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求生欲
一時之間,陳銘遠都不知道要從哪兒開始震驚起。
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 跌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椅子是由鐵做成的, 那冷冰冰的溫度似乎透過了厚重的衣物, 直接傳到了他的大腿上。陳銘遠整條腿都僵硬了,動也不能動,像是一下子凍到了極點,随便拿東西敲一敲,恐怕都要碎掉了。
與此同時, 背部卻灼熱得很。那火熱的溫度是從體內向外擴散,陳銘遠的五髒六腑仿佛都燃燒起來,融作一團。
冰火兩重天。
陳銘遠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了,只能呆滞地重複道:“你說什麽?”
醫生說:“病人曾經懷一個孩子, 現在已經流掉了。”
“孩子……誰的孩子……”陳銘遠喃喃道。
醫生說:“這個無從得知。孩子已經三個多月了, 但因為病人是男性, 并且飲食上有些不規律,營養供給不足, 所以看不出來。如果想要判斷孩子的父親, 可以根據時間來推……”
“閉嘴!我當然知道孩子是我的!”還沒等醫生說完話,陳銘遠便打斷道。
但随即他又意識到自己态度很差,勉強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說:“抱歉,張伯伯,我實在是……太着急了。”
張伯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理解你的心情。”
倒不如說, 張伯伯甚至有些驚訝。陳銘遠在家裏被寵成什麽樣子,他們這些做長輩的也都知道。從陳銘遠打電話給他,求他做一臺手術時,他就已經預料到陳銘遠會是什麽态度了。
陳銘遠的确是發脾氣了,但是他竟然還道歉了。會反省自己了,不錯。是躺在病床上的雙性人帶給他的改變嗎?這個叫葉譽希的男人,到底跟阿遠是什麽關系?
陳銘遠痛苦地捂住眼睛。
孩子三個多月了,按照時間推算,那時候葉譽希還跟自己蜜裏調油,相親相愛呢。那段時候自己心情不太穩定,的确要的比較多。肯定是自己的孩子——哪怕是後來葉譽希拍《将進酒》跟周現走得比較近,陳銘遠嘴上諷刺,心裏卻很确定,葉譽希沒有跟對方發生什麽。
從葉譽希看周現的眼神裏,陳銘遠就能讀出來。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眼睛裏是有光的。葉譽希眼睛裏的光,被陳銘遠熄滅了,但再也沒有人點亮過。
Advertisement
可是,葉子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嗎?陳銘遠不敢細想這個問題。如果葉子知道自己有孩子了,卻還是非離開自己不可,那他該是有多恨自己?葉譽希全神貫注地愛陳銘遠的時候,陳銘遠沒覺得有多難得。葉譽希抽身地恨的時候,陳銘遠才體會到從前的好。
陳銘遠猛然回想起葉譽希離開自己的那一天,是提過孩子的。
——“我的孩子呢?!把孩子還給我!”
——“我們分手吧。”
兩句話聯系在一起,陳銘遠仿佛領悟了什麽。他擡起手,重重地打了自己一個巴掌。
“啪!”“啪!”“啪啪啪!”
打多少都不解恨。
張伯伯攔住他的手,說:“你先冷靜一下,若是相信張伯伯,接下來交給我的同事吧,他們會給他最好的照料。”
陳銘遠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臉,根本沒有心情接話。張伯伯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卻感覺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衣角。
陳銘遠悶悶的聲音傳來:“葉譽希……不會有事吧。”
張伯伯說:“手術已經完成,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病人尚未蘇醒,接下來就要看病人自己的求生意志。如果可以的話,盡量給予病人積極的刺激。”
求生意志……葉譽希的求生意志……
陳銘遠胡亂想着:葉譽希會因為什麽活下去?
如果是以前,陳銘遠可能會有一種狂妄的自大,覺得自己給葉譽希一個吻,或者一個承諾,葉譽希就會美滋滋地醒過來。
但現在,陳銘遠卻是知道,如果自己還那麽自以為是,葉譽希可能會不想醒過來。
陳銘遠痛苦地想:那麽,誰能喚醒葉譽希的求生欲?周現……麽?
得知《游山玩水》劇組出事的消息之後,吳想四處打聽葉譽希的消息。
然而出事之後,劇組內部亂成一團,公關的公關,交接的交接,問十個人能得到十一個不同的回答——其中有一個是“可能是這樣也可能是那樣罷”。
吳想沒打聽到什麽有用的信息,但他那副急切的樣子,卻給業內營造了一個親切弟弟的形象。
吳想的經紀人很是欣慰,道:“這一招走得妙啊!無論葉譽希到底情況如何,但你的形象到底是建立起來了。你知不知道,有好多營銷號打聽到了一些邊角料,以為自己挖到了什麽了不起的八卦,正在瘋狂發微博,深扒你們兄弟倆之間的關系呢!”
吳想又撥通一個電話,一邊等待接通一邊說:“我們關系本來就很好。”
經紀人不屑地笑了一下,但緊接着他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吳想對着電話說:“安琳姐您好,我是吳想。”
經紀人驚慌失色,瘋狂用口型對着吳想說:安琳?!你竟然真的給安琳打電話?!你想被罵一頓嗎!
吳想轉過身,用背對着經紀人,問那邊:“我想問問葉譽希現在在哪裏,情況如何?看到新聞之後,我四處打電話,都說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很擔心,我們家人也很擔心。”
經紀人隔着這麽久,都能聽到安琳語氣不太好地說了句什麽。
吳想風度頗佳:“你對哥哥的家人隐瞞消息,導致家人無法在手術單上簽字。你不是他的經紀人麽,說着為他着想,做的呢?說實話,我倒不是很擔心他的死活呢。”
這一次,安琳似乎說了很多話。吳想聽了許久,才面帶微笑道:“謝謝你。”
挂斷電話之後,吳想表情瞬間冰冷。經紀人忐忑問他:“怎麽了?”
吳想沒有說話。
葉譽希的情況仍然沒有得到好轉,各項生理指标正常,但就是不醒。張伯伯來看過幾次,給出的答案大同小異:病人早就可以醒來了,但是他還沒有做好醒來的心理準備。也許他潛意識裏也知道自己孩子掉了。
陳銘遠問:那我能做什麽?
張伯伯答:用他眷戀的東西,刺激他。
陳銘遠無言沉默。葉譽希眷戀的東西,恐怕就是他的孩子。
因此,當吳想打電話來的時候,陳銘遠有些猶豫。通過葉譽希之前的表現,他已經知道這兩人關系很差,繼兄弟做得跟仇人一樣。可當吳想搬出葉譽希父親的時候,陳銘遠不得不屈服了。
他知道葉譽希是個顧家的人,有時候甚至會因為父親,而拒絕他的邀請。吳想只是個姻緣巧合的弟弟,但父親卻是真真正正有血緣關系的父親。葉譽希或許……會因為親生父母的呼喚而醒過來?
陳銘遠不确定。他隐隐覺得不行。可就在他剛含糊不清地告訴吳想“自己要再想一想”的時候,葉譽希情況惡化,瀕臨病危了一次。
張伯伯說:“上次做手術是因為情況危急,我們本應在手術後找到他的家人,補上簽名。我已經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違規操作了一次大家都有難處,希望你也能體諒體諒。”
張伯伯說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是希望陳銘遠能聯系陳爸爸。自己給老友報了信,老友很是生氣,說如果陳銘遠不服軟,就讓自己不要插手。
然而陳銘遠滿心想着如何讓葉譽希醒過來,忽視了張伯伯的話外之音。
難道真的應該允許葉家人接觸葉譽希?還是說葉譽希其實對外界有知覺,這是他提醒自己的方式?
陳銘遠放葉家人進醫院了,他給了葉爸爸地址,卻沒想到同來的還有吳想。
葉爸爸一出現,便感嘆着這醫院的不同凡響——“這麽氣派的醫院,葉譽希何德何能能夠住進來?還有保安呢。想想你可要好好把握這個朋友,葉譽希我是指望不上了,等我老了生病了,只有你能讓我住進這樣的醫院了。”
吳想微微笑着同葉爸爸說了些什麽,但他的目光卻一直放在陳銘遠身上。
這幾天陳銘遠就沒怎麽吃喝,胡子拉碴的,精神也不能集中。他壓根沒注意到吳想的眼神。
吳想便迎上來問:“阿遠,你這幾天辛苦了。”
陳銘遠木然地說:“簽字吧。”
他把這幾天的手術資料一股腦交給了葉爸爸,據張伯伯說,這些都是要補簽字的。
葉爸爸看單據的時候,陳銘遠又說:“簽完字就進去看葉子,對他說些好話,把他喚醒。”
葉爸爸翻着那一疊資料,眉頭逐漸皺了起來。“怎麽這麽多手術?怎麽這麽多錢?為什麽要帶她來這麽好的醫院?”
陳銘遠不喜歡葉爸爸的語氣,但是想到這是葉譽希的父親,還有可能是能夠給葉譽希帶來求生欲望的人,也就壓下了那股惡氣,說:“錢我來出,不用擔心這種問題。”
稍稍停頓了一秒鐘,陳銘遠換掉了不耐煩的語氣,低聲下氣道:“您只用關心葉譽希的精神狀态就好,拜托了。”
葉爸爸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是吳想拉了他一把,他只好憤憤不平地住口了。
葉爸爸一邊簽字一邊嘟嘟囔囔地說:“懷孕……也不知道懷的誰的野種。這種不守婦道的兒子,我才不想要。”
陳銘遠面若冰霜。那是他的孩子,不是誰的野種。更何況,嫌棄自己兒子“不守婦道”?婦道是個什麽東西?若是以前的陳銘遠,可能已經揮着拳頭上去了。但現在的陳銘遠不敢,因為那是葉譽希的爸爸。
可他忍不住懷疑:這樣的爸爸,真的能夠喚醒葉子的求生意志嗎?
葉爸爸簽完字,将東西塞到陳銘遠手裏,問:“葉譽希在哪裏?”
小護士知道這是病人的家屬,指路道:“就是您右手邊的走廊盡頭左手邊的病房。”
葉爸爸拔腿就進去了,吳想挽着葉爸爸的手,緊随其後。
陳銘遠慢了一拍,但大長腿一邁,兩步就追上了。
他本來完全不想打擾葉爸爸的親情時間 ,但今天葉爸爸的表現讓他不能安心便跟了上去。
這次他跟對了,因為他剛一進病房,就聽見葉爸爸沖着不省人事的葉譽希罵道:“你個不孝子,死變态,不男不女的東西!早說讓你不要當明星,你非要當!萬一被別人知道,街坊鄰裏會怎麽戳我的脊梁骨!還不如就這麽死了算了!帶着不知道哪個狗男人的野種!”
怒火一下子沖上天靈蓋,陳銘遠掐住了葉爸爸的脖子,說:“你他媽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