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鏡中花,水中月
折騰了大半宿,顧大人的燒終于退了,不燙了。
他人還沒有醒,龍彥昭單方面給他放了假,九五之尊自己則一大早匆匆趕回了宮裏,去上早朝。
只睡了一兩個時辰,皇上今日的臉色也相當差。
主要還有點思緒不寧,心思一不小心就飛到顧景願那兒去了,總覺得沒有顧大人站在下面的早朝就少了幾分趣味兒。
終于熬到了下朝,龍彥昭又換了身衣服,直接出宮去看顧景願。
索性的是近日來朝中也沒什麽大事,該處理的事情他又從未耽擱過,這會兒倒是可以擠出空閑。
龍彥昭到的時候,顧景願已經醒了,正坐在房間裏面看書打發時間。
見皇上直接推門進來,他趕緊放下手中書本對龍彥昭行禮。
“快起來,別下地了。”龍彥昭忙過去扶他,趕在顧景願還沒下床之前将人又塞了回去。
顧景願聽話地捂好被子,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問他:“皇上這就下朝了?”
“今日沒什麽事。”龍彥昭反問他:“阿願感覺怎麽樣了?早上吃東西沒?喝藥了嗎?”
顧景願略微點頭說:“臣已經好了,勞陛下挂心。”
“好了?”
龍彥昭摸了摸他額頭,倒的确是不燙了,只是顧大人的面色依舊蒼白,神情也十分憔悴,很明顯就是還沒好全的樣子。
顧景願老實說:“臣再休養兩日就會痊愈了,陛下您先回宮處理政務吧。”
“不忙。”龍彥昭說:“處理政務也不一定非要在宮裏,朕讓人把奏折打包過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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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景願俊秀的眉頭輕蹙,“江山社稷豈可兒戲?再說……”
再說昨日皇上不僅把宮裏的宮女太監都調過來不少,而且還兩次驚動了禦醫院,外加上他們的舉止還那般親密……
如今顧景願不用出房間也知道外面的人都在說什麽。
甚至他發現今日自己府上的傭人看自己的目光都變了……真是想想便覺得窘迫。
反觀九五之尊,被顧大人批評了,竟然也絲毫不惱。
他拿過桌子上的蘋果,又拿出随身攜帶的精致匕首,澆滾燙的茶水涮了涮,開始慢條細理地削起了蘋果。
知道阿願在因何事而糾結,龍彥昭輕笑道:“旁人說你魅惑君主顧大人都一笑置之,全不在意。怎麽,朕不過是為你叫了兩回太醫,便不好意思了?”
在朝上陰沉着臉的帝王這會兒又變得生龍活虎,他一雙黑漆漆的眼眸望着顧景願,裏面有點點笑意,看上去璀璨絢爛。
顧景願跟他對視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眸,只是悄聲說道:“還是有區別的。”
耳畔是皇上削蘋果皮的細碎聲音,他稍稍抿了抿唇,終究也沒有解釋。
反而是龍彥昭說:“朕知道,旁人說你媚上,那不是真的,所以顧大人便不在乎。但昨晚之事……你擔心朕是真的寵愛你到不知分寸了,是嗎?”
顧景願:“……”
寵愛什麽的……皇上這話說的如此露骨,顧景願不知該怎麽接。
雖然他的确是在擔憂這一點。
皇上的朗笑聲再次傳來:“放心吧,朕又不是昏君。顧大人你可是我們大宜的文曲星啊,再說昨日你那樣兒看起來太駭人,就算不是你,換了其他大臣,朕見了也會那麽做的。”
龍彥昭說到這裏,話語稍頓,驟然很後悔自己為何要這樣說……
這不是憑白又把阿願給推出去了嗎?
阿願都病得這樣重了,他應該說兩句體己的話才是。
尤其顧大人跟其他大臣比起來……其實還真是不一樣的。
于是九五之尊忙又繼續補充道:“當然,要朕親手喂湯那就別想了。”
“陪.睡也絕無可能。”
至于那些半夜又是拍又是給唱歌哄睡的,光天化日的,龍彥昭便是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在事後再提。
他畢竟還是皇上。
皇上都是要面子的。
不過好在顧景願的臉色果真好了不少,看那神色也變得輕松起來。
龍彥昭只覺得心都跟着飛揚了起來,削好了蘋果皮,他又自動切成小塊,一塊一塊喂給顧景願吃。
顧景願今日身上雖然還不是很舒服,但也不似昨日那般嚴重,他要自己吃,但皇上不肯。
別扭地吃了小半個蘋果,顧景願再沒什麽食欲,皇上便自動将剩下的那半個給啃了。
顧景願擦了擦唇角,沒什麽好做的,便又督促皇上回去幹活。
龍彥昭頗為無賴地說:“那要不你跟朕一起回宮?”
“……”
皇上冠冕堂皇地說:“你府上的那些下人都太散漫了,朕怕他們照顧不好你。”
顧景願又解釋了一遍:“不是散漫,只是臣不喜人伺候。”
“那朕親自伺候你總行了吧,朕等會兒就叫人準備馬車,病沒好之前你就住在宮裏。”
“……”
顧景願垂眸想了想,他以前便常住皇上寝宮,這會兒竟然找不出什麽反對的理由。
更何況因為皇上昨晚當衆喂湯之事……他現在在家裏呆着也別扭。
于是便點頭同意。
龍彥昭很快叫來影衛,将準備馬車的事情吩咐下去。
他是一個人靠輕功直接飛過來的,連大門兒都沒走,要等影衛們拿着他的令牌去調人來才可以。
時間還有一會兒,龍彥昭站起身來,對顧景願說:“所以阿願有沒有什麽要收拾的細軟?”
顧景願的目光在自己屋內的衣櫥上迅速掃過,有些慌張,又很快地垂眸搖頭:“沒什麽東西……陛下宮中本來便有臣的東西,再說臣過兩日便好了。”
“嗯。”龍彥昭也沒堅持要幫他收拾東西,他重新在顧景願身邊坐下,臉對着臉,忍不住細細打量阿願的眉眼。
阿願不燒了,先前所有的猜疑也似乎都跟這下降的溫度一起,褪去了很多。
不是龍彥昭不在意了。
——昨日顧景願的反常讓他突然有了一絲怪異感,好像讓他有了新的認知,以至于開始懷疑自己以前所看到的顧景願,到底是不是真的阿願。
以前不是很在意的顧景願的過去、阿願的心意想法……突然間便在心裏放大,讓他變得迫切地想要去知道和了解。
一種濃濃的危機感莫名其妙地在心底裏蒸騰,才是皇上昨日那般迫不及待地出宮找顧景願的原因。
但折騰了這麽一宿以後,龍彥昭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竟然不忍心再質問追究他了。
他覺得顧景願只要沒事就好。
只要還在他身邊就好了。
其他的……時間會自動帶來或帶走一切。
龍彥昭想,他以後要多關心關心顧景願,就像如今這般觀察他,留意他,時常來找他……
如此一來,顧大人縱有玲珑心思,就不信他還能有事兒瞞得住自己。
或許是盯人看的時間太長,又或許是他看人的目光太過深邃異常,讓顧景願有些不大習慣。
他忍不住詢問:“皇上?”
“沒什麽。”龍彥昭回神,驀地擡手捧住了顧景願的頭,在對方那兩片已經變回淺色的薄唇上啄了一下。
顧大人的嘴唇軟軟的,有些幹燥,觸感極佳不說,還帶着一股蘋果的芳香。
龍彥昭一觸即離,等距離拉遠了一些,便看見顧景願愣愣地坐在那裏,黑白分明的眼無辜地睜着,表情是完全回不過神的迷茫。
很像是軟軟萌萌的小動物被搶走了心愛的玩具或食物,硬生生被占了便宜的委屈神态。
肆虐之心開始在胸中橫行,顧景願現在的表情讓人太想欺負他了,讓人很想把揉進懷裏,這樣那樣……
于是龍彥昭加深了這個吻。
他其實并不懂得任何技巧。
清清爽爽的蘋果香氣再次在唇齒間彌漫,心情便無故開始愉悅。
此前龍彥昭怎麽也沒想到只是簡單的親吻竟然也會帶來這種感覺……
直到他人被顧景願輕輕推開。
顧大人臉比剛才要紅,他別過頭,也沒說什麽,只是說:“皇上,臣還病着……”
龍彥昭像發現了什麽新玩意兒,還處在極度興奮的狀态,被推開也不以為意。
他點頭道:“對對,阿願是該好好養病。”
顧景願說:“謝皇上。”
龍彥昭說:“不過回頭那已經被擴充到了二十幾式的簡筆畫內容,倒是可以再擴充擴充了……”
“……”
顧景願這病來得快去得也快,但是總體下來還是拖了很多天才徹底好全。
短短幾日,朝中又是一片風雲變化。
顧源進有了新的動作。
趕在太後壽辰的前幾日,昊王也終于被接回了宮中。
昊王進宮拜見龍彥昭的那天,顧景願也在。
龍雲琦的長相跟瑜文帝頗有幾分相似之處,雖然并不一樣,但看神态和某些特征,也能輕易辨認出他們兩個是兄弟。
只是龍雲琦有天疾,一條腿腿腳不便利,要經常坐着能工巧匠們專門設計的輪椅才能出行。
長期不活動讓他的身形看上去十分瘦弱,面色也是那種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整個人都透着幾分羸弱,與身材高大魁梧、英氣蓬勃的龍彥昭完全不是一個類型的。
龍彥昭自幼便被送到了北部行宮,與自己這位兄弟并沒有多少深交。
他原本對龍雲琦并沒有任何偏見,直到被接回來做了皇帝,發覺自己母後看上去更偏愛龍雲琦以後……
這梁子才算是結下了。
龍雲琦也并沒有要與自己的皇帝兄長交心的意思,來拜見不過是意思一下,回頭他還要去拜見太後,這才是正事。
兩兄弟兄友弟恭了一陣,龍彥昭便笑着讓人将昊王送到太後處。
“母後這些日子想你想得緊。”龍彥昭說,“朕每日忙于朝政也沒太多空閑時間,五弟這次回來,可要在宮裏多陪陪母後才是。”
龍雲琦表情不動,只是淡淡地應着:“是,臣弟謹遵聖命。”
“嗯。”龍彥昭燦爛地笑:“如此甚好。”
龍彥昭繼續滿意地點頭,等宮人将昊王推出了宮門、推到他再也看不見的地方,皇上臉上的笑容瞬間落下。
整個過程中,顧景願都乖乖地躲在屏風後面,幫陛下磨墨。
龍彥昭心情本來是挺差,待回身看見恭敬立在那裏的顧景願,心裏頭的那層烏雲登時散開了一些。
他大步走回到案牍後面,在顧大人細瘦的腰身上摸了一把,竟然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拿起朱筆來繼續翻閱奏折。
以往每回昊王回宮,對于宮裏來說都是一場災難。
皇上心情不爽利,太後和昊王那邊也不安生,連累後宮的宮人們都要戰戰兢兢。
只是今日……皇上這反應卻與去年不一樣了。
俨然成熟了許多。
為此,顧景願都覺得大為吃驚,反倒是龍彥昭,一邊批閱奏折,一邊平靜地跟他解釋:“朕是看開了。”
“朕都跟昊王鬥了這麽多年了,也沒在母後那裏掙得一點好。所以就這麽地吧,母後那邊朕也不抱期望了。”
顧景願聽他這樣說,磨墨的手不禁一頓。
他太知道想争寵又偏偏什麽都掙不到的那種感覺了。
視線轉到了九五之尊那邊,顧景願半張開口,卻不知該怎麽安慰他。
面對得不到的東西,有人選擇一直争下去,有人則選擇了放棄。
但無論做了什麽樣的抉擇,都必定是不斷經歷了很多事情以後,大徹大悟才能做出決斷。
外人不好勸說。
勸不了,也起不到半分安慰。
沒想到這時候,龍彥昭竟露出了一絲邪氣的笑,“再說了,朕也看明白了。朕得不到母後的喜愛,他也得不到朕這個皇位,公平合理,互相眼紅着呗,朕無所謂。”
顧景願:“……”
過了一會兒,顧景願才輕笑着說:“陛下心态好,這很好。”
他聲音很輕,但裏面微微帶着幾許贊揚,龍彥昭還是聽出來了。
九五之尊的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揚,他忍不住将顧景願拉過來,抱了抱,一心一意嗅着他身上的皂角香。
皇上說:“朕也不知是怎麽了,這次昊王回來朕竟然不嫉妒他了……甚至有點想讓他以後就在宮裏陪着母後,也省得母後太閑,三天兩頭地往朕這兒送什麽美男圖給朕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