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斷絕
陳銘遠的要求, 柴臨津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他不在意葉譽希的健康,所以在他看來, 這個要求的核心目的,是想要探知葉譽希的所在。但陳銘遠表現得義憤填膺, 柴臨津的拒絕又被陳銘遠強硬回絕,所以柴臨津也只能無奈同意。
待到視頻結束,柴臨津對吳想說:“我先布置一番,你等我安排。”
吳想此時正坐在床邊, 深情款款地望着葉譽希。他撫摸着葉譽希手背上的針孔, 那種“虔誠”的模樣看得柴臨津一陣火大。
變态!
“你真打算按照他說的做?”吳想一邊說着,一邊轉過頭,直勾勾地看着柴臨津。
柴臨津在這人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覺得這人就是個空殼子,跟外界的評價一模一樣。流量小生麽,柴臨津這樣勤懇演戲的年輕戲骨, 骨子裏就是有點瞧不起的。
柴臨津只說:“等我吩咐。”
吳想嘴角彎了起來, 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他說:“你可以試試。”
還是個不受控制的變态!
柴臨津拂袖而去。
在內心深處,柴臨津并不覺得吳想是個多大的威脅。因為出身的關系, 所以柴臨津瞧不上沒有家族背景的普通人;因為演技廣受好評, 所以柴臨津瞧不上那些“出賣人格”的流量小生。
偏偏吳想兩樣都占全了,想也掀不起什麽大風浪。
柴臨津思索片刻, 離開吳想囚禁葉譽希的公寓之後, 淡淡對手下吩咐道:“找人看着,如果人被轉移走了, 你知道後果。”
手下道:“是!”
必須握緊這最後一張牌。
所以,柴臨津也必須保證即使将視頻發給陳銘遠, 也不會被查出來地點。
為了達到這一目的,柴臨津給出的應對是,集結了一波熟悉的、值得信任的業內好友。他要搭出一個無法被追蹤的場景,同時還不能被同為演員的陳銘遠瞧出漏洞來。
技術過關的好找,但柴臨津能信任的業內比較少,安排也都比較滿。柴臨津為了等他們湊齊,費了些時間。
陳銘遠認為他動作太慢,又在生意上敲打了一番,自然全是他負責的部分。柴夫人施加的壓力越來越大,柴臨津焦頭爛額,終于搞定一切,可以拍攝散步視頻了。
他并沒有通知吳想,而是直接帶着人去了葉譽希那兒。
吳想也在,但陳銘遠并不吃驚。據手下人回報,吳想這幾天一直沒有離開過公寓,還為此推掉了好幾個通告。其中一個是國內很有分量的一個老牌直播綜藝,吳想毫無預兆地放節目組鴿子,氣得制作人在朋友圈冷嘲熱諷地罵娘。柴臨津也看到了,柴臨津還看到,吳想竟然還點了個贊!
吳想不打算在娛樂圈混了?突然把葉譽希看這麽緊,是因為預料到自己會不予通知、直接帶人走了麽?
這葉譽希,到底哪裏特別?一個兩個都這麽狂熱。
這個疑惑只短暫地劃過柴臨津的腦海,他并不在乎葉譽希的吸引力。倒不如說,葉譽希對陳銘遠的吸引力越大越好。陳銘遠投鼠忌器了,自己才能艱難翻盤。
柴臨津走進房間的時候,吳想正往葉譽希的胳膊裏注射着什麽。
那表情特別瘋狂,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柴臨津擔心對方孤注一擲,神色一凜,便沖向了吳想,将吳想手裏的針管奪了下來。
糾纏過程中,針頭擦過了柴臨津的皮膚,留下了一行血痕。
柴臨津将針管碾在腳下,居高臨下地通知道:“我要借走葉譽希一段時間,你不會在意吧。”
吳想沒回答他,而是轉身走向葉譽希。他抹去唇邊的鮮血,湊在葉譽希耳邊,輕聲道:“這一次,你永遠屬于我好不好。”
葉譽希神志不清,自然無法回答他。
柴臨津皺着眉頭,吩咐手下:“帶走。”
吳想的武力值不足為懼,葉譽希非常輕松地被帶出了房間。
柴臨津好整以暇地看着手下将葉譽希控制在車上,但不知道為什麽,心裏還是覺得不太安穩。他走出門口的時候,無意識地轉頭看了吳想一眼。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吳想竟然躺在了床上,還正好是葉譽希躺過的地方。吳想看着天花板,什麽表情都沒有。
柴臨津看他的時候,他沒有扭頭,但還是察覺到了柴臨津的目光。
吳想語氣很平靜地說:“針管裏裝的是艾滋病人的血液。”但柴臨津知道他內裏是個多麽瘋狂的人。
柴臨津突然覺得,這是吳想可能做出來的事情。他渾身一個激靈,第一反應是查看傷口。
吳想說:“騙你的。”
柴臨津沉着臉。
吳想說:“怕了?”
柴臨津沒有給吳想好臉色,直接摔上了門。
柴臨津離開之後,吳想癡癡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今天之後,哥哥就完全屬于我了。
柴臨津帶着葉譽希去了私自搭建的攝影棚,将葉譽希交給導演。
導演看着葉譽希的狀态,面露難色,說:“他這樣,沒問題嗎?他知道自己要演戲嗎?”
柴臨津說:“他很敬業,你只管拍就是了。”
葉譽希昏昏沉沉的,看着氣色不太好。導演又說:“需要化妝嗎?這樣可能不夠上鏡。”
葉譽希進梁封侖劇組拍戲的時候,圈內有不少人知道。但葉譽希被綁架的消息卻被瞞得很好,梁封侖找了個合情合理的理由暫時擱置了拍攝,旁人就算有懷疑,也猜不到綁架上面來。
所以這個跟柴臨津關系不錯的導演,并不知道葉譽希是被藥物折磨成這樣的。他還在暗自腹诽:梁封侖那邊的拍攝有這麽辛苦嗎?
柴臨津找他的時候,只說了兩個條件,一是保密,二是真實。
圈內奇奇怪怪的企劃太多了,就算琢磨也不可能得出真相,所以這位導演放棄了尋找真相,只想盡力把這個小片拍好——再力求真實的小片也是小片,也得上鏡,也得有審美吧?
誰知柴臨津還是說:“真實就夠了。”
甲方最大,柴臨津這麽堅持,導演聳了聳肩膀,也不再多嘴。
除了導演之外,攝影和打光師接到的也都是同樣的條件。
柴臨津讓兩個保镖跟在葉譽希前後,讓葉譽希沿着鋪設出來的小徑走。這樣比較符合現實,只有在保镖陪同的萬無一失的情況下,柴臨津才會帶葉譽希出來“散步”。
葉譽希昏昏沉沉的,直視打光燈,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做出一個遮擋陽光的手勢。
燈光太刺眼,葉譽希流下了生理性的淚水。但他自己好像沒有反應過來似的,仍舊盯着光芒看。
導演看着這狀況,只覺得詭異。這次的拍攝沒有劇本,柴臨津親自監工,只是讓保镖跟着葉譽希随便走。葉譽希也不走路,就站在那兒,直勾勾地盯着打光燈看。
那光線有多刺眼,做這行的都知道。葉譽希是如何克服生理抗拒的?這到底在拍什麽?
這些疑問埋在導演眼裏,但他什麽都不敢問。他只是悄悄看着柴臨津,用眼神提問:繼續嗎?
柴臨津雙手抱臂,非常滿意地點點頭。若是葉譽希真的重見天日,恐怕也會用同樣的表情和動作看着太陽。沒想到這個狀态下的葉譽希,還挺配合的。
葉譽希呆呆地盯着光源看,一邊不可自抑地流淚,另一邊,眼神卻慢慢恢複了清醒。
他猛地沖向面前的這些人,沖向面前的這些儀器。
他的行動沒有在任何人的預料之內,他把所有東西都撞得東倒西歪,他把所有人都搞得手忙腳亂。
柴臨津就在現場,後退了一步,連忙吩咐手下:“控制住他!”
柴臨津的手下很快将葉譽希制服在地上,葉譽希此時恢複了些許的思考能力,他的臉被壓在地面上,灰塵進入到他嘴裏。他想:憑什麽。
我憑什麽經歷這些。
我為什麽不可以死呢。
老天爺為什麽不讓我死。
那股蒼涼的狠勁上來,葉譽希什麽都不怕了。這一個瞬間,他最恨自己。他恨自己竟然還想茍活于世。
他狠狠地咬向舌根。可下一秒鐘,他就被保镖給打昏了。
保镖氣喘籲籲,有些後怕地望着柴臨津。他是在沒有接到柴臨津命令的情況下擅自做出的決定,他很清楚自家老板掌控欲很強。自作主張絕對是一個雷點。
可這一次,柴臨津沒有發怒,反而稍微贊揚地說:“幹得不錯。”
這支臨時組起來的團隊被吓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看向柴臨津。
柴臨津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又整理了一下西裝,才好整以暇地對所有人表态:“出了點意外,對不住大家。所有損失我會負責,過後請大家吃頓飯,給大家壓壓驚。”
導演望着一地狼藉,問:“那這小片還要嗎?”
剛剛保镖的動作非常兇狠,這顯然不可能是商業合作。
然而比保镖更兇狠的,卻是葉譽希被打昏之前的眼神。導演開始有點兒後悔接這個工作了。
柴臨津笑了一下,說:“要,就拿剛剛的素材剪輯吧。短一點沒所謂,足夠真實、不會被人發現破綻,就行了。”
陳銘遠坐在茶室裏,對面是他的父親。
短短幾個月過去,陳父仿佛老了十歲。這種蒼老不僅僅是生意失利造成的,更主要的是,他有一種被親生兒子背叛的錯覺。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談判,陳父來勸陳銘遠收手。可畢竟是親兒子,甫一照面,陳父就知道,談判恐怕要破裂。但他還是有幾個疑問,所以沒有直接離開。
陳銘遠有些狼狽,胡子沒刮,衣服也皺皺巴巴的,哪裏還有那個挑剔又嬌氣的大少爺樣子。
陳銘遠艱難道:“爸。”
陳父甚至懶得再說諸如“你還有臉叫我爸”之類的話語,他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問:“為什麽?”
前二十幾年,陳銘遠叛逆任性,陳父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他去了。男人嘛,成熟之前總是要犯些錯誤的。陳父胸有成竹地等,等到某個時刻,陳銘遠一夜之間突然長大,能夠肩負起家族的未來了。陳父很欣慰,他甚至開始安排退休之後的事宜了。
可半年還沒過去呢,陳銘遠竟然聯合外人,對自己家族動手了?!
原因還僅僅是一個男人,一個不正常的男人。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但陳父不認為陳銘遠配稱一聲英雄,他也看不出那個男人有哪裏好。
他只想知道,為什麽。
在公司呆了一段時間,陳銘遠對陳氏集團內部也有了一些了解。陳老爺子創業的時候,大環境很亂,能出頭的就沒有一個人手底下是幹淨的。上岸之後,陳老爺子一直在試圖洗白,可洗了這麽多年,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這個,一旦被查就避無可避的程度。
于陳銘遠看來,這是壯士斷腕。毒瘤不能久留,越早切除越好。哪怕會造成一定的傷害。
陳父說:“為了葉譽希,值得嗎?”
陳銘遠沉默片刻,說:“不光是為了葉子,也是為了你。時代變了,有些東西……是時候抛棄了。”
于陳老爺子看來,卻難免有種悲涼之意。他知道兒子沒有過河拆橋的意思,但是陳銘遠正在做的事情,的确是在摧毀他的發家歷史。
這既是在否定陳老爺子的過去,也是在否定陳老爺子的思維方式和做事手法。陳老爺子想:真的變天了。
陳老爺子定定地看着陳銘遠,問:“你覺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
陳銘遠說:“我無愧于心。”
陳老爺子重重地用拐杖擊打地面——一陣子不見他已經需要拐杖代步了。陳老爺子呵斥道:“幼稚!”
陳銘遠說:“爸,你覺得我是錯的嗎?”
錯,倒是沒錯。
“時機不對。”陳老爺子又恢複了那種高深莫測的氣場,心平氣和,卻連陳銘遠都猜不透。陳老爺子繼續說:“才接觸了幾天生意,就以為自己可以改變現實了?我聽說你為葉譽希耗費了太多資源,接觸了太多不該接觸的人,已經有些應付不過來了。”
陳銘遠:“……”
“那些東西一定會抛棄,但不是現在。你提前引爆了地雷,什麽效果都達不到。”陳老爺子慢條斯理,将陳銘遠拿捏得死死的:“趁着事情還有轉圜餘地,你現在放棄葉譽希,跟我回家裏,一切都好商量。”
陳銘遠:“……”
陳老爺子:“你若是一意孤行,為了陳家的基業,我只能當沒你這個兒子。”
這句話一說出口,陳銘遠卻突然松了一口氣。
他竟然有些輕松地笑了笑,說:“我不可能放棄葉子,爸……陳先生,您難道沒有體會過愛一個人的感受嗎?我愛葉子,我可以為他抛棄很多。”
陳老爺子臉色漸漸黑了,似乎沒想到陳銘遠真的要為了個男人抛棄家族。
“我也愛你和陳家,只是你不能接受我愛的方式。”陳銘遠說:“沒有關系,你用你的方法守護陳家,我用我的方法解救葉子。至于朱局長那邊……你放心,我心裏有數,還不至于惹出你擺平不了的事情。”
陳銘遠站起來,對陳父鞠了一躬,說:“從小到大,你一直替我收拾爛攤子。很感謝你的縱容,但我決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陳家的資源很好,但如果我們不能彼此認同,我想我也沒有資格借勢。從今往後,你可以直接對外宣稱沒有我這個兒子,我也不會再頂着‘陳家少爺’的名號出去招搖撞騙。”
“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麽時候,也有可能這是我們最後一次以父子相稱。”陳銘遠終于站了起來,他笑着說:“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将葉子領到您面前,告訴您,這就是我排除萬難娶回來的媳婦。”
“爸爸,再見。”
說完這句話之後,陳銘遠轉過身離開了茶座。他心情沉重,腳步卻很輕快。
柴臨津最近行動異常頻繁,聽說還組織了一個拍攝隊伍。事情已經這麽嚴重了,柴臨津竟然還有心情拍攝?陳銘遠心裏幾乎有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