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變貓.07

“老大——嗚嗚嗚……你可算是來救我們了!”留着板寸頭的肌肉壯漢跪坐在地上,一手抹着不斷流出的眼淚,一手抱住身旁少年筆直有力的長腿,哽咽的哭訴着。

他本生着一張兇神惡煞的臉,又刻意蓄了絡腮胡來增加威懾力,是光沉默的伫立在大街上,就會立馬有人雙手奉上保護費的類型。然而此時此刻,他完全摒棄了以往樹立的形象,如同一只變異的巨型兔子、哆哆嗦嗦的把自己縮成一團,男人味十足的毛發濕漉漉地糊了滿臉,幾乎連五官都無法分辨。

“丢人。”

收到求助的黑發少年面色冷淡,卻沒有踹開對方的意思,只是口頭上嫌棄兩句:“你是沒出校門的小學生嗎?哭哭唧唧的像什麽樣子,難看死了。還有你們——”

他猛然擡起腳,哐地踹翻了擺滿酒瓶的實木桌,掀起一片風雨欲來的狂響。還未喝完的酒液順勢鋪了滿地,裏面不乏價格昂貴的紅酒,顏色豔麗的蜿蜒流淌,帶出極為觸目的血腥意味。

“敢在我的地盤胡來,活膩了嗎?”

他深潭般的綠眸映着寒光,明明年紀不大,可仍給人一種冷肅又沉凝的壓迫感,好似一支撥掉安全栓、對準心髒的狙.擊.槍。

對立面的黑衣男人們俱是一愣,随即收斂了有些松懈的坐姿,面色不善的想要站起身來。不過,懶散坐在主位的青年伸手一攔,擋住了輕舉妄動的部下,又擡起根手指推了推帽檐,露出漂亮的湛藍雙眸。

“哦?氣勢不錯嘛,已經有好多年沒人敢在我面前這樣叫嚣了。”

說話之人的面容相當年輕,內卷的橘色發尾束在頸側,襯得整個人更多了些灑脫的少年氣。但是,與相澤樹裏相同,他們的長相并不足以抵消自身過于強橫的氣場,單單一個眼神,就能夠産生不容抗拒的絕對威脅性。

地面上幾個僅剩的玻璃瓶莫名滾了兩下,仿佛是被什麽看不見的力量驅使,又受到相反方向的共同擠壓,只能惶然無措的抖動着,最終嘭地一聲湮成無數透明的晶塊。

那響動雖小,卻因為過于沉悶的氛圍而格外受人矚目,簡直像是驟然拉響的警報,尖銳的撕扯着房間內的空氣。

氣勢極盛的青年眸底猝然一亮,仿若找到什麽特別感興趣的事物似的,不由發出了意味深長的低嘆:“嚯——不賴啊。”

而打從黑發少年進屋後便自覺找到靠山、嚎得地動山搖的壯漢們急忙噤聲,小心翼翼地停止了自己的弟弟行為。

“叫嚣?你可真敢說啊。”與小弟們的表現截然相反,相澤樹裏挑起唇尖、扯出似笑非笑的弧度,毫無顧忌的漫聲道:“至少報上姓名吧,讓我看看待會兒要得罪的究竟是哪裏來的大人物?”

“哈哈哈——你這小鬼,真是不錯啊,越看越叫人中意。”幹部身份的橘發青年有着長者般的從容,直接命令部下搬空了後方的酒架,将二十幾瓶名稱各異的酒液依次打開,随手抽出一瓶向前遞去,非常爽快地招呼道:“想要知道我的名字,可是得付出一些代價的。或者,你把這當成比拼也可以。怎麽樣,有膽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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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拔弩張的氛圍在無形中變淡了許多,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他送出的都更像是橄榄枝和體面的臺階,而絕非尋釁滋事的由頭。除了笨蛋和刺頭,估計根本不會有人拒絕他的處理方式——當然,還需要有足夠的勇氣才行,畢竟二十幾瓶洋酒混着下肚的滋味,也不是誰都敢于嘗試的。

做慣了大哥的黑發少年顯然無所畏懼,聞言只是加深笑容,毫不扭捏地接過滿當當的酒瓶,語氣平淡的應道:“我會記得把所有損失都算在你的賬上。”

青年姿态豪爽地大笑了幾聲,不在意地舉起酒瓶、擡起來跟對方的輕輕一撞,就這樣稍顯粗魯地對着瓶口暢飲起來。他酷愛造價高昂的紅酒,一向反對如牛飲水般的浪費行徑,所以哪怕背離了平日裏的習慣,也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副高雅的做派,好似參加酒會的上流人士一般。

但這樣一來,他的速度便難免落後幾分,等放下空瓶時,面前的少年早已換上第二瓶,正不知疲倦的滾動着喉結、将帶有細密氣泡的酒液盡數吞下。

大概是喝得太急,被酒氣熏紅的色澤自對方濕潤的唇角蔓延,一路暈染至過分白皙的面孔,甚至連黑發中探出的耳尖都微微泛着豔色,竟無端得令人挪不開眼。

——那種喝法,大概很快就會醉吧?這小鬼頭倒真是個實心眼啊。

橘發幹部沒有想為難人的意思,正欲開口制止,結果對方卻突然坐了下來,把手中的瓶子丢開,又拿起新的一瓶,順便對他比了個既像“三”又像“OK”的手勢。

這意思很明顯是——我沒問題,你別是想要耍賴吧?

黑發少年有些孩子氣的舉動令他感覺十分好笑,忍不住把擔憂抛之腦後,繼續起了拼酒大業。

其實男人間的友情有時候來得很奇妙,前一秒還想着打爆對方的狗頭,下一秒便可能勾着肩膀稱兄道弟。總之,他們很快會忘了恩怨糾葛,把一醉解千愁的功效發揮到極致。

若談起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其實對于混混們來說,應該算是日課中的一環。但凡有點勢力規模的幫派,總會占據一部分街區作為地盤,再将娛樂場所劃進需要保護的範疇內,收取一定程度的費用,然後盡職盡責地驅趕上門鬧事的流浪漢和地痞。

而這次稍微有所不同,包下整個兒酒吧的并非普通路人,而是剛剛出色的完成了上級指派、準備好好放松一下的橫濱港口黑手黨成員。至于率領他們的頭兒,正是令人聞風色變的五大幹部之一,人稱重力操縱使的中原中也。

“既然中也先生做出了決定,我們當部下的自然要好好遵從。”還未盡興的男人們同樣舉起酒杯,爽利地對新朋友發出邀請,“之前都沒動真章的,哭個屁啊!說起來,我們只是想拜托老板延長營業時間而已,結果沒等談攏,你們幾個就沖進來又跳又嚷的,會鬧成僵局也怨不得別人吧?”

“原、原來是這樣嗎?!啊——真是鬧了個大烏龍啊!”求生欲極強的混混小弟們立刻借坡下驢,又招呼戰戰兢兢的老板和酒保搬來幾箱啤酒,撸起袖子加入了徹夜狂歡的大部隊。

這一遭耗費了多少錢財暫且不提,其間,有人醉醺醺地擡起頭,向最為舒适的沙發隔間望去,誰知轉來轉去都沒有發現兩方的中心人物,不由冒出了滿腦袋的問號。

“喂——你們誰看到老大和中也先生、嘔……咳咳、嘔——!”

“你快換個方向吐!媽的,老子新買的皮鞋被你毀了啊啊啊!”

沒等有人聽清他的疑問,就被亂七八糟的叫罵和笑聲壓了個正着,變成一堆無法捕捉的零散音節。

兩幫人馬自顧自的喝成一團,暈暈乎乎的又摟又跳,沒多久便連剛剛問話的人也忘記了自己的疑惑,抱着酒瓶子哀哀地唱起失戀情歌。

熬夜看着場子的酒保打了個盹,很快又從淺眠中驚醒,搖着頭跑去衛生間,準備用冷水洗洗臉清醒一下。誰知才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面傳來奇怪的聲音。

“……你別坐下啊!先把腰帶解開……算了,我來幫你弄。啧,手拿走,擋什麽擋!”

“這樣不舒服……嗝、我自己也行,沒問題的。嘿——!”

“擅自配什麽音啊臭小子?!還有,你解開的是我、的、腰、帶!”

“啊?抱歉啊,我再給你、唔、給你系上……”

——哇!不小心聽到了大佬們的現場版,如果讓人發現一定會被殺掉的吧?!

不想送命的酒保後頸發涼,再沒勇氣向前邁步,趕忙飛速轉身、朝着相反的方向逃跑,還努力放輕了腳步聲。

事實上,衛生間裏的兩個人根本沒精力注意外面的動靜,這會兒正以近似摔跤的姿勢纏在狹小的隔間裏,試圖想辦法推開對方。

不,應該說,只有橘發青年單方面在努力奮鬥,另外一位則八爪魚似的抱了上去,嘴裏還含含糊糊的咕哝着:“腰帶、好難找啊……”

中原中也沒他醉得那麽厲害,可耐性也被酒精帶走了大半,這會兒非常想把粘人的酒鬼消了重力,送上天清醒一下。然而很遺憾,由于對方抱得太緊,根本無法從自己的身上扯下去,所以擺脫地球引力的後果只可能是兩個人毫無形象的一起騰空。

“你放手!我自己處理就行!要不是怕你吐在我身上,真想揍你一拳啊!”

因為身高要矮上一些的緣故,他被死死困在相澤樹裏的懷抱與門板之間,必須要用力仰起頭,才不至于撞上少年微突的鎖骨線。從這個過分貼進的角度,他恰好可以看見對方額發間若隐若現的眉骨釘。

大概是什麽名貴的材質制成,即使處于昏暗的燈光下,它依舊流轉着過分美麗的幽綠,與少年本身的眸色非常相襯,恍若隐藏着一座充滿碧色的世外桃源。

那就像是一個訊號,倏然擊中了青年腦中的某根神經,吸引着視線向下游走,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望進了波光嶙峋的潭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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