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下了一夜的雨,天亮時終于放了晴。遲暖感知着外界任何一點細微的變化, 卻唯獨感受不到自己的心。
好像随着顧寧姿的離去, 整顆心都麻木了。
八點過, 遲青川在外面敲門,說着“暖暖, 哥哥進來了”, 然後推門而入。
“我看小顧的鞋不在了”,遲青川見遲暖躺在床上, 就把椅子移到床邊,坐下來:“她什麽時候走的?”
遲暖睜開眼睛:“……怎麽了?”
遲青川把手上的盒子給遲暖:“這是小顧留下的嗎?”
方方正正不大不小一個木盒,打開來看,裏面躺着塊色澤溫潤的金鑲玉。
遲青川:“放在小梧桐的推車裏, 這裏也沒別人, 是她留下的吧?”
遲暖從床上坐起來:“我不知道,她沒有告訴我。”
遲青川合上盒蓋, 把它擱在遲暖床頭櫃上:“等回了學校,你就把這個還給小顧吧。替哥哥謝謝她,她的好意哥哥心領啦, 但實在太貴重,我們不能收。”
遲暖看着木盒:“嗯。”
……
假期結束,岳芸的媽媽也旅行回來了。同一天, 遲暖返校, 遲青川送岳芸和小梧桐去她媽媽家小住。
天色将黑未黑之際, 薛玟來了遲暖寝室, 還給她們提了一袋子各種口味的月餅。
大家一起聊天吃月餅,後來遲暖收拾了寝室垃圾準備下樓丢時,薛玟也站起來:“我也該走了,說好了晚上得排練。”
兩人一起下樓,遲暖把垃圾丢進樓下的大垃圾桶,和薛玟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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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玟一直笑望着她,遲暖被她看得生疑,抹了抹嘴角:“……有月餅屑嗎?”
薛玟笑着搖頭:“這周六,在雲城劇院,有我們樂團的專場,你來看吧。”
她從包裏拿出一張入場券,要和遲暖确認似的,又問了一句:“遲暖,你會來的吧?”
遲暖:“謝謝你的邀請,我……”
薛玟捂着心口,邊笑邊說:“別再當着我的面拒絕我第二次了,我真的會心痛的。”
……
假期後第一天上課,顧寧姿沒來。何麗雯把秋季運動會的項目報名表給了遲暖,春季運動會還歷歷在目,眼睛一眨,都半年過去了。
“哦,還有,你這次月考全年級排名上升了——”,何麗雯張開五根手指,“越往上越難超越,遲暖,再接再勵啊,老師看好你。”
這算是意外收獲吧,遲暖苦澀地想。
她回到教室,利用課間時間在班上提了運動會的事,周達茂立刻說:“我!我!我同桌!她十項全能!”
杜敏回頭啐他:“你這斷句斷的跟要參加的人是你似的!”
周達茂抖腿:“咱們六班有新一代大佬罩着,還用得着我出山?”
杜敏:“我怎麽這麽煩你呢!?”
周達茂無所謂地聳肩。
遲暖回了座位,徐丹搡她:“顧寧姿為什麽沒來上課?”
遲暖:“……不知道。”
徐丹睜圓眼睛:“你怎麽會不知道?你們關系天下第一好的嘛!”
遲暖笑得很牽強:“……也沒有吧。”
接下來幾天,顧寧姿都沒在學校現身,一直到周五第一節晚自習下課,顧寧姿忽然出現在教室裏。
那時遲暖正寫作業,頭頂的燈光被遮沒,她擡頭,就看見了顧寧姿。
顧寧姿一身黑色,頭發全部捋在耳後,戴着眼鏡,鏡片後的眼神,像是有暗潮在翻湧。
“顧寧姿……”
顧寧姿克制地左右看了看,對遲暖說:“你出來一下。”
兩人離開高三教學樓,一直走到最前面的高一樓,顧寧姿才停步。
沒有等她先開口,遲暖取出了那個木盒:“這個……是你給小梧桐的嗎?”
顧寧姿掃了一眼。
遲暖遞給她:“你收回去吧,太貴重了。”
顧寧姿沒有接,她轉過頭,過了幾秒,重新看向遲暖:“你……你可以陪陪我嗎?明天周末,你可以陪我嗎?”
她的眼睛像是濕潤了,又好像沒有,遲暖不确定,雙唇開合,連原因都沒有聽,條件反射地先要拒絕她:“可是明天已經答應薛玟,要去……”
遲暖沒有把話說完,因為顧寧姿拿了那個木盒轉身就走。經過垃圾筒,她毫不猶豫的把盒子丢了進去。
遲暖的心也像是被顧寧姿丢掉了。
上課鈴聲響了,坐班老師沒來,周達茂吸溜着泡面蹿進教室後門,還沒坐下就先咋呼:“剛我在校門口看見顧寧姿了!我天!她身邊的妞兒太正點了,大卷發,超短裙,我天我天!身材棒呆!”
遲暖一不留神,在試卷上留下一道力透紙背的豎線。
班級裏的男生追着周達茂問東問西:“臉呢?臉好看麽?”
周達茂喝了一口泡面湯,叉起湯裏的火腿腸,嚼啊嚼:“當然好看啊!就是挺傲的吧,我跟她們打招呼,她眼睛都不帶掃我的,啧,人美人有理,咱不生氣。”
“……”
遲暖塞上耳機,做英語聽力。
這節課是老莫坐班,他背着茶杯優哉游哉進教室時,差點和從裏面沖出來的遲暖撞在一起。
“嗳!你?”
遲暖匆匆說了一句對不起,就往外面跑。
“這……這上課了吧?”老莫自言自語,教室裏,徐丹轉頭看杜敏她們,不知道遲暖是怎麽了,突然上課往外跑。
遲暖站在垃圾筒前,伸手進去翻找那個木盒。眼睛裏發酸,盒子可以找回來,可是弄丢的那個人,卻找不回來了。
第二天,遲暖沒有去劇院,給薛玟發了一條道歉的信息。
薛玟:“不要道歉,沒有關系的,是我勉強你了。”
室友們這周回家了,遲暖一個人在寝室溫習功課,從白天到傍晚,脖子酸疼,她才放下課本,出了寝室樓,沿着學校外圍一圈人行道慢慢踱步。
很多時候,身體都有他自己的記憶,不需要大腦指揮,遲暖的雙腿自發走在了去顧寧姿家的路上。
等反應過來,遲暖立刻停步,不敢再往前走。
她知道自己潛意識裏,是想去看顧寧姿的。
街邊的那間奶茶店,遲暖點了杯奶茶,是顧寧姿曾經給她買過的那種口味。
不過沒有人和她一起分享了。
華燈初上,樹蔭遮天,遲暖啜着奶茶,慢吞吞地往學校走,有輛車子在她側前方靠邊停下。
車窗都開着,遲暖看見了蘇秘書。
蘇秘書對車後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麽,遲暖心頭一跳,往後座看去。
在她的視線接觸到後車窗時,車窗玻璃升了上去。
黑色襯衫的顧寧姿面無表情地坐在裏面,湯斯茹也是一身黑裙,挽着顧寧姿的胳膊,依偎着她。
玻璃嚴絲密縫,遲暖看不見她們了。
蘇秘書看了遲暖一眼,把車開走了。
入了夜,遲暖在臺燈下對着蘇秘書的名片發呆,後來還是夾進舊的輔導書裏,收了起來。
不應該再去關心顧寧姿發生了什麽,保持距離才是眼下最明智的做法。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她們的關系攪成這樣,不應該功虧一篑。
……
秋季運動會,顧寧姿一個項目都沒有參加。
沒人摸的清她來上學的規律,反正學校也不管她。何麗雯看出了異常,找來遲暖談心。
遲暖近來臉上總是沒什麽血色,何麗雯有些尴尬地問:“你和顧寧姿……”
遲暖:“嗯。”
何麗雯:“你會不會怪老師?”
遲暖搖頭:“何老師,你是為我好。”
集體活動顧寧姿一概缺席,秋季運動會結束後,班上幾個要好的同學一起相約去竹海。
秋高氣爽,山裏的空氣好的不得了。周達茂他們幾個鑽進竹海深處,拿出撲克牌就開始鬥地主。
“顧寧姿最近好奇怪的,你們覺得嗎?變得怪高冷的,都不怎麽理人。”徐丹一邊爬山,一邊對室友們嘀咕。
“對啊,約她一起來玩,她直接無視我。……以前還和我們通宵打牌呢!”趙菁菁說。
“暖暖也好久沒去顧寧姿家蹭飯了吧?”杜敏攤手,“嗬”道:“我看是因為徐丹,我們一個寝室都被顧寧姿拉進黑名單了。”
“……”徐丹心虛地轉移話題:“前面就到許願橋啦,走走走,許願去!”
按照慣例,買了空白的許願牌,各人分開寫願望。遲暖走在許願橋上,走走停停。
徐丹她們寫完願望,挑地方懸挂,都弄妥了,回頭一看,遲暖還沒好。
“你快點呀,我們在前面等你了啊,一起坐纜車去。”
遲暖點點頭。
她憑記憶尋找春游那會兒綁的許願牌,她記得,當初顧寧姿的許願牌,就綁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
其實并不是非看不可,這麽做甚至有點窺探**,但就是……控制不住。
想在顧寧姿不知道的時間和地點,接觸到與她有關的東西,哪怕是一塊小小的許願牌。
太多了,遲暖一塊一塊翻找過去,直到她看見熟悉的字跡。
許願牌日曬雨淋大半年,已經有了磨損,字跡也模糊,但遲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上面寫的內容。
怎麽可能會認不出來呢?
那是遲暖最先學會寫的兩個字,一筆一劃,還因為寫不對、寫不好痛哭過。
“遲暖”。
顧寧姿當初的許願牌上,是這兩個字,是她的名字。
遲暖把許願牌摘了下來,緊緊握在手心裏。
從陌生到熟識,從心動到着迷不已,再到分道揚镳,歲月給了她溫柔,也給了她難以忘懷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