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踐約秋菊明

城南的五裏居建于河畔,遠離鬧市毗鄰青山,周圍小橋流水,零星分布幾處農家。

葉凝縱馬馳近五裏居,便見院門敞開,門口的小厮迎過來牽了馬,自有人引她入內。

小徑兩側竹枝修長,幾聲鳥啼平添生機,穿過竹林便是草堂,仆從卻不引她入內,而是向右拐向一處垂花拱門。

推開虛掩的碧色門扉,眼前陡然變得開闊,仿佛遮眼的幕布陡然被揭去,明亮而闊朗,觸目所及皆是盛開的秋菊,紅的、黃的、白的、紫的、粉的乍然入眼,如打翻了顏料盤,在陽光下絢爛奪目。

缤紛的色彩綿延不盡,直至極遠處的山腳。

花海之間,公子清着一套玉色長衫孑然獨立。

那小厮退出垂花拱門,葉凝便朝公子清行去。腳邊是形色各異的菊花,千姿萬态觀玩不盡,重重花瓣自在卷舒,如荷花、如芍藥、如璎珞、如繡球,瑩潤堆疊,盛美靡麗。

花.徑蜿蜒至一方八角亭前,公子清引她進去。

及地的帳幔已被卷起,置身其間便被如海秋菊環繞,香氣盈盈。葉凝驚嘆于眼前景色,亦疑惑遠赴北域的公子清為何會突然出現,張口便問:“你怎麽在這裏?這花園是你的?”

“是我朋友的園子,他精于園藝,以此為生。”公子清自矮腳桌上取了杯酒遞給葉凝,自己亦舉樽,道:“說好重陽對酒,我來赴約。”

他的側臉籠罩在夕陽的光影,溫雅清貴,從容不迫,仿佛此事再平常不過。

然而“赴約”二字道出時,葉凝心底還是忍不住一顫,某種久違的感覺襲上心間,卻朦胧莫名。

公子清千裏赴約,怎可不盡興?她亦舉樽飲盡,笑容明朗:“那麽,不醉不歸!”

醒時窗外啼鳥陣陣,明媚陽光自窗縫漏進來,投了橫斜光影。床邊的矮凳上放着銅盆,裏面水溫得正好。

她洗漱畢,推門出去時但見日光滿庭,屋檐下鳥籠洞開,幾只金絲雀正在檐間撲騰跳躍,趴在欄邊的貓倦懶出聲,十分惬意。

葉凝眯了眯眼,閉目負手在屋前來回踱步,将臉沐浴在陽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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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姑娘,你醒啦?”清脆的女聲入耳,她睜目看去,便見白豆蔻穿着鵝黃半臂,下面乳白色的襦裙,頭發梳作雙鬟,正俏皮看她。

葉凝覺得意外:“豆蔻,你也在這裏?”

“我本來在桐花樓辦事,聽說昨天公子來京,就過來了。”她輕輕幾步跳過來,揚起裙角輕旋,俏皮靈動:“昨晚公子很高興,他很久沒那麽開懷了。”

葉凝便問:“公子清呢?”白豆蔻道:“公子有事出門了。葉姑娘如果沒事,我陪你上街逛逛?”葉凝欣然答應。

草堂中的早飯做得清淡,正合葉凝宿醉之後的胃口。白豆蔻俏皮甜美,飯間說說笑笑,倒是有趣。

兩人飯後縱馬進城,葉凝怕遇上熟人,便戴了帷帽。兩人往西市逛了一圈,便步入京城最繁華的一條街道——乾明街。這裏曾是前朝禦街,本朝曾有位性好熱鬧的皇帝在此喬裝開店,賣種種陶瓷擺設,傳為一時佳話。

而今的乾明街上商鋪林立,随便挑出一個來,不是有着海內皆知的名頭,便是有數百年的歷史,口碑極高。比如兩人剛剛走進的妍衣閣。

妍衣閣的主人是木槿的母親慕湄。

慕湄出身書香世家,父親是朝內名儒,長兄慕鴻也是名噪一時的才子,她自幼受書香熏陶,卻對衣飾有更加濃厚的興趣。當年她出嫁時親手做的一套嫁衣不僅繡工高絕,裁剪設計無不精妙絕倫,驚豔了無數賓客。

成婚之初夫妻琴瑟和諧,誰知她誕下木槿不到兩月,卻發現丈夫與青樓女子暗通款曲,那女子亦結了珠胎。

慕湄心氣極高,便提出和離,搬離了夫家,獨力撫養木槿。

情場婚事的失意并未影響慕湄太多,她用半年時間做了套廣袖飛羽裙,名動京城。而後便開了妍衣閣,諸事親力親為,每年只做四套衣服,卻都是巧奪天工的極品,妍衣閣由此一躍成為京中衣飾鋪中的翹楚。

十幾年後的今日,妍衣閣已成京中權貴小姐們最愛的成衣鋪。縱貫杞國,慕湄只設兩家分號,其間每件衣服她都曾過手,無一不是上品,毫無瑕疵。

葉凝來妍衣閣的次數并不少,多是為木槿而來,如今攜白豆蔻再入此門,依舊驚嘆于霞衣蟬帶的華美衣飾。

閣中女夥計認得葉凝,便忙進去通報,不多時她出門道:“小姐在和沈家千金說話,一會就出來。”

“哪個沈家?”

“吏部尚書沈大人。”

葉凝會意,便同白豆蔻挑衣服,心思卻有些起伏不定。

吏部尚書沈從嘉是太後鄭婉的人,數月前他只是從五品的吏部郎中,如今一躍而成尚書,聽說還有入相之勢。

吏部掌管官員任免,鄭氏自得便宜,而六部之中除了兵部外,其餘都被鄭氏掌控……況其間多是鄭氏子弟,鄭婉未免也太貪婪了些!

陡然想起昨天公子清說起的事情,心下又是冷笑——鄭氏倚重內侄鄭凱,封官加爵春風得意,誰知數日前鄭凱卻在宮裏遇刺重傷,實在諷刺。縱然皇室凋敝,這杞國的江山,哪是那麽容易就能易主的?

鄭婉借垂簾之名篡權,自掘墳墓之舉不斷,京城之中如今已是暗潮雲湧。滿城風動,暴雨怕也不遠了罷?

如此也好,待鄭婉自尋死路,巫夜複國時也少了一大隐患!

待挑罷衣裙時,木槿也迎了出來,将兩人引至雅間敘話。

在回春堂歇了兩日,葉凝出入小心,也不開堂診病,只是安心養身。

早起後她喝了清甜軟糯的桃花粥,便在院中閑閑散步,看那一樹木芙蓉淩霜綻放,心想這樹實在可愛。既可予人陰涼,開花後也能叫人賞心悅目,若用它入藥,也可解毒消腫。

正自出神,忽聞有客造訪,梧桐匆匆進門回報說來訪的是公子清。

葉凝微訝,出門便見有輛馬車停在跟前,公子清自車內掀起軟簾道:“我去拜訪一位朋友,你有興趣同去麽?”

“拜訪誰?”

“京中小諸葛。她或許知道些十方的事。”

葉凝聞言大喜,便登車同行。車內桌上擺了茶盤,公子清倒了一杯遞給她,葉底綠嫩,茶湯透徹清亮,葉凝嗅着高爽的香氣,笑道:“是六安瓜片?”

公子清點頭,幾分揶揄:“也是不錯的藥材。”兩人相視而笑。

城東崇德坊中有處不起眼的院落,與周圍一般無二的青牆紅瓦,朱漆大門。

公子清遣退車馬,上前拍門,片刻後有個中年男子探頭出來看了看,閉門又進去了。再過片刻,那人過來開了門,請他們進去。

院落并不太大,正屋的兩側是廂房,門扉緊掩。正中的那間前後通透,依稀可見後面的花圃。

有位女子躺在矮榻上,就着穿堂的微風觀玩一方奇石。聽見腳步聲,她撐着身子坐起來,倦懶道:“公子清?稀客。”

那男仆上前奉茶,公子清便在她對面的蒲團上落座,介紹道:“這位是葉凝,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小諸葛将葉凝打量一番,轉而看向公子清:“你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罷,又想問什麽。”

公子清笑了笑:“沈從嘉新近升了吏部尚書。”他的目光掃過長案上的奇石,沉聲:“我聽說他有位胞妹叫沈初荷,不知她現在何處?”

“沈初荷?她不是進宮為妃,八年前就郁郁而終了麽?”小諸葛訝異挑眉。

公子清笑着不置是否,撚着手中一枚念珠,緩緩道:“那你可知她與哪些人來往?特別是,是否與端親王交往?”

端親王君恒是先帝胞弟,賢德仁善早負盛名,甚至曾被議儲。先帝登基後不久便封他親王之尊,元佑二十四年南音太子被廢,端親王亦受牽連,削爵貶為庶民,同廢太子一同流放南疆。這些年來他銷聲匿跡,從未踏足京城,據說是已看破紅塵入了空門。

小諸葛漸漸收了懶散笑意,目光轉為銳利:“沈初荷的情況這邊倒有不少,只是,你打算用什麽交換?”

“她現在的下落。”

小諸葛很感興趣:“她居然沒死?那倒能解我不少疑惑。成交!”轉而看向葉凝,“你呢,想問什麽?”

葉凝微微欠身:“一個名叫十方的和尚。”

“十方?”小諸葛挑眉,“打聽過他消息的人倒不少,只可惜我這裏對他了解不多。葉姑娘想問哪方面?”

“他的樣貌身材,身世背景,只要與他相關就好。”

“要求倒不高。你打算用什麽交換?”小諸葛挑眉。

未待葉凝說話,公子清已道:“她是我的朋友。”小諸葛愣了愣,片刻後失笑,招手叫那男仆過來耳語一陣。

片刻後男仆手執一幅畫交在小諸葛手中,她緩緩道:“十方在京城待的時間極短,當時不曾特別留意,只知他與慕府那位老夫人有過來往。後來有位女人尋他,作了這幅畫像。”她将畫卷展開,交到葉凝手中,續道:“他原本并非和尚,而是個雲游采風的書生,叫靳淮遠。”

葉凝接過那畫卷,便見上面是個倚梅獨立的書生,長相俊美,左眼似是重瞳,右耳耳垂處有顆惹眼的紅痣。

她瞧了一陣,驀然渾身一震,細看之下不由大驚——這線條勾勒的筆法,與師父的筆法何等相似!

靳淮遠……她擰眉努力回想,往事浮光掠影,倏然定格在道觀中的小榻上。師父昏睡之中秀眉微蹙,輕聲喚道:“淮遠……”柔情纏綿。

葉凝似是不可置信,陡然握緊了畫卷,急切問道:“畫這幅像的,是不是藥娘子?”

小諸葛也是訝異:“你認得她?”

她是我的師父啊!葉凝心緒激動,卻還是未亂方寸,點頭扯出一抹笑意:“謝諸葛姑娘。”心中卻是驚疑不定——

關于師父的傳說中,她深愛的書生不治而亡,而師父卻來此尋訪他的足跡。淮遠……那樣深情纏綿的低喚,十年蹤跡十年心,她深愛着的書生終是做了和尚消失無蹤,化身十方。

而今師父故去,十方又在哪裏?他雲游四方,莫非真曾洞悉巫夜的秘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章新增了木槿的簡要介紹,把蘇婉儀的設定改成了偏房,然後當年葉凝和慕懷瑾分手的詳細經過後面會擇機解釋哈~~~飄走去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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