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蜀人尚滋味,好辛香,舅舅當時任縣主簿,日子頗過得,家中的廚娘經常做姜辣羹、大燠面等川飯。薛盈初時吃不慣,後來也慢慢适應,漸漸喜歡上了這辛辣的味道。

有一天薛盈在廚房邊上玩耍,廚娘正在做川炒雞,花椒的香味一陣陣傳來,她覺得自己餓極了。可是她知道那是留給舅舅舅母的下酒菜,她和爹爹是沒有資格吃的。

菜炒好後,廚娘恰巧有事出去,她實在忍不住川炒雞的誘惑,便走進廚房嘗了一塊,花椒香麻,雞肉外酥裏嫩,她吃了一塊還想再吃一塊,很快,盤子裏的川炒雞就少了很多。

廚娘回到廚房不久便發現了異樣,詫異道:“誰偷吃了雞肉,怎麽變少了?”

舅母此時正好路過,冷笑一聲,提高了聲音道:“這有什麽難猜的,家中攏共這麽些人,你就當是讨飯的叫花子吃了吧。”

薛盈躲在遠處,卻永遠忘不了舅母鄙夷不屑的神情,那是她有生以來最感到恥辱的時刻。從此以後,她再也不吃川炒雞了。

第二天中午,大廚房的衆位娘子知道薛盈和陳娘子要比試廚藝,早早便去等候了。

川椒、生姜、大蒜,是做川飯必不可缺的三大法寶。陳娘子和薛盈今日要做川炒雞,自然少不了這三樣調料。

薛盈做川炒雞用的是雞腿肉,加入胡椒粉、甜酒和澱粉腌制後,直接放入油鍋裏炸制,經過初炸和複炸,雞肉很快變成金黃色。

薛盈很快用菽乳、水、醬油、鹽調制了一小碗料汁。再次加炒鍋加熱放入少許芝麻油,加入炸好的雞塊和大量的川椒、蔥、姜、蒜翻炒,臨出鍋時倒入料汁,川炒雞便做好了。

另一側陳娘子的做法似乎與薛盈不盡相同,她也是選取雞腿肉,不過放了少量油略微煎炸後,便倒入沸水開始煮制,另外川椒和姜蒜的用量也比薛盈少一些。

兩個版本的川炒雞做好後,川椒特有的麻香充斥了整個屋子,衆人都覺得饑腸辘辘起來,紛紛拿起筷子品嘗。

王娘子首先嘗了薛盈制作的川炒雞,因為大量使用川椒、生姜和大蒜,菜一入口便辣得她直哈氣,可奇怪的是,一旦适應以後,這股麻辣的味道便吸引她繼續品嘗下去,雞肉表皮酥脆,帶着菽乳的鹹香,但內裏卻十分軟嫩,絲毫不像坊間嘗過的川炒雞那樣幹澀。她一連吃了三塊,才戀戀不舍地放下筷子。

王娘子接着品嘗陳娘子做的川炒雞,因焖煮了一段時間,雞肉十分軟爛入味,适量加入川椒、生姜和大蒜,更加提味,也突出了雞肉的鮮香。這道菜滋味平和,顯然更能讓不習慣吃川飯的北方人接受。但是,王娘子總覺得還缺了點什麽,也許是辣得過瘾痛快的感覺吧。

等到衆人品嘗完提出自己的意見,支持薛盈的人居然與支持陳娘子的一樣多。支持薛盈的人和王娘子一樣看法:喜歡這道川炒雞麻辣的味道,吃起來過瘾痛快,而支持陳娘子的人認為薛盈做的菜簡直快麻掉了自己舌頭,太沖了,還是陳娘子做的雞塊更軟爛入味。

王娘子皺眉道:“如此看來,二位娘子的廚藝旗鼓相當,竟是不分勝負。只是既然要比試,總得有一個結果,要不要我再找一些人當裁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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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娘子默不作聲嘗了一塊薛盈制作的川炒雞,神色一動問:“薛娘子也蜀人?”

薛盈的神色有些怔仲,停了片刻方道:“是,只是十歲後就來汴京了。”

陳娘子忽然笑了:“不必再找人裁判了,是我廚藝不精,甘拜下風。以後在大廚房,我甘願接受薛娘子的調配。”

一言既出,衆人皆驚,大家面面相觑一陣子後,有一位小娘子不忿道:“明明陳娘子做的川炒雞更入味更好吃,陳娘子為什麽要說自己廚藝不精?”

薛盈只笑了笑,并不說話。陳娘子沉默片刻道:“因為在蜀地,人們就是這樣做川炒雞的。”

陳娘子停頓一下又道:“只是在汴京,大部分人都不習慣過于麻辣的川炒雞。我太想贏得這場比試了,所以做了改良。但做出來的菜,就不是家鄉的味道了。”

她忽然想起剛入李府做廚娘時,也曾做過正宗版的川炒雞,只是做完後,李府的主仆卻并不欣賞,說自己做的菜過于麻辣。從此之後她做川飯,都自覺的少放些川椒和姜蒜,努力去适應府上衆人的口味。

只是今天她嘗了薛盈做的川炒雞,兒時的念念不忘的味道又複活了,她實在不能違背自己的本心說薛盈做的不好。

勝負已定,衆人便都安心坐下來吃點心,王娘子見薛盈怔怔的只是不動筷子,面上殊無獲勝後的喜悅,不由問道:“這川炒雞你薛娘子自己做的,配米飯吃味道很好,怎麽不吃?”

薛盈愣了一下,方夾了一塊雞肉送入口中。那股辛辣的氣息熟悉而陌生。算來屈指堪驚,十一載光陰倏忽而過,她如今自食其力,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惶惶無依、敏感脆弱的少女,只是那些屈辱的記憶在腦中生了根,無論如何揮之不去。

因今日薛盈與陳娘子比試川炒雞,材料準備多了,給李維送去的午點也有這道菜,川椒特有的辛香氣息極為霸道,李維聞了不由皺了皺眉。

一旁侍候的老仆鄭良看他神色,忙道:“這道川炒雞過于辛辣,怕是不合阿郎的胃口,小的撤下讓廚娘換別的菜吧。”

李維面上不置可否,停頓了一下方問:“這是新來的薛娘子做的?”

“正是。”

李維淡淡道:“呈上來吧。”

鄭良将那道菜挪到李維面前,他随手夾了一塊雞肉放入口中,一股又麻又嗆的味道直沖腦門,他沉下臉放下筷子:虧得李嘉幾次三番向自己誇贊薛盈的廚藝,難道川椒不要錢嘛,她居然死命地放了那麽多。

鄭良嘆了口氣,二話不說将這道菜撤下去。

“慢着。”等到舌尖那股麻辣味消退,李維忽覺得意猶未盡,莫名其妙還想要嘗一塊,鄭良只好又重新擺上,令他大為驚訝的是,李維居然一連吃了好幾塊。

李維額頭冒出細汗,喝了一口龍團茶中和了口中的麻辣,暗想:這川炒雞仔細品嘗,還是挺夠味的。

近日李維有一道要緊劄子要寫好進呈禦覽,吃了幾塊雞肉後,又匆匆用了一些點心便去書房了。臨走前吩咐鄭良把那盤川炒雞也帶過去。

等到傍晚去收拾餐具的時候,鄭良發現那盤川炒雞居然見了底,也就是說,李維一邊寫劄子,一邊把雞肉吃完了,不由驚掉了下巴。

鄭良伺候侍候李維多年,深知他的性情:因自小師從程淵學理學,最講究動心忍性,節欲克制,向來不愛美色華服,不貪口腹之欲。所以即使二十六歲猶未成婚,房內卻連一個侍候的婢女也沒有。可是如今竟被一盤川炒雞破了功!

一連幾天,陳娘子都沒有到大廚房當差了,薛盈以為她心裏還在別扭,詢問王娘子,誰知她嘆了口氣道:“陳娘子也是位可憐人。”

薛盈詫異道:“這話怎麽說?”

“陳娘子丈夫去世的早,留下一個遺腹子,這麽多年含辛茹苦把他撫養成人。許是太嬌慣了,如今長到二十歲,文不成武不就,陳娘子一提起這個兒子就頭疼。這幾天忽然又鬧什麽新花樣,說是要和朋友去揚州販賣香料,非要陳娘子出本錢。陳娘子被他鬧不過,又氣又惱,胸口悶吃不下飯的老毛病又犯了,所以這幾天一直卧病在床。”

薛盈內心一動道:“我去看看陳娘子。”

作者有話要說:  從基友CP青山遠眸那裏複制了幾多花花給來看文的小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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