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陶灼也就嘴上那麽說說, 沒有真的往深了想。

男生之間可以随意開玩笑,什麽話題張嘴就能扯,他還像模像樣的跟安逸分析了半天, 說你看, 厲歲寒哪哪兒都好,也不跟你吵, 你別跟聞野膩歪了,去追厲歲寒吧!

安逸說追你大爺,自己追吧,你就是單身單到紅眼了。

陶灼依然沒當回事, 笑着跟安逸嘻嘻哈哈。

對于當時的陶灼而言, “跟同性戀當朋友”和“當個同性戀”, 還是有天差地別的。

只當朋友什麽都好說, 可涉及到感情層面, 他還是只能當個看客, 看看“別人”的感情, 或看熱鬧或唏噓。

一旦往自己身上套, 想象自己跟個男的墜入愛河, 這這那那的,他就渾身毛燥燥的別扭, 感到一種隐約的罪惡。

只是這“罪惡”裏又有着不好描述的“癢”。

那一陣子, 每當陶灼在夜深人靜看點兒小視頻小網頁, 厲歲寒的影子總會不知不覺冒出來,取代他正在進行的一切幻想。

陶灼發現自己對厲歲寒的記憶都是畫面式的, 視覺中心定格在印象最深刻的某一幀, 比如厲歲寒回想黎洋時懶洋洋扯起的嘴角,還有他在樓道裏親吻黎洋時, 捉在黎洋後脖子上的手。

這是截然不同的兩幅畫面,前者溫柔,後者則帶有一些強勢,可只要将這兩種厲歲寒重疊在一起,就會結合出一種對陶灼而言奇妙的反應。

陶灼擡手摸摸自己的後脖子,抿了抿嘴。

他好像确實需要去談場戀愛試試了。

這念頭剛在半夜起個苗頭,考試周轟隆隆過去,暑假來臨了。

藝術院校的假期長得令人發指,掐頭去尾都有足足兩個月。陶灼考完試東西都不用收就能回家,在以前高中班群裏賤不嗖的炫耀:哈哈哈哈對啊,就放假了,太無聊啦!

-幾號聚會啊?我都有空

-九月多才開學,太晚了無語

-齊涯正考試呢吧,他得十來號才能回來,你們比他還晚吧?

……

最後,“無處可陶”被班長禁言了30分鐘。

齊涯學校放假比陶灼晚,他倆本來商量要不然陶灼放了假直接過去找他,等齊涯考完試,倆人再一塊兒回槿市。

結果臨到了真放假的時候,天熱起來了,陶灼就懶得動了。

況且現在過去的話齊涯室友還沒走,他得去住酒店,那齊涯肯定得出來陪他一塊兒,住個一星期左右,東西又得堆不老少。

他倆鐵了那麽多年了,也不是十年八年沒見過面,實在犯不上折騰這一通。

“好,你就沒良心吧陶灼,”齊涯對于陶灼的爽約表示強烈譴責,“虧我還想着大包小包給你帶吃的。”

“你學校附近的東西我吃一圈了,”陶灼無所謂,笑嘻嘻的哄他,“等你回來我請你吃,我們學校後面新開一家烤肉店,有一道‘二師兄’,跟演電視似的,直接‘哐——’上一整盆給你吃。”

“還‘哐——’”齊涯學他的語氣,笑了半天,“朕不日回銮,愛妃等着接駕吧。”

“有病。”陶灼跟他一塊兒樂。

齊涯回來那天陶灼去動車站接他,天太熱了,他很貼心地買了兩杯檸檬炸彈,像捧着兩個桶,戴着棒球帽趴在出站口欄杆上接駕。

動車進站,大批人流從站裏湧出來。陶灼看得眼花缭亂,也沒空掏手機,漫無目的地四處亂看。

突然脖子一緊,齊涯不知道什麽時候先找到了他,摟着他的脖子就沖他耳邊大喊:“老婆!”

“要聾啦!”陶灼“哎”一聲,抻着脖子從齊涯的胳膊裏鑽出來,把飲料遞過去。

他打量着只拖一個行李箱,戴着墨鏡人模狗樣的齊涯,奇怪地問:“你是從這個口兒出來的麽?我怎麽沒看見你?我大包小包的吃的呢?”

“我一眼就能看見你。”齊涯說,“你那倆眼珠子擺在臉上純就為了好看。”

“大包小包都在這兒。”他沒接陶灼的檸檬炸彈,拍了拍箱子,直接嘴一伸就着陶灼的手嘬了一大口,“爽!”

“自己拿!”陶灼咆哮。

齊涯的父母十年如一日的忙,齊涯去外地上學以後,姥姥姥爺也去他二姨那兒住了,齊涯不愛回家,跟他那個家比,和陶灼呆在一起反倒更讓他對槿市有歸屬感。

他箱子裏真的幾乎全是給陶灼帶的吃的玩兒的,除了電腦和幾條內褲,連衣服都沒帶幾件。

“你好像那種搞小商品批發的。”陶灼坐在卧室地毯上,看齊涯一樣樣把帶回來的東西碼給他看,感動地說。

其實沒什麽新鮮的,陶灼都吃過見過,看包裝也不是專門去特産店之類的地方買的,估計就是每次出門,從哪看見了覺得自己應該喜歡吃,就順便買點兒,攢着攢着夠一箱了。

也不知道過期了沒。

陶灼很猥瑣地暗想。

但是齊涯去上大學也把他這個朋友這麽放在心上,這份在意讓他很窩心。

“還有這個。”齊涯扒拉扒拉,又翻出兩頂帽子。

那是那時候剛開始流行的漁夫帽,齊涯買了兩頂,往陶灼腦袋上扣一頂。

“這什麽色兒啊,”陶灼拿下來看一眼,有些無語,“墨綠?您可真會挑,我要換你那個藍黑的。”

“不錯。”齊涯挺滿意,重新給陶灼戴好,端詳了一會兒。

“能好看麽?眼睛都擋沒了。”陶灼往上扶了扶。

“要的就是這種只露半截小臉的效果,懂個屁”齊涯伸手勾勾他下巴,跟個痞子似的,“顯得你挺白。”

“那是我本來就白。”陶灼把他打開,去鏡子前照來照去的臭美。

收拾完東西,齊涯就攬着陶灼的肩,跟他一起戴着新帽子去吃“二師兄”。

美院附近真說上檔次的店沒幾家,左右還是學生階層消費得多,但是藝術氛圍熏陶得到位,不管賣的是什麽,一家家裝修都很像樣兒。

這家烤肉店走田園風,有小院有栅欄,地上還有一張圓圓的小水池。

傍晚天涼快了不少,還刮了小風,他們沒坐店裏,直接在院子裏挑了張桌子,倚着栅欄,擡眼就能看見對面街道上來往的學生。

“你上鋪那個人怎麽樣了?”齊涯說着說着問道。

“他倆約着暑假出去玩兒了,其實就跟在一起了一樣,最後一層玻璃紙。”陶灼說,“你想認識他們麽?人都不錯,等回來了一塊兒吃飯?”

“再說吧。”齊涯好像不是太有興趣,又把話頭轉移到陶灼身上,“你呢?看人家一天出雙入對的,不眼饞啊?”

陶灼想起那個在深夜裏冒出苗苗的念頭,相應的,厲歲寒的身影立馬出現在他眼前。

不對……

陶灼眯眯眼,仔細又朝馬路對面看。

不是想象,對面可不就是厲歲寒本人麽?

“等一下。”陶灼朝齊涯做了個手勢,下意識想站起來喊一聲,打個招呼。

不過他屁股還沒從凳子上拔起來,就見厲歲寒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跟在他身後的某個人。

是黎洋。

盡管距離上次見到黎洋已經過去很多年了,黎洋的穿着發型,還有體型,都與當時有了不同的變化,可他身上那股張揚又漂亮的氣質,還是讓陶灼很神奇的一眼就認出了他。

或者不該說“認出”,是他的第六感,在思考之前就先一步給了他答案。

黎洋似乎在說着什麽,陶灼能看見他的嘴巴在飛快開合,眉頭微微皺着,顯得有些煩躁,目光卻又很懇切。

應該是在解釋什麽。

厲歲寒轉過來的角度正好被擋住半邊臉,陶灼只能看清他微抿的嘴角,沒什麽表情,一直到黎洋閉上嘴,他才動動嘴唇說了句話。

接着就又是黎洋在說,看表情比剛才還急躁,厲歲寒只是看他,重新開始面無表情。

這倆人幹嘛呢?

陶灼看得入神。

吵架了?

不是分手了麽?還有架可吵?

啊還是說,和好了?

這場陶灼眼中的吵架,終止于黎洋的一個動作。

他沖厲歲寒不停地說着,不知道說了什麽,厲歲寒終于又開口接了句話。黎洋幾乎是随着這句話條件反射地往前傾了傾身,陶灼看見他的手臂也擺了出去,像是要拉住厲歲寒,或者是拽着他,厲歲寒卻毫無反應,只是維持着原本的表情,平靜地跟黎洋對視。

黎洋終于不說話了,他重新站好,收回自己伸出去一半的手,也變得沒有表情,看了厲歲寒一會兒。

他最後一句話的口型,陶灼看懂了,是厲歲寒,拜拜。

然後黎洋便轉身往回走,厲歲寒在原地站了會兒,黎洋一次也沒回頭。

這倆人跟演電影似的。

目送厲歲寒朝另一個方向也離開後,陶灼在心裏想。

“盯什麽呢?”齊涯跟着往街對面看,沒瞧見什麽特別的,只有一家奶茶店在開業酬賓,第二杯半價。

陶灼回過神,跟齊涯大眼對小眼地瞪了會兒,突然隔着桌子擒住齊涯的手腕,把他的手拉到自己後脖子上摁着。

“幹嘛你?神叨叨的。”齊涯一腦門兒問號都快溢出來了,狐疑地打量陶灼,“脖子疼?”

說着給他捏了捏。

不對,肯定不是這種感覺。

陶灼被拎着後頸捏得像個雞崽子,“哎”一聲把齊涯的手撒開,搓搓臉,突然就覺得有些郁悶。

那天晚上,陶灼捧着手機翻來覆去地糾結了很久,手機界面不斷切換于厲歲寒的朋友圈,與跟厲歲寒的對話框裏。

厲歲寒的朋友圈十萬年更新一回,發張照片,或者幫系裏轉點兒東西,根本看不出他的情感走向。

陶灼一直磨蹭到快零點了,心想今天不趁熱問,改天再給忘了,才心一橫,給厲歲寒發了個表情過去。

厲歲寒五分鐘後回了他一個表情。

陶灼趕緊回複:我今天看見你了

厲歲寒:學校麽

陶灼:後門

陶灼:二師兄對面

陶灼:看見你跟黎洋了

連着發完三句話,厲歲寒那邊本來顯示“正在輸入中”,停了一會兒,才又開始“輸入”,給陶灼回了句:這麽巧,我沒看見你

陶灼:是啊特巧,我一擡眼就看見你了

陶灼:你們當時是吵架了麽?

陶灼:我看你們站在那兒說了半天的話

陶灼習慣一句句的打字,手指頭搗騰得飛快,發完就攥着手機盯着屏幕等。

厲歲寒:不算吵,說了會兒話

厲歲寒:你打字怎麽這麽快

陶灼:?

陶灼:上次跟我說這話的還是我爺爺

厲歲寒說哈哈哈,發了個表情。

陶灼覺得他應該是想轉移話題,不能讓他成功,好奇難耐地接着發:我一開始還以為你們和好了

這句話發過去後,又過了幾分鐘,厲歲寒那邊才回過來:不會和好了

陶灼的拇指在鍵盤上懸了一會兒,打了幾個字又删掉,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好意思假裝沒猜到——實話說,他甚至是有點兒期盼這個結果的,只是這想法光是在腦子裏出現就讓人覺得過分,他自己也不敢往深了琢磨。

最後陶灼只能給厲歲寒發了個擁抱的表情,說:別難過,心情不好的話你可以跟我說!

厲歲寒又發了一串“哈哈”,說:好的,那我先謝謝你

這次他打字倒是很快,沒等陶灼再回複就說:睡了,晚安小火勺

陶灼腳趾一彈,迷迷瞪瞪地睜開眼,心想夢了一晚上的你,安個屁。

他擁着被子坐在床頭醒了會兒困,從枕頭底下掏出手機看時間,漫無目的地點了幾下,看到老板說昨天的試課很成功,貝甜小朋友的家長把他每天傍晚的課都給報了。

這個神經病,貝甜知道她以後每天都有興趣班要上麽?

陶灼愣了會兒,把手機滑到底,點開了厲歲寒的頭像。

其實要不是昨天厲歲寒說,他的微信電話還被自己關在黑名單裏,陶灼已經忘記這一茬了。

畢業後他的手機換過一次,這個新手機上沒有任何聊天記錄,他和厲歲寒的對話框裏幹幹淨淨,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

陶灼看着這個空蕩蕩的聊天框,就接着想到,厲歲寒到最後也沒跟他說過他和黎洋之間的事,不管是難過的還是開心的。

有時候他會有一種感覺,似乎對于厲歲寒來說,黎洋已經成為他過去的一部分,有關黎洋的話題和記憶,都被他妥善安置起來,擱進某個不願分享給旁人的私密角落。

這人真沒勁。

陶灼突然抓狂,扔掉手機猛搓了兩把被子,然後一臉平靜地起床洗漱。

當初自己也是真無聊,什麽都沒明白就上趕着送安慰,結果根本沒被人當回事兒。

消磨掉半天的時光,陶灼無事可做,陶臻一大早就出門了,他便提早收拾東西去畫室。

路上陶臻給他打了個電話,上來就問:“晚上下班哥去接你?”

陶灼站在地鐵車廂裏晃晃悠悠,摁了摁耳機問:“怎麽了?晚上有安排?”

“沒安排,”厲歲寒跟店裏的人交代了句什麽,答陶灼,“你不是心情欠佳麽,這時候應該格外需要哥哥的溫暖和陪伴。”

“得了吧。”陶灼笑了一聲,“我要真欠到這份兒上了,不用你說我都得摽着你。”

“陶小狗,我可就你一個弟弟。”陶臻也笑了。

陶灼“嗯嗯”地配合他,還點點頭:“我也就你一個好哥哥。”

旁邊一個戴眼鏡的男青年微妙地看他一眼,扶了扶眼鏡,陶灼沖他咧嘴一笑,他面容僵硬地轉過了身。

“所以昨天晚上跟你說完我又想了想,比起來旁的亂七八糟的,我更想你能過得開心點兒。”陶臻說,“什麽事兒別太計較,會過得輕松很多。”

陶灼心裏是有點兒想感動的。

之所以只是“有點兒”,實在是因為他們兄弟倆從小到大的膩歪話說得太多了,多到他已經習以為常了,陶臻是個實打實的肉麻份子,最擅長甜言蜜語和糖衣炮彈。

陶灼感覺自己有一部分受他的影響太多,老愛聽些華而不實的屁話,喜歡被哄着托着。

“知道了,有這個功夫打錢不好麽。”陶灼看了眼站表,“我去買吃的。”

“挂了吧,白眼兒狼。”陶臻說。

半分鐘後,陶臻在微信上給他發了兩個紅包,每個紅包上還各配了句話。

-別跟你姐說

-我每次只給她發一個

陶灼笑了半天,把紅包點了,時間充裕,他在距離畫室一站路的地方下車,這塊兒有家港店不錯,他準備買杯喝的溜達過去。

可能實在是這幾天偶遇得太頻繁,陶灼還沒走到店門口就想不會等會兒又遇上那舅甥倆吧?

以至于真隔着玻璃店門與貝甜對上目光時,陶灼已經感覺不到驚訝了。

他擡起眼,厲歲寒跟在貝甜身後朝外走,一手拎着外套,另一只手正在手機上飛速點着什麽,微微蹙眉,神情很專注。

貝甜扯了下他的褲子。

厲歲寒看見陶灼,眼窩一彎,弧度柔和又親密。

這是又當昨天晚上無事發生過了?

“這次我可真沒設計。”厲歲寒拉開門讓貝甜出去,對陶灼說。

“啊。”陶灼應了一聲,心想我知道,這次實打實我的鍋,是我嘴饞。

又想果然前面幾次都是設計,也不知道是安逸還是聞野,還是狗夫夫的合謀。

他撥撥貝甜的頭發,好歹以後也是每天要見面的家長了,躲也躲不過,就別跟錢過不去了。

“來吃飯?一個人?”厲歲寒朝他身後看一眼,又說,“一起吧,正好我也還沒吃。”

陶灼看他一眼,又看向貝甜手裏的紙袋。

“那是專門給她打包的,”厲歲寒說,“本來想先把她送去畫室,我再抽空吃點兒。”

“這麽忙。”陶灼随口說。

“現在不忙了。”厲歲寒把手機屏“咔”地一鎖。

“那你吃,”陶灼歪歪腦袋,把手給貝甜讓她拉着,誠懇地說,“我直接帶她過去也行。”

厲歲寒看了會兒陶灼,對陶灼的反應既意料之中又有些無奈,他笑着垂下眼皮搖搖頭,又看着陶灼說:“今天能碰了麽。”

“什麽?”陶灼沒反應過來。

厲歲寒直接擡手,在他臉上刮了刮。

然後他給車解鎖,上前拉開車門:“走吧,送你們去上課。”

陶灼跟貝甜一起坐在後排,路上厲歲寒說了幾句話,都跟畫室上課有關,陶灼擺正心态,只當面對一個普通家長,把該交代的都交代清楚。

到了畫室樓下,陶灼牽着貝甜下車,扭頭問厲歲寒:“你今天會晚麽?”

“應該不會。”厲歲寒沒下車,一手搭在方向盤上看着他,“我盡量。”

“嗯。”陶灼點點頭,“早點來吧,我有話跟你說。”

厲歲寒一邊眉毛擡了擡,說:“快上去吧,外賣估計已經到了。”

厲歲寒給他點了那家港茶店的外賣,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下的單。

陶灼和貝甜窩在教室裏一起吃,貝甜把她打包的奶黃流沙包分給陶灼。

“貝甜,昨天我走了以後,你小舅有什麽反應?”陶灼給貝甜夾了一大塊叉燒。

“他抽了煙。”貝甜說。

“哦,那他沒說什麽?”陶灼不甘心地問。

他昨天是真有點兒惱羞成怒,被揭穿總是很尴尬的一件事,尤其在那種情況,在他和厲歲寒這種關系之間。

所以事後想想,陶灼很小人地希望厲歲寒也體會到一點兒難堪。

“他問我喜不喜歡你,我說喜歡。”奶黃流到了手上,貝甜皺皺眉,眼珠瞟向陶灼。

“然後呢?”陶灼一把擒住貝甜企圖作惡的手,拉着她去洗手間。

“然後我說你不喜歡他,他說我懂個屁。”貝甜說。

陶灼:“……”

真是天才級別的不要臉!他以前怎麽就沒看出來厲歲寒是這麽個脾性呢?

“他就沒說他喜不喜歡我?”陶灼脫口而出。

貝甜好像很訝異陶灼會問出這個問題,奇怪地看着他,說:“他當然喜歡你啊。”

這回答太幹脆太果斷了,陶灼反倒一時間不知道該接什麽。

而且非常奇怪,由一個小朋友,還是厲歲寒的外甥女兒,一個十歲不到的小丫頭來嚴肅告知自己,厲歲寒“當然”喜歡他,比聽厲歲寒自己說什麽追不追的還讓他臉皮發燙。

“你知道我們在說什麽喜歡麽,”陶灼哭笑不得,“你還是個小孩兒呢。”

“你們真的很奇怪。”貝甜有點兒不高興,“又要問我,又要說我不明白。”

她甩了陶灼一臉的水,轉身出去了。

陶灼抹了把臉,站在原地想了想,去跟貝甜道歉。

“對不起,貝甜,”陶灼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誠懇,“從你的角度來說,你的感受确實是正确的,是我得到的不是我所希望的,是我的問題。”

貝甜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但是能感受到陶灼态度的真誠,于是很大度地表示了原諒,又分給陶灼一只奶黃包。

那天晚上放學,厲歲寒還是來得晚了點兒。

沒有昨天那麽晚,稍微早了十來分鐘。

陶灼已經把教具和教室都收拾妥當,站在窗前看見厲歲寒的車在路邊停下,也沒等他上來,直接帶着貝甜下樓走過去。

本以為走到樓下剛好兩人就能對上,沒成想一直走到車跟前兒,陶灼才發現厲歲寒竟然在買花。

不是花店包裝漂亮的鮮花,是個比貝甜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冬夜裏穿得薄衣爛衫,抱着滿懷半蔫兒不活泛的玫瑰,用廉價玻璃紙與舊報紙簡單一紮,厲歲寒半蹲在她面前,小姑娘把一大捧花都給他。

給完花,她熟練地掏出二維碼讓厲歲寒付款,一溜煙兒跑了。

厲歲寒握着那捧報紙玫瑰一轉身,陶灼和貝甜正在身後看他。

厲歲寒笑了,慢條斯理地整整打皺的報紙邊兒,對陶灼說:“剛下車就被攔着了,問我要不要玫瑰,天這麽晚了,我就都要了。”

“你現在去步行街溜達一圈,能拉一車回去。”陶灼有些無奈,“這些小騙子都是花商的托兒,賣的就是你們這些單身男人的同情心。”

“可能吧,”厲歲寒眼角彎起溫柔的弧度,将那捧玫瑰遞給陶灼,“也是我們這些單身男人,給喜歡的人送一束花的最佳借口。”

陶灼看見厲歲寒在買花就猜到肯定是想給自己,但是厲歲寒真的将花朝他遞過來,望着厲歲寒的眼睛,他心口還是不可控地跳了一拍。

他在生活情趣這方面可能還是有些太直男,比不上陶臻,連老爸都比不上——以前每次看陶臻給陶且唯買花,或者老爸偶爾玩兒一次浪漫,突然給老媽買束花,陶且唯和老媽開心裏帶着些羞赧的表情,他看着都沒有感覺,甚至還有些偷偷的想笑。

覺得都是女生喜歡的小東西,小矯情。

這一瞬間他卻突然有點兒能明白那種心情了。

送花這種事兒,是真的很犯規。

“別給我,我不接受。”陶灼感覺自己臉皮有點兒緊了,忙埋下頭想避開。

“不接受就扔掉,都随你。”厲歲寒沒給他這個機會,直接把花往陶灼懷裏一擱就撤了手。

陶灼手忙腳亂的抱住,轉手塞給了貝甜。

小女孩兒都愛花,貝甜剛才就仰着臉巴望半天了,這會兒抱在懷裏二話沒說,自覺爬上了車。

厲歲寒和陶灼站在車外,位置,姿勢,都跟昨天差不多。

陶灼簡直有種自己被厲歲寒同化了的錯覺,也變得不要臉了,昨天還在街上又喊又叫,還吓着了路人和人家的狗,現在也能沒事兒人一樣,跟導致他爆發的人冷靜面對面。

“要跟我說什麽?”厲歲寒點上根煙,問陶灼。

陶灼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也要,厲歲寒不給,把自己剛點上的那根夾在指間,朝陶灼晃了一晃。

“……不用了!”陶灼繃着臉一扭。

厲歲寒笑着重新把煙噙回嘴裏,架起胳膊靠在車門上,等陶灼開口。

陶灼拟了半天的腹稿,先問什麽再問什麽,本來都明明白白,結果被厲歲寒一束花攪得稀碎,又重新理了會兒才找着線頭。

“你到底為什麽突然要追我?”他看着厲歲寒,“當時沒答應我,重新遇見我後悔了?”

“嗯。”厲歲寒倒是挺坦蕩,直接應下來,“後悔了。”

該!

陶灼在心裏先痛快地罵一句。

“但是為什麽?”他堅持這個問題。

“後悔需要理由麽?”厲歲寒說,“當時沒想明白,後來想明白了。”

“不是因為……”陶灼說到一半,又閉了嘴,換個問題問:“你一開始是不是篤定只要你張嘴,我就會願意?”

“不是張嘴,是追,”厲歲寒笑笑,“追回來。”

陶灼沉默了一會兒,打量着厲歲寒,突然問出了那個橫在心頭很多年的問題。

“厲歲寒,”他喊他,“你以前是怎麽追的黎洋?”

黎洋這個名字出現在他們此刻的話題裏,顯得突兀而不解風情,但是陶灼的表情很認真,他不是逼問,是認真的好奇。

厲歲寒顯然沒想到他會來這麽一句,分析了一會兒陶灼的意圖,他試着解釋:“陶灼,我已經跟黎洋分手很多年了。”

“我知道,我就是想不通。”陶灼點點頭,他沒告訴厲歲寒自己想不通哪裏,只說:“你說要追,那你當年怎麽追的黎洋,就怎麽追我吧。”

這次換厲歲寒沉默下來,打量陶灼。

過了半天他才擺了擺手,順便把陶灼往他跟前兒又拉近了些,捋他袖口翻起來的角,認真說:“你們兩個不一樣,不要放在一塊兒比較,那時候的我跟現在的我也不一樣。”

“可我以前喜歡的也是那時候的你。”陶灼打斷他。

厲歲寒一怔,嘴角輕輕抿了起來,擡眼看着陶灼。

“可能你不是這麽想的,可能你确實是後悔了,認真的。但是怎麽說呢,你,跟你的所作所為,讓我覺得我特別……便宜。”說出這兩個字讓陶灼心底一陣抽抽,他任厲歲寒握着他的手腕,盯着自己的袖子,語氣和表情都很茫然,“你吧,你就讓我覺得,你對付我根本不用費力氣,那你還記得我當時追你廢了多大勁麽?”

陶灼心裏有一小塊地方,随着這句話豁開了一個小口,蟄伏了整整六百多天的難過就驟然洶湧起來。

“厲歲寒,我提黎洋不是別的意思,我就是不想你之所以調頭回來說要追我,是因為你這些年看來看去,覺得,哎呀,都不怎麽樣,還不如那個陶灼呢。”這段話陶灼說得有些困難,他的眼眶又澀又燙,紅通通地盯着厲歲寒。

“你說拒絕就拒絕,你說要追就要追,”陶灼吸溜一下鼻子,“行吧你追,你說黎洋不一樣,那我不要求你像追黎洋那樣追我,只讓你像我追你那樣追我,你能做得來麽?你這人這輩子就只……”

陶灼的話沒說完,眼前光影一恍,淡淡的煙草氣從唇鋒上掠過去,緊接着嘴角一麻,像是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

厲歲寒退開了,陶灼當即愣住,他眨眨眼,又舔了舔嘴。

“你……”他直愣愣地瞪着厲歲寒,還沒反應過來。

“你說的追我是從那次開始的吧,”厲歲寒繼續把陶灼的袖口捋好,語氣裏仿佛有一絲絲的不悅,“偷親我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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