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躲還不行嗎

陸安城自認為和程謙陽小的時候就是普通的鄰居,普通的朋友,普通的玩伴,而已。

對于發小這種說法,陸安城認為必須從喝奶就開始算。而那種打光屁股起就特別鐵的哥們他有一大把,裏頭沒有程謙陽。程謙陽是後來的。

所以當程謙陽和別人說他倆是竹馬之交時,陸安城就說,聽他放屁。

陸安城是在院裏長大的,老陸家有三個孩子,全是兒子。陸安城上頭有個大自己七歲的大哥,下面又有個小自己十歲的弟弟。都說夾在中間最不得寵,他從小就深得體會。

不過老三好像也不怎麽樣,估計是兒子生多了,陸家大家長也覺得沒意思,一心想要女兒,結果老三生出來還是個帶把的,老陸就特別郁悶,收拾收拾回部隊去了。陸媽也是關愛文工團的花朵兒勝過三個小子,所以除了大哥,安城和弟弟基本疏于管教。

他從小就給弟弟洗腦:“哎呀,你要當初生出來是個姑娘,爹媽不就疼死你了嗎。”導致弟弟念陞一直規規矩矩特別聽話。

最後真正野的只有陸安城一個人。

陸安城的記憶裏有程謙陽,是從幼兒園最後一個暮春時節開始的。

五月份某個上學的早晨,孩子王城哥發現班上多了位新同學。他長得特別小,矮了其他男孩快一個頭,還有一頭看上去營養不良的黃毛。但又生得特別好看,不是斯斯文文娘裏娘氣的那種,倒像個奶娃娃似的,圓臉大眼睛,水水嫩嫩,很洋氣很水靈。他的眼眶還盈着淚,估計不習慣新環境,剛哭過。

陸安城當時不知道怎麽形容,他跟王燚良說:“他長得真好啊,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王燚良撓着頭問他:“誰還不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呢?”陸安城意識到自己的形容好像不太對,但又想不出別的詞兒,面上有些挂不住,索性扯扯衣角不再說了。

老師說,這位要和大家在最後一個多月好好相處的新同學,叫做程謙陽。

陸安城搖搖頭。

這個名字太男孩了,不适合這種像女娃娃一樣好看又靈氣的人。

出于對新同學的好奇,陸安城決定觀察觀察他。可這個男孩并不如他表面上那樣充滿靈性活潑開朗。整一天,他都一個人坐在角落裏,抱着個特大號的水壺抽抽搭搭。他不挪窩,也不撒開了哭,就守着自己座位前後一平方米左右的小地盤暗自神傷。

陸安城覺得大人嘴裏“出不了遠門兒”的小孩就是這種。可後來,出不了遠門的反而是他,無法接受改變的也是他。這都是後話了。

這天陸安城還是照例在大院附近耍到傍晚,等大哥放了學來揪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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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燚良和沈博裕都住靠大院口,陸安城和他們道了別,跟着陸守國一路往裏走。經過大院正中的老國槐時,他發現樹邊停了輛沒見過車牌的轎車。陸守國說大概是來了外人,安城點點頭,沒做他想。

等晚上陸媽忙完團裏的排練回家給哥倆做飯時,她在飯桌上對陸安城說:“咱們院裏要添個新孩子了,和你一樣大,只可惜又是個男孩。”語氣裏滿是遺憾。

陸守國問:“媽,是誰家的孩子這時候才住進來啊,不會是……”要真是私生子,也不是什麽新鮮的秘密了。

“嘁,別瞎說!”陸媽打了大兒子一筷子,“是你們程爺爺的外孫。程老的小女兒和女婿都是戰地記者,犧牲了。哎,真是苦了這麽個孩子,年紀還這麽小……”

陸安城不知道什麽是記者,更不知道戰地記者。但他還是能聽懂犧牲的意思。陸爸偶有在家喝多了酒,就愛唏噓誰家的誰誰誰犧牲了,然後抱着陸媽大哭。陸安城問陸媽什麽是犧牲,陸媽說犧牲就是把命給國家了。

所以陸安城很小就知道,犧牲就是死了,而死了就是再也見不到了。那真是太可怕了。他頓時有點同情程爺爺家的那個孩子,心情瞬間沉了下去。

“改日得去看看程老,白發人送黑發人,怪叫人心疼的。”

“媽,那孩子叫什麽名字啊,讓阿城帶他玩兒呗,反正咱阿城自來熟。”陸守國瞥了眼自己的弟弟,陸安城還在想着“死”這件事,盯着桌子發呆。“想什麽呢,數桌上掉了多少粒米啊?”

“對啊,那孩子好像也進了阿城他們幼兒園吧,都是我們院裏的幾個小子,就帶着他玩吧。”陸媽點點頭,“我聽他大舅,就你們程伯伯,管他叫陽陽。”

“啊,我知道了!”陸安城把陸媽嘴裏的信息串了起來,腦袋瓜裏的小燈泡噌地一亮,“一定是叫程謙陽!他今天來我們班上課了。”安城想了想,又補充道:“他長得很好看。”

陸媽很欣慰安城這麽快就認得程老家的孩子,一定能帶他玩得很好。

陸安城自己也是這樣想的。畢竟大院裏的孩子都和他熟,幼兒園裏的小孩不分年級也基本知道他。能和他這麽出名的人一塊玩兒,程謙陽還不得美滋滋啊。

然而第二天,陸安城就沒在幼兒園見到程謙陽了。

他生了水痘,被隔離了起來。

院裏的大人們怕孩子染上也都叮囑他們這一個月別和程謙陽玩。不過程謙陽自己也沒有從程家出來過。他被送進程家的那天起,活動範圍就一直僅限于家中和自家的小花園,即使是離程家最近且出門必須路過程家的陸安城也從來沒有見過他。

一個月後幼兒園放假,程謙陽都沒再去了,而整個暑假,他也沒在孩子堆裏出現過。

陸安城想,那個個子小小的長得很好看的男孩兒真的住在大院裏嗎?

但小孩都是健忘的,一般大的孩子們湊一堆撒歡,瘋了一整個暑假,哪裏還記着新來的呢?陸安城很快忘了要帶程謙陽玩兒這件事。

大院裏頭這麽多孩子陪他,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他也并不很在乎。

就這樣無憂無慮地野到小學開學,陸安城才同程謙陽又見了面。

程謙陽還是沒長個,他不抱水壺了,穿着小短褲和小皮鞋,抓着肩膀上的雙肩包帶走進班裏,大圓眼睛嘀哩咕嚕轉。大院裏的孩子又都上了同一個小學,但沒想他倆這麽巧進了同一個班。

此時陸安城正熱火朝天和分去隔壁班的王燚良聊昨晚動畫片裏的內容,程謙陽非常禮貌地沒有中途插入,等沈博裕拉着王燚良去小賣部買零嘴,他才走過去對消停下來的陸安城說:“你好呀,我叫程謙陽。”

陸安城聽他說話像南方口音,偏過頭看,程謙陽正在笑。他笑起來時眼睛下面有塊不知道叫什麽的鼓鼓的東西,把他的眼睛頂得像個彎彎的月亮。後來陸安城才知道這東西叫“卧蠶”。

陸安城說:“我是陸安城。”

這是他們時隔三個多月第二次見面,第一次對話。

然而他們明明在同一個大院裏,甚至是不到百米距離的兩套房子中生活了一整個夏天。

……

陸安城不覺得自己哪裏看起來像賣屁股的男人,也不覺得自己身上哪點能吸引程謙陽一有空就可勁想往自個兒身體裏捅。但這些都是事實。他非常郁悶,并為此感到羞恥。很多年。

太陽在海平面上冒了頭,陸安城掐了手上的煙,拉開落地窗慢慢踱回室內。他後邊還有些疼,酸酸澀澀,走路不是很方便。但他睡不着,又不想待在房裏看着程謙陽的睡臉給心裏添堵。

陸安城回到房裏的時候程謙陽也醒了,整個人呈大字癱在床上,看見自己進來就揉了把大眼睛,喊了聲“安安”,又伸腿夾緊被子翻了個身。他抱着被子露出半個腦袋,眼巴巴盯着陸安城,一雙圓眼睛撲閃撲閃。

“喝酒嗎?”陸安城給自己開了聽啤酒,壓着火氣一股腦狂灌。他就是随口問,程謙陽要也沒得喝。而程謙陽就這樣看着他坐在沙發上生悶氣,腿兒翹起來一晃一晃的,笑眼眯眯。

“安安你慢些喝,要傷喉嚨的。”

陸安城不聽程謙陽的勸,把酒喝光了捏扁易拉罐,一氣呵成。

他花了些力氣從沙發上站起來,一步步走到床邊,一步步都很艱難,他居高臨下望着滾作一團的程謙陽,皺着眉頭咬了咬下唇,相當溫柔地說:“咱們真的別這樣了吧。”

程謙陽露出個圓腦袋嬉皮笑臉:“命由天定,我指不定哪天就死了,能多做一次是一次呀。”陸安城火了,伸腿隔着被子踹了他一腳,大聲問他:“這樣好玩嗎?”

程謙陽一把從被子裏翻出來,裸着就去摟陸安城的腰,他背着窗,但裸露的肌膚能夠感受到陽光照在身上的溫度。他的腦袋蹭着陸安城的肚子,半站起來的雞兒也戳着安城的腿,笑嘻嘻地回說:“好玩啊。”

陸安城臉一下就黑了,正想把人腦袋推開,程謙陽突然加重力道收緊了手臂,腦袋也随之安分下來。他就這樣靜靜貼着陸安城,感受他的體溫,低聲感嘆:

“不對,你不愛我,那就不好玩了。”

“愛”是讓陸安城最不知所措的字,他無法接話,只能嘆口氣,任由程謙陽抱着,然後去望窗外高升的太陽和平靜的海面,數掠過了幾只海鳥,又有多少靠港的漁船。

迎接全新的一日,擁抱不清楚的明天。

然後接着耗兩個人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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