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遺囑

陳銘遠走出茶樓之後,走向自己的車。司機是陳家的人, 當初接手公司的時候, 陳老爺子派來協助陳銘遠的。

陳銘遠沒上車, 而是繞到了駕駛座一側。他給司機裝了根煙。

司機有點兒吃驚,說:“小陳總,這是怎麽了?”

司機被指派給陳銘遠的時候,陳銘遠已經是公司的副總了。工作慣例是省略副字,加上他是陳父的兒子, 就叫小陳總。司機叫習慣了,後來一直沒有改。

陳銘遠說:“以後別叫陳總,也不用替我做事了。我剛剛跟我爸斷絕了父子關系,這次是真的。”

司機大吃一驚:“啊?”

陳銘遠說:“以後我只是個普通人, 開不起薪水了, 你們回公司, 讓人事部重新分配崗位吧。”

陳銘遠表情和語氣都很認真,司機愣了一下, 意識到陳銘遠說的是真的。

但他緊接着說:“我辭職, 跟着你。小陳……陳哥。”

陳銘遠慢慢地說:“真的斷絕關系了,押寶我必輸。”

司機說:“您對我們如何,我們心裏都是有數的。您在做什麽, 我們心裏也是有數的。這是職業選擇,不是押寶。”

陳銘遠笑了一下,拍了拍司機的肩膀,說:“我比你們都小, 以後就叫我小陳吧。”

陳銘遠上了車,給直系手下通知了這件事情。已經承諾過不能拿“陳家少爺”的身份招搖撞騙,自然也不能欺騙手底下的人。他們只是想讨生活而已。

沒想到陳老爺子比他更快,一句話的事情,通知就已經下達到了所有人的手機裏。大家都已經提前得知了這件事情,并且同陳銘遠告別。

有一個人說,接到人事部的通知很吃驚,都已經在回公司的路上了。可接到陳銘遠的電話之後,他決定辭職了——并不是所有的老板都能這樣真誠的。

陳銘遠沒說虛的,也只是對他說:“以後叫我小陳就好。”

一來二去的,最終選擇跟着陳銘遠的大概有五個人,其中還有“跟丢了”葉譽希所以格外自責的助理小朱。

陳銘遠沒覺得沮喪,他打電話本就不是為了挽留。

他只是慶幸,還好跟着柴臨津的那組人是梁封侖那邊的。如果在這麽緊要的關口跟丢了這條線索,後果不堪設想。

正在這時,梁封侖給陳銘遠打了個電話。

陳銘遠接起來,那頭語氣格外嚴肅,說:“你看微博了嗎?葉子他……”

陳銘遠說:“微博?微博怎麽了?怎麽會跟葉子有關?……噢,是有粉絲偶遇了嗎!是否有位置信息?”

梁封侖說:“你還是親自上微博看看吧。”

陳銘遠從梁封侖的語氣裏嗅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心裏的驚喜也壓下來了。

他打開微博,甚至不用搜索葉譽希的名字,就在首頁看到了一段暧昧不清的視頻。

視頻裏有兩個人,除了葉譽希以外,另一個人完全看不清楚,連細節都很模糊。

還沒看完視頻,陳銘遠就砸了手機。

司機轉過頭,看上去有些疑惑,想問出口卻又不敢。陳銘遠深吸一口氣,對司機說:“有葉子的消息了,暧昧視頻正在微博上瘋傳。”

司機愣了一下,也沒想到陳銘遠竟然會對自己解釋。過了兩秒鐘,一陣暖流緩緩流過心間。司機想了一下,說:“能查發帖人嗎?”

這時候陳銘遠已經把手機撿回來了。他低着頭飛快打字,同時說:“發帖人已經在找,視頻解析也正在做。”他收斂起一腔怒意,神色冷冰冰的,有點兒喜怒不形于色的樣子了。“他們敢動手,對我們來說就是機會。”

陳銘遠,不要着急。葉子不會出事的。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到陳銘遠的模樣,更加覺得自己沒有選錯人。

而另一方面,梁封侖剛把葉譽希送回吳想那兒,就看到了微博。

同陳銘遠不同,他只消看一眼,便知道是誰搞的鬼。葉譽希這段時間在誰的手裏,他再清楚不過。有些視頻他手裏甚至有原件。

柴臨津惱羞成怒。

吳想算什麽東西,竟敢私自做主,放出這種視頻!不管他想幹什麽,這人也不能再留了。

柴臨津指揮司機往吳想的地方趕,路上卻接到了陳銘遠的電話。柴臨津猶豫片刻,還是接起來了。

一定是為了網上葉譽希的事情來的,柴臨津想。他已經做好了應對準備,陳銘遠現在已經不是陳家嫡子,該辦的事情沒有辦到,那麽這就是自己給予的,小小的懲戒。

柴臨津端起腔調,接通電話之後道:“這份禮物,陳少爺還滿意嗎?噢,現在不能叫陳少爺了,陳老爺子親口說的,往後就當陳家絕後了。”

但陳銘遠完全沒有接這句話,只是說:“倒是我低估了柴少爺,我想到這個時候,您還有空接電話。”

語氣很是平淡,似乎完全沒有被葉譽希的視頻擾亂心神。柴臨津認定這是強裝出來的,便拿話激他:“葉譽希那模樣,還真怪勾人的,也難怪那麽多男人趨之若鹜。就是不知道,嘗起來味道如何。實不相瞞,我有點不想還了。”

柴臨津刻意将話說得猥瑣,一個男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容忍別人觊觎他的東西。他不相信陳銘遠還能如此強裝鎮定。

沒想到陳銘遠說:“柴少爺言而有信,果然在今天給了我視頻。得知葉譽希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陳銘遠越是不動聲色,越是讓柴臨津覺得不安。聽這口風,陳銘遠沒有因此放棄葉譽希,可……也沒有發怒?

柴臨津有點兒摸不準陳銘遠的套路了。柴臨津暗自思忖:若是自己的女人被人拍了這種視頻,那麽不管無論如何,自己也要同對方拼個你死我活。這不是因為所謂的愛情,而是關乎尊嚴。

難道陳銘遠真的只是想知道葉譽希的安危,以至于對那種視頻都能忍了?

柴臨津沒說話,陳銘遠又說:“為了答謝你的爽快,我也給你準備了一份大禮。”

“什麽?”柴臨津下意識問道。

陳銘遠什麽都沒有說,輕輕地笑了一下,之後直接挂斷了電話。

柴臨津望着手機,感到怒不可遏。

正在這時,手機屏幕上推送了好幾條通知。

【當紅小生柴臨津竟是小三之子?】

【柴臨津原名張臨津,因風水不好改姓】

【尹家長子尹長波獨家爆料:我媽姓柴】

……

推送一條接一條,不同軟件的推送從不同角度出發,組合起來把柴臨津扒得皮都不剩。對于柴臨津來說,這是絕對無法被公之于衆的事情。他恨無可恨,在車廂內大吼一聲,将手機砸向司機。

手機砸到了司機的後腦勺上,司機不受控制地手抖了一下,車子猛烈變道,差一點兒就撞上了別的車。

司機提心吊膽地開車,非常謹慎地開回到了吳想的公寓樓下。

過了一會兒,副駕駛上的手下顫顫巍巍地遞過來一只手機:“柴、柴少爺……”

柴臨津仿佛要殺人。

手下說:“夫、夫人讓您接電話……說是、說是打您電話沒打通……”

梁封侖跟陳銘遠坐在同一輛車裏。

梁封侖神色憂愁,道:“你确定這樣跟着他,就能找到葉子?”

他們現在正派人跟着柴臨津,并沿着信號行駛。

陳銘遠說:“柴臨津自卑又自負,私生子身份是他的痛點。看到信息的那一秒鐘,他會憤怒地失去理智。我在電話裏暗示他,這個是給葉子視頻的回禮,所以他會遷怒葉子。他會去找葉子。”

陳銘遠表現得很篤定,身體卻在發抖。

柴臨津非常警惕,如果被他發現有人跟蹤,他絕對會改變方向。但陳銘遠猜測,柴臨津現在應該失去理智了,這才敢叫人跟着。

梁封侖說:“那視頻……”

葉子視頻出現在網上的一瞬間,梁封侖就已經找人處理。可這種事情是沒辦法斬草除根的,梁封侖很擔心,葉子被救出來之後,要怎麽應付網絡上的謠言?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比那視頻更值得擔心的,是葉譽希此時的安危。

陳銘遠閉着眼睛,說:“那視頻不是柴臨津放出來的,是別的人……對葉子有所圖謀的人。我能看出來。”

其實那個視頻被刻意拍得很模糊,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是給人一種很暧昧的暗示。但偏偏葉譽希的臉比較清晰,尤其是側臉,讓人一看就是他。

所以不是柴臨津。柴臨津對葉子沒有意思,他只在乎家族和生意,只想讓陳銘遠投鼠忌器,所以就不會拍這樣帶有折辱意義的視頻。

陳銘遠很了解柴臨津這種人。這種人控制欲很強,不喜歡“自己的女人變髒”,所以柴臨津也會這麽看陳銘遠。沒達到目的前,柴臨津不會刻意“弄髒”葉譽希,萬一陳銘遠因此抛棄葉譽希,那麽他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陳銘遠很确定,這并非柴臨津的命令。

如果柴臨津沒有授意,又有誰能夠做出這種事情?柴臨津為什麽要替那個人遮掩,暗示這個視頻是他找人發的?在此之前,他明明沒有看過這個視頻。

再聯想到之前視頻時,柴臨津怪怪的表現……

陳銘遠心裏隐隐浮現出一個猜測。

而正在這時,跟着柴臨津的那輛車傳回來另外一條新訊息。

【目标調轉方向,正沿路返回。】

梁封侖說:“這是在做什麽……被他發現了嗎?”

陳銘遠沉吟片刻,給出指示:“跟上去。”

柴臨津下車的時候總覺得不太對勁。他回頭看了一眼,周圍非常正常,不像有人跟蹤的樣子。

他又看了一眼司機,問:“剛剛有人跟着我們嗎?”

司機一個哆嗦,立刻回答:“沒有!”

實際上,他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剛剛柴臨津發怒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怕,司機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柴臨津身上,生怕老板又對着自己砸手機,要是出了車禍就不好了。

可是被這樣問到的時候,他也只能回答沒有。

不然豈不是找死嗎?

柴臨津陰沉着臉,打消自己的疑慮,轉身上了樓。

剛剛柴夫人給他打電話,說是尹老爺子住院了,叫他到醫院裏來。

柴臨津還在氣頭上,并不樂意。

柴夫人淡淡地說:“長波和長清也在。”

尹長波和尹長清,正是柴夫人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女。要不是他們實在游手好閑,爛泥扶不上牆,尹老爺子也不會記得自己還有個私生子,也不會把柴臨津找回來。

那個讓柴臨津十分憤怒的爆料,就是尹長波親口說給媒體的。

柴夫人這麽說了之後,柴臨津只得強行壓下心頭的怒火,調轉車子去了醫院。

尹老爺子住院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這一次柴夫人特地強調尹長波和尹長清也在……是到了什麽危急關頭嗎?如果今天會說到遺産的事情,那麽自己一定不能缺席,哪怕尹家現在內憂外患,早已沒有之前那麽值錢了。

柴夫人可真是……永遠知道自己的命門啊。柴臨津咬牙切齒。

柴臨津調整情緒上樓,尹老爺子住在私人病房裏,一人占據了一層。

上樓的時候,柴臨津覺得非常奇怪。因為一路上守了太多不認識的人,那架勢看起來實在過于大了。

柴夫人打算做什麽嗎?

柴臨津走進病房,看見尹老爺子躺在病床上,臉上罩着呼吸罩,周圍各種儀器在跳動,垂垂老矣的樣子。

柴夫人坐在一旁,面前站着尹家兩個不成器的子孫。

見到柴臨津過來,尹長波埋怨道:“媽,你非把他叫過來做什麽。”

尹長清還在塗口紅,說:“媽,我又沒零花錢了,給我打點。”

柴夫人看了她一眼,平靜道:“找你弟弟要。”

尹長清說:“我哪有弟弟!”

柴夫人看向柴臨津,尹長清生氣地跺了跺腳,別過頭,不說話了。

尹長波則是不屑地哼了一聲,說:“他也配當長清弟弟。”

柴臨津陰沉地看着尹長波,就是這個人把自己私生子以及改姓的事情公之于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忍辱負重是為了什麽。

柴夫人說:“他跟着我姓,就是我的兒子。憑什麽不配?”

柴夫人這句話說的很有意思,柴臨津眯起了眼睛。

柴夫人看着他,說:“今天你爸爸突然暈倒了,我們把他送到醫院來,就接到了病危通知書,醫生讓我們早做準備。”

柴臨津摸不清深淺,道:“所以呢。”

又是爸爸又是兒子的,在這個關頭,柴夫人到底想做什麽?難道還想打親情牌?真是可笑!

柴夫人說:“他生前已經立好遺囑,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那麽就按遺囑上寫的來吧。”

柴臨津心裏一動,對方非要自己過來,就說明遺囑裏自己占有很大的分量。否則背着自己将家産分割完畢,不是最好最安穩的選擇嗎?

柴臨津幾乎忘記了微博上面的事情,急不可耐地問:“遺囑上寫了什麽?”

柴夫人說:“股票由長波長清二人平分,你有幾套房子,還有兩個游戲公司。”

聽到這裏,柴臨津臉色冷了下來。

最值錢的股票還是給了兩個姓尹的,自己只得到了房子和游戲公司,那兩個游戲公司他知道,根本不屬于尹氏集團。

這算什麽,打發叫花子嗎?

尹長清和尹長波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在柴臨津準備再次開口說話的時候,柴夫人又說話了。“他的部分,他是這樣分配的。他要走了,我也懶得再管公司上的事情,所以我決定把我的股份平均分成三份,你們三人各得一份。”

尹長波&尹長清:“媽!”

柴臨津卻是挑了挑眉。

柴夫人制止了自己的兒女,而是對柴臨津說:“我說了,既然跟着我姓,那你也算我的兒子,分我的股份理所應當。你這陣子的表現我看了,雖然還不夠讓我滿意,但已經比他們倆好太多了。我已經打點好董事會的成員,周一舉行股東大會,改選你當總裁。從今以後,公司的事情全由你打理。你只需要定時給這兩個不成器的分紅就夠了。我累了,不想再攪合這檔子事情了。”

柴臨津仔細看向柴夫人,發現對方臉上露出了深深的疲态。曾經筆挺的脊背彎了下來,神色也很倦怠,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是因為尹老爺子要死了,所以她就撐不下去了嗎?女人,果然擔不起事兒。柴臨津不屑地想。

他眯起眼睛,說:“你手上的這點股份平均分成三份,能有多少?我恐怕連表決權都沒有吧。你想得到還挺美,光憑這點小恩小惠,就想讓我當職業經理人,白養你的兒子跟女兒?怎麽年齡大了反而這麽天真。”

尹長波和尹長清:“你太不要臉了!願意給你股份已經是很好的事情了!你還挑三揀四!小三的兒子,憑什麽這麽橫?”

柴夫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只是斥責道:“住口!”

爾後看向柴臨津:“你還有什麽條件?”

柴臨津算是看出來了,尹老爺子一死,柴夫人就失去了全部的主心骨,沒有力氣跟自己鬥了。示弱是不得已,她現在這幅模樣,也只是希望能籠絡自己,免得尹長清和尹長波那兩個不學無顧的纨绔子弟橫死街頭。

總得來說,主動權在自己這邊。

看出來了這一點,柴臨津有底氣了。他繞着尹老爺子的病床轉了一圈,期間柴夫人的眼神就一直跟着他。他從那個老婦人的眼神裏,看到了擔憂。

柴臨津想了想說:“把你的股份全部給我,我就幫你養孩子。我的能力比他們強,怎麽着也得握有比他們倆更多的股份,才肯為尹家賣命吧?尹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只有我才可能把它救回來。這件事情你再清楚不過了。”

柴夫人看着他,不說話。

柴臨津說:“你的全部股份,幹不幹?不幹就算了,以我的能力,就算不在尹氏,也能過得很好。可你的草包兒子,就不一定了。”

柴臨津胸有成竹,知道柴夫人一定會答應的。

他和柴夫人對峙着,誰也沒有說話。

半晌過後,柴夫人深深、深深地談了一口氣,說:“好吧。”

因為妥協,她一瞬間老了許多,甚至佝偻着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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