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陶灼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 前方馬路上“嗚”地駛過去一輛大車,他才跟被叫醒了魂兒一樣,紅頭脹臉地往後退開一步。

但沒成功, 厲歲寒還攥着他的手腕, 不讓他動。

“你,”陶灼瞪着厲歲寒, 調兒起高了,聲音聽着像是被踩一腳擠出來的,他清清嗓子,重新對厲歲寒怒目而視, “你是不是根本沒明白我在說什麽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 陶灼, ”厲歲寒微微蹙了下眉, 眼神裏帶着複雜的情緒, “但有些事, 我不知道怎麽用話跟你說明……”

“那你還說我偷親你?”陶灼往回扥胳膊。

“哦, ”厲歲寒的眉梢頓時挑起來, 扯着陶灼不撒手, 像兩個無聊的小孩兒,“你沒有麽?”

“沒有!”陶灼差點蹦起來, 氣得要死, “你說的哪一次?!”

厲歲寒看他一會兒, 忍不住嘴角一彎,笑了起來。

如果把陶灼到目前位置的人生軌跡展開鋪平, 做成一把以時光為刻度的長尺, 那麽從初中進入青春期以後,高中、大學, 他最放肆最自我的那些年,每一個階段都有厲歲寒留下的痕跡,這個人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在陶灼的青春時光裏不停地來來去去。

而若是以事件為劃分的話,在大一重遇遇見厲歲寒以後,大二大三那兩年,對陶灼而言印象最深刻的是兩件事——

第一件事,安逸與聞野這兩個活的同性戀确定了戀愛關系,陶灼身為徹頭徹尾的見證人,看着他們從暗搓搓的暧昧,轉變為明面上的臭不要臉,頗有些感慨。

第二件事,是厲歲寒研究生畢業了,但他沒離開學校,之前住的房子退了,重新在學校附近租了一棟小樓,邊繼續在以前系主任的工作室裏幹,邊在老師的指導下,跟聞野和幾個朋友一起逐步籌備着獨立。

“梅梅還挺實在,”陶灼跟安逸倆私底下嘀咕系主任,“也沒說扣着厲歲寒給她多打幾年工。”

“分人好吧,厲歲寒就不是個打工的人,不可能一直跟着她。”安逸說,“她如果把厲歲寒帶出來了,市場就那麽大,誰跟誰都挂着鈎呢,怎麽也虧不着。”

“再說了,這三年厲歲寒他們也沒少給她幹活兒,”安逸又撇撇嘴,“她說到底就是‘師傅領進門’。”

随後他話題一轉,開始問陶灼以後畢業了打算做什麽,走不走專業,又問他單身到現在了,難道就不想談個戀愛麽?

第一個問題陶灼答不上來,跟高中準備轉藝術生之前那時候一樣,他這人的目标和鬥志都只能跑個短途,大志向一直就沒有。

陶臻前兩年也畢業了,陶灼在家看着陶臻跑裏跑外的闖蕩,在學校看着厲歲寒穩紮穩打地安排着自己的節奏,偶爾也會被激勵一下——真就一下而已,上了半天課,跟安逸兩人回寝室一趴,全世界還是只有床上最舒服。

至于談戀愛的問題,陶灼從大一時純粹的“不想談,沒興趣”,也開始感到茫然了。

他發現他是真的沒興趣,不是沒遇見有興趣的女生,而是似乎對女生這整個群體,就沒什麽興趣。

陶灼用過一整節古文賞析課來思考,他托着腮幫子打量教室裏一對對兒的小情侶,看那些湊在一起小聲咯咯笑的女孩子們,不青春不美好麽?

挺好的。

想認識想發展麽?

不。

哪個少年不思春,高中還能勉強用男孩兒開竅晚來心安理得,大學都過一半兒了還這樣,身體和心靈必然有一樣有問題。

陶灼肯定想過自己難不成也是同性戀?

像齊涯說的那樣,被“傳染”了?

經年累月的跟安逸他們混在一起,他的意識與觀念都在悄然轉變,有時候會覺得當個同性戀好像也不是什麽大問題,跟男的在一塊兒确實比跟女生自在得多,況且誰也沒因為當同性戀缺胳膊少腿兒。

但是他要去戀誰呢?

這個問題遙遙地指向某個人名,陶灼本能地不願細想,匆匆将之壓到心底。

“談戀愛不如網戀過瘾是吧?”他搪塞安逸,“自己談得一頭勁還操不完的閑心。”

“你就順應本心彎了吧,”安逸笑嘻嘻,“跟厲歲寒搭個對子挺好的,我看他一天一個人都替他憋得慌,哎聞野跟我說那天早上他去找他,厲歲寒剛醒,褲裆鼓了一大包,你跟你男神互相動動手也……”

“你給我滾!”陶灼簡直沒耳朵聽,一把将安逸捂進枕頭裏。

陶灼雖然開始對自己的持續性不想戀愛困惑了,卻覺得厲歲寒跟黎洋分手之後,這麽一個人挺好。

這想法自私得要死,他不想去分析這“見不得人好”的心理,只能暗搓搓地強行自我解釋:這樣才方便他們不想泡學校也不想回家,又想有個地方全然放松地賴着時,能随時随地去厲歲寒的小樓裏。

“厲歲寒是個很有生活情趣,也非常講究生活質量的人。”聞野曾經對厲歲寒如此評價,“簡稱龜毛。”

講究生活質量這點,陶灼以前能從厲歲寒的衣品裏咂摸出來。

不過真的能時常出入厲歲寒的私人空間後,他才明白“龜毛”這詞兒聞野用得有多貼切。

厲歲寒的房子租在學校附近,一是因為方便二是因為便宜。陶灼第一次去的時候心想,學校附近的租房,也不知道被一批批學生霍霍成什麽樣兒了。

沒想到進了門環境很不錯,朝向好,裝修也時髦,一樓寬敞又亮堂,家具電器一應俱全,電視都有,衛生間和廚房也收拾得幹幹淨淨,陽臺還擺了綠植。

“随便坐,我不潔癖,”厲歲寒拿出一沓一次性拖鞋發給他們,“冰箱有喝的,外套挂櫃子裏,餓了點外賣,垃圾誰吃完誰收拾,撒尿掀馬桶圈。”

“我準頭很好的。”陶灼舉起一次性拖鞋嚴肅聲明。

“沒事,你不小心尿出來了就偷偷擦掉,我也不會知道。”厲歲寒笑着彈了下他的臉。

除了把房子拾掇得窗明幾淨,厲歲寒連床單被罩毛巾這些都是高品質的好貨,顏值也高,看了就覺得舒服。

“這已經能當個家了。”回去的時候陶灼對聞野說。

“他自己家比這小樓誇張多了,”原野說,“沙發毯子上都不帶褶兒,去一趟愣是讓人不敢下屁股。”

陶灼總是忘記厲歲寒的家就在槿市,不僅有他自己家,他爺爺去世的時候還給這個長孫留了完整的一套房子。

“對啊,他怎麽不回家住?”安逸問,“租房子再得勁兒也比不上家裏吧。”

“他跟家裏有點兒不愉快。”聞野沒多說別的,只簡明扼要道,“老兩口比較傳統。”

安逸一聽就明白了,陶灼也大概能猜到,估計還是當時出櫃鬧出來的不愉快。

陶灼家那種家庭氛圍,讓他想不明白父母能有什麽事兒真跟孩子過不去,爸媽生了天大的氣,左不過等着小孩兒去服個軟罷了。

他不怎麽擔心厲歲寒跟家裏的關系,心思徑直拐去了另一個方向——黎洋在跟厲歲寒分手後半年,還回去拿過東西,厲歲寒還讓他把鑰匙留下,他們一定在一起住了很久,沒白天沒黑夜的。

後來再去厲歲寒的小樓,陶灼不管去開冰箱拿喝的,窩在沙發裏跟安逸打游戲,還是去衛生間掀馬桶圈尿尿,都會聯想黎洋跟厲歲寒一起生活的畫面。

他低頭看看自己腳上的一次性拖鞋,兩個大母腳趾翹了翹,把薄薄的鞋面頂起兩塊小凸起。

黎洋在厲歲寒曾經的租房裏肯定專屬于自己的拖鞋。

陶灼偷偷撇嘴。

說不定還是土不拉叽的情侶款。

陶灼第一次留宿在厲歲寒那兒,是大三上學期的元旦。

老爸老媽不過這個,陶臻去跟陶且唯跨年,聞野和安逸沒訂到房,被陶灼笑話到合夥揍他,最後三個人去超市買了一堆丸餃肉菜,去厲歲寒那兒打火鍋。

“你們是把超市搶了吧,”厲歲寒望着一桌子的材料非常無語,“能吃到二月二了。”

“吃到龍擡頭還不好。”聞野大大咧咧往沙發上一坐,開電視連游戲,“累死了,老婆來選人物。”

“誰洗菜?”厲歲寒頭疼,抱着胳膊靠牆問他們。

三個人裝聾,大呼小叫搶手柄。

“行,那誰洗碗?”厲歲寒又問。

陶灼立馬站起來,還同時把安逸往下摁,踢了他一腳,熱情地對厲歲寒說:“走吧,咱倆去洗菜!”

即便是陶灼這樣擁有無數美好記憶的人,那天晚上對他而言也覺得溫馨又自在。

客廳裏的聞野和安逸咋咋呼呼鬧鬧騰騰,廚房裏他和厲歲寒也有說有笑,分工裝盤洗菜,流水嘩啦聲和鍋底煮沸的咕嘟聲混合在一起,窗戶上蒙着薄薄的霧氣,外面下着鹽粒一樣的細雪。

“你這裝備也太齊全了,”陶灼亂七八糟地洗了一筐蘑菇,就手欠地去拽厲歲寒腰上系的圍裙,“你會做飯麽?”

“只會一種。”厲歲寒把他手拍開,給陶灼洗了根小黃瓜讓他去旁邊吃,自己把他的那份兒端過來接着洗。

“什麽?”陶灼接過小黃瓜,想開個邪惡的玩笑,面對厲歲寒卻莫名不好意思張嘴,只能老老實實吃。

“煲仔飯。”厲歲寒說。

“哦就真是飯啊?”陶灼笑了。

“啊,你以為呢?”厲歲寒的毛衣袖口卷到小臂,整個人顯得溫暖又整潔,耷着眼皮邊洗土豆邊跟陶灼扯皮,“沒聽說過能把飯煮好的才是真大廚?”

陶灼自己連煲仔飯都不會,但是厲歲寒在他心裏一直有種沒來由的全能感,知道他也有不會的東西,還不是徹頭徹尾沒接觸過的“不會”,是好像嘗試了一圈,最後只掌握了個半吊子的煲仔飯,做法說難不難說省事兒又挺麻煩,就覺得他很可愛。

“還真沒有,”陶灼躍躍欲試地問,“那你現在能做麽?”

“不請自來還想點餐?哪這麽好的事兒。”厲歲寒逗他。

陶灼順手就把啃了半截的黃瓜往厲歲寒嘴邊一杵:“來,讓給你吃,特脆。”

陶灼幾乎是在伸手的同時就明白這舉動不對,至少在一個同性戀,還是個單身且很帥的同性戀跟前兒,顯得特別、特別的別有用心。

也許真的有那麽一點點在作祟……

意識到這一點,陶灼瞬間頭皮都麻了,簡直是重溫了一遍當年的畫畫本事件。

厲歲寒差點兒被他搗着臉,微微往後一稍,順着那截黃瓜看到陶灼臉上,嘴角勾起點兒似笑非笑的弧度,收回目光沒說話。

陶灼腳趾蜷縮,盯着黃瓜只覺得想死。

上面還有他咬下去的印兒!有一顆牙竟然還像是有點兒歪!

“那邊底下櫃子裏有個砂鍋,拿出來。”厲歲寒沒接黃瓜的茬,他擰上水龍頭,把一盆菜瀝水端出來,看也沒看就是一指。

“哦,好。”陶灼趕緊把黃瓜塞回嘴裏三兩下嚼了,不敢再多嘴,紅着耳朵蹲到櫃子前掏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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