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沒有了筆記本電腦,意味着馮子凝原本打算周日在宿舍裏完成的工作,非得去單位做。他既抑郁寡歡,又心浮氣躁,周日睡了一個自然醒,背上無法開機的筆記本電腦去往單位加班。
專門給個別重要部門修理個人電腦的職工設備科沒開門,馮子凝只好把電腦背往辦公室。當他把電腦從包裏取出來,仍能聞到那股子豚骨拉面的氣味——其中還伴随一絲辣椒醬的味道。
他聞得餓了,咽下一口唾液,找了一個內膽包将筆記本裝進去,等周一送修。無論電腦能不能修好,這氣味短時間內恐怕無法消除,馮子凝不打算再用,用手機從網絡電商那裏購置一臺新的電腦。
即将付款時,馮子凝猶豫了一下,想到自己這臺不能開機的電腦說不定能在職工設備科那兒以舊換新,換一臺新的。畢竟,由于保密級別太高,單位的領導不太喜歡做研發和測試的工程師們使用從外面購置的電腦,電腦不能送去外面修也是這個原因。萬一能換呢?那還能省一筆錢,馮子凝決定等周一去問一問再決定。
他從抽屜裏取出保濕噴霧,往臉上噴了一遍,拍拍臉蛋,往工作站接入工作用的U盤,讀取數據後開始工作。
周六加班、周日加班,覃曉峰結束自己的“家常便飯”,星夜回到宿舍裏,打算好好地休息休息,迎接第二天的工作。
他洗了澡,從冰箱裏端出荔枝,坐在電腦前一邊看新聞一邊吃。因為加班回來得晚,他才吃完幾顆荔枝的功夫,手機的就寝鬧鈴便響了。覃曉峰将桌面清理幹淨,洗完手回到電腦前,正想關閉電腦,但轉念又登錄schoolguy。
由于SN研發中心不能使用互聯網,上班時手機也要集中管理,所以覃曉峰基本上只有下班回到宿舍裏,才能通過網絡了解最近的新鮮事。可是,他沒有想到這一次登錄schoolguy,卻發現這樣的新鮮事——
覃曉峰看着“特別好友”欄內的兩個頭像圖标,再三确認後證實自己并沒有看錯,馮子凝的頭像不知什麽時候變為“空”,而姓名也改為“已注銷”。
盯着這個突然消失的頭像,覃曉峰的心髒以十分微妙而淩亂的頻率跳起來。過了半分鐘,他咬着指甲,順着這個頭像點入鏈接。由于用戶已經永久注銷賬號,所以馮子凝的主頁裏原有的東西全部清空了。
怎麽回事?發生什麽事了?盡管已經一年沒有和馮子凝聯系,他也沒有回複覃曉峰之前的信息,不過覃曉峰一直認為馮子凝正好好地在海外享受自己的新生活。在他的預想當中,要麽是這個賬號的主人再次聯系自己,要麽是再也沒有聯系,可他完全想象不到這個賬號會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周日的晚上,變成“已注銷”。
覃曉峰的腦子有些亂,又過了幾分鐘才理出一點兒思緒。他記得自己上一次登錄schoolguy時,這個賬號還沒有注銷,在這短短的十幾個小時裏,馮子凝遇到什麽事了?遇到無解的問題,覃曉峰的腦子再一次紊亂了。
不能着急。覃曉峰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如果是人身安全受到威脅,當然不可能多餘地注銷賬號。注銷賬號需要賬號的主人提供安全密碼和安全問題的答案,非本人提供不可,現在覃曉峰更擔心馮子凝是不是生活上遇到了什麽不順利的事。
覃曉峰想了想,又登錄了其他幾個以前和馮子凝有聯系的社交網站,震驚地發現馮子凝的這些賬號幾乎全注銷了。幸存的兩個賬號,其中一個是根據網站用戶協議無法注銷,另一個則處在申請注銷以後的“可後悔”時期。
他嘗試給前者發送一條私信,系統卻返回一個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信息:對不起,由于用戶的權限設置,您無法向其發送私信。他立即對主頁上馮子凝在一年多前發布的一條狀态進行評論,系統再次出現彈窗,告知:對不起,由于用戶的權限設置,您無法進行評論。
是不允許任何人評論,還是把他拉黑了?這一年來兩人根本沒有聯系,為什麽馮子凝這麽突然就……
覃曉峰捂住嘴巴,沉吟良久,卻怎樣也想不出任何端倪。
其實,一年前馮子凝剛剛“消失”的時候,覃曉峰也曾驚奇和擔心。但後來他不知從哪裏得知馮子凝在美國過得挺好,在一家工業開發公司的研發部門混得風生水起,至此,覃曉峰便放棄了再聯系他的念頭。
他猜想馮子凝當時可能遇到某些情況,令他決定和國內斷絕往來。這完全有可能,因為覃曉峰認識很多人出國以後就成了外國人,抛棄曾經的過去,在異國他鄉展開自己嶄新的生活。那樣的斬斷基本上都沒有征兆,常常沒等親友們反應過來,他們已經“新生”了。
國外的環境很好,如果能夠得到充分的資源,覃曉峰有什麽理由反對馮子凝做出那種很多人都會做的決定?至此,覃曉峰只把這位昔日的好友留在記憶當中,當然也留在“特別好友”裏,想着萬一哪一天馮子凝再出現,他看到這個“特別好友”,知道自己一直沒有被忘記,兩人相處起來也不至于太生疏和尴尬。
可是,覃曉峰怎麽想象得到這位“特別好友”會突然完全地消失了,連一個頭像、一個名字也沒有留下?
到底是為什麽?覃曉峰睡意全無,腦子全被“為什麽”塞滿了。想到那兩條彈窗提示,他在極度的困惑當中又隐隐約約地有些害怕。馮子凝這樣做,是不但決定永遠不再出現,而且也決定萬一哪天再見,兩人也以陌生人相稱嗎?
覃曉峰實在想不通,考慮再三之後,他登錄了聊天軟件,點開從高中時期開始便設為“只接受信息但不提示”的班級群組。這個群組當年十分活躍,同學們每天都在群裏聊天。但随着高中畢業,大家各奔東西至各地求學,群裏聊天的人漸漸地變少了,只剩下當年在班上比較活躍的幾個同學時不時地在裏面聊天。後來,連這幾位同學也沉寂了,群組常常幾個月沒有消息,直到某些同學結婚的消息傳來,才可能引發新一輪的話題。
面對這樣一個沉寂的群組,覃曉峰完全沒有把握地在聊天框內輸入:你們誰有馮子凝的消息?
消息發送以後的十幾分鐘裏,猶如石沉大海,直到第17分鐘,這條消息像一塊鮮美的魚餌,令潛水的衆人紛紛像鯉魚一般從水底冒出來,群湧至魚餌前撲騰,格外熱鬧。
周書淵:我`操,峰神!
張競予:哎喲媽呀,大神,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朱意臻:覃曉峰!我還以為你被保護起來為祖國搞科研、獻青春,再也不能上網了呢!
鄭濤:哈哈,曉峰每天都上schoolguy的。
羅梓豪:@朱意臻 他只是不能出國而已,網還是能上的!
原本死寂的群組從覃曉峰抛出問題後,眨眼功夫已經刷出三十幾條信息,然而覃曉峰等了半天,始終沒有任何人回答他的問題。他籲了口氣,正打算直接退出軟件,忽而看見軟件接到一個私聊信息。
覃曉峰點開私聊窗口,發現是高中時與自己關系很好的另一位好友。
李嘉圖:發生什麽事了?
面對關心,覃曉峰險些随即将自己遇到的情況全盤告訴老朋友,但他才在聊天窗口裏打入“馮子凝”三個字,又遲疑了。覃曉峰和馮子凝雖然在高中時期和李嘉圖是好朋友,不過由于李嘉圖畢業以後去往不同的城市上大學,他們再沒有見過面,網上的聯系固然還有,但到底因為長時間沒有見面,彼此沒有從前那樣親密了。
覃曉峰現在不能完全确定自己所處的狀态,不知道馮子凝鬧的這一出究竟是要徹底地與過去訣別還是只針對自己一人,萬一是後者,他把事情告訴李嘉圖,豈不是很尴尬?而且,李嘉圖的男朋友是覃曉峰在高中時代關系還不錯的老師,雖然老師早已辭職,可這件事要是讓老師知道了,也不好。
斟酌再三後,覃曉峰輕描淡寫地回答:沒什麽,只是突然聯系不上了,我有些事情想找他。
李嘉圖回複:[吃驚]聯系不上?是打電話不接還是?
打電話不接?馮子凝身在國外,國內的同學和朋友與他最常見的聯系方式當然是通過網絡,為什麽同在國內的李嘉圖會這樣問?覃曉峰皺眉,感覺自己錯過了某些重要的信息。他考慮了一下提問的方式,問:你上一次和他聯系是什麽時候?
李嘉圖答道:三月?他剛回國不久的時候。
看到這個答案,覃曉峰呆住了。但李嘉圖分明意識不到覃曉峰不知道馮子凝回國的事,覃曉峰也不希望李嘉圖意識到這一點,因為這有些丢臉。照理來說,覃曉峰和馮子凝的關系最好——當然在兩人中斷聯系以前,他應該是最了解馮子凝情況的人才對,別的不提,起碼馮子凝回國,他應該知情。可現在的情況無疑不是如此,覃曉峰不太樂意讓李嘉圖得知自己不知道馮子凝回國。
有了李嘉圖的這個答案,覃曉峰心中的不解和不安更深了一些。他想了想,将那個自己無法評論的界面發給李嘉圖,問:你能評論嗎?
李嘉圖發了一個疑問的表情,過了一會兒,說:可以。怎麽了?
覃曉峰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看來馮子凝真的把他拉黑了。
可是,為什麽?覃曉峰實在想不出任何頭緒,難道自己在某個契機讓馮子凝生氣得不得了了?但是,他們這麽長時間沒有聯系了,就算要拉黑,也應該在中斷聯系以前吧?馮子凝沒道理一年過去了,還做出這樣的事。覃曉峰沒有回答李嘉圖的問題,敷衍地說:沒什麽,我再找找看吧,說不定只是暫時聯系不上了。
李嘉圖:好的,我這邊也給他留一個言問問吧。
覃曉峰在心裏籲了口氣,說:好。
得知馮子凝已經回國以前,覃曉峰對馮子凝“突然消失”這件事擔心占了大半,而被拉黑的事實擺在眼前,他的心裏更多的則是疑問。
巨大的疑問令覃曉峰難以安睡,整晚在床上翻來覆去,想得到一個解釋或答案,卻完全沒有辦法求證。到了第二天,疑問不但沒有減淡,反而愈發深刻。一整天下來,覃曉峰滿腦子都在想究竟是為什麽,因而自己心煩意亂。
覃曉峰太想知道答案,更想直接問一問馮子凝。然而,這一切的前提無疑是他必須得先找到馮子凝。他能夠找到馮子凝嗎?
臨近下班時,覃曉峰将腦子裏亂糟糟的思緒逐一理清,盡管依然想不通為什麽馮子凝會突然拉黑自己,同時注銷所有社交網絡的賬號,但他想到了找尋馮子凝的方法。
奈何實驗室裏不能使用互聯網,覃曉峰難得地準時打卡下班。回到家中,他燒開水泡了一杯杯面,坐到打開的電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