬間覺得自己的生活又恢複了正常,刷刷朋友圈點了一堆贊,閉眼睡覺。

第二天是周二,陶灼的課分別在傍晚五點和晚上七點,兩個班,要試課的孩子是七點創意美術班。

陶灼開始還想着跟老板再确認一遍,六點半,第一節 課上完,他忙忙叨叨的跟家長交流完,再收拾收拾教室,準備一下教材,時間直奔六點五十,七點班的孩子又一個接一個的到了。

別說問孩子了,連吃口飯的時間都沒有。

陶灼在飲水機前接了杯水往下灌,隔壁小年齡班的朵朵老師套着圍裙蹦出來,喊他:“小陶老師,你們班晚上用不用馬克筆?”

“不用,你去拿吧。”陶灼喝着水搖搖頭,朝自己教室一指。

朵朵老師大名叫張朵,正兒八經學幼教的,特別活潑,也有親和力,是個跟誰都笑嘻嘻的自來熟。

“謝啦!”她抱着幾盒馬克筆出來,從圍裙兜裏掏出條士力架,擱進陶灼的圍裙兜裏。

“太客氣了。”陶灼笑笑,也把小朋友給他的奶糖分給張朵。

“我帶了好幾根,就知道又吃不上飯,剛也給了童童老師一根。”張朵拉開自己的圍裙兜給他看,畫室裏女老師的圍裙都跟百寶袋一樣,吃的用的小貼紙小卡片都往裏塞。

陶灼正給她找那盒快沒水的馬克筆,可以優先用那一盒,身後童童老師喊了他一聲:“小陶老師!試課的小朋友到了。”

“哎對。”陶灼才想起來還有這一茬。

張朵趕緊從他手裏把馬克筆都接過去,他笑着轉身,看清來人的瞬間眼皮一蹦,差點兒沒控制住變形的表情。

厲歲寒先是漫不經心地往張朵臉上掃了眼,然後對陶灼微微一點頭,由上到下打量了他的圍裙,嘴角翹起一個隐約的弧度,自然得一塌糊塗:“你好,孩子想學畫畫,帶她來試試。”

被他牽在手裏的貝甜一臉剛睡醒的表情,莫名其妙的打量着四周,對上陶灼的目光,她的眉毛驚訝的動了動:“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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