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心向陽 (1)
“啊!”程陰灼吓得大叫了一聲,連連後退數步。
“你們別過來!”他再次大叫。
他記得這藥的氣味,龍彥昭不是在騙他……
程啓喝過以後叫得撕心裂肺,他吓壞了,後來很長時間,當時的場景都成了他的夢魇。
他怎麽可能不記得這種味道?!
“你是自己喝,還是朕派人喂你喝?”坐在那裏的龍彥昭面無表情,“看在程啓的面子上,朕要你自己選。”
“你……”
程陰灼打量着他的表情。
突然發覺自己根本就看不懂他的想法。
如果這會兒龍四是笑着的,表情是戲谑的,那麽他還可能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但是……龍四為什麽面無表情?
滿面厲色,還隐隐帶着一點不耐煩。
好像他來這裏并不是為了吓唬自己。倒更像是解決完這裏的事情,還有更重要的要做……
“你憑什麽要我喝?!”程陰灼更害怕了,失控地大叫:“當初灌程啓喝它的是我的父王!跟我有什麽關系!”
面對質問,龍彥昭無所謂地擺弄着茶杯。
“冒充阿啓,意圖欺騙朕,要朕借兵給你。”他手指輕輕點着桌面,發出幾聲“咚咚咚”的輕響,聲音很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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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後,皇上又驀地擡眼看向程陰灼,眼神陰鸷得可怕。
“欺君之罪,罪該萬死。”
他漆黑的眼睛正對着程陰灼,像是要将一切都吸進去一樣。
他說:“不過你是阿啓的弟弟,朕不殺你。只要你喝了它。”
“我、我……你要我喝它有什麽用!”程陰灼說:“無論你現在找誰出氣,阿啓他都不可能回到從前!再說當初那湯又不是我灌的!……”
“或者你不想喝這湯?”龍彥昭語氣如尋常談天說地一般輕松,他打斷了他,“你是想死?要朕直接處死你?那也可以。”
“不!”程陰灼慌了,這種時候龍彥昭越是這般平靜,他就越是害怕。
龍彥昭現在看起來太理智了。
理智到程陰灼心裏完全沒有了底……
到了自保的時候,他自然想到什麽就說什麽:“那湯真的跟我沒關系!是太子哥哥的提議!下令給阿啓喝的人是父王!……要找你找他們去!你找他們去啊!”
“太子哥哥?”龍彥昭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他長眉一挑:“如今的北戎王?”
“對啊!”
“你當朕傻?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膽子利用朕……”
“不!我說的是真的!”
眼見着他眼神又變得可怕,程陰灼下意識地繼續後退半步,連忙解釋道:“真的是太子提的!他對父王說阿啓武藝高,很容易逃跑,若是被他逃走,沒在陰月陰時獻祭,北戎便會遭到懲罰!”
“……真的是太子!這事你可以去北戎問,很多人都知道!你相信我!”
“化元湯也是他提議的,一切都是他在搞鬼!小時候我與阿啓被養在王宮外,他與他的母親何皇後便經常處處刁難欺負我們兄弟!程啓他太出色了……他們忌憚阿啓,他們才是最恨不得阿啓被廢被處死的!”
“北戎王……”
龍彥昭聽完,繼續用手指敲着桌子,稍一沉思過後,他兀自說道:“好好好,北戎王倒也不錯,正好正好。”
不知他是想到了什麽,一番思量過後,龍彥昭竟然笑了起來。
笑聲也跟着變為陰鸷。
他繼續看程陰灼,誠摯道:“謝謝你将這麽重要的信息告訴朕。不過……”
但緊接着,他嘴角一垂,繼續崩回一條直線,說:“還是快把藥喝了吧,別逼朕動手。”
程陰灼:“……”
程陰灼快瘋了。
他覺得自己都這麽軟下來跟他求情給他提供消息了,對方還如此無動于衷,龍彥昭這是在侮辱他。
雖說如今他大勢已去,沒有了大宜皇帝的庇護,他很快便會被太子的人殺死。
但士可殺不可辱,程陰灼從小到大就只在他父王那裏服過軟,在外面又哪裏受過這樣的恐吓羞辱。
他咬牙問道:“程啓呢?程啓知道你要這樣對我嗎?我要見程啓!”
“龍四,你可要想清楚!我是阿啓的親弟弟!你知道對他來說我意味着什麽嗎?你敢這樣對我……”
“你還好意思提阿啓?!”
“嘩啦”一聲,茶杯被皇上砸在地上。
他最近着實已經砸了不少東西,但沒有哪一次,表情是像如今這樣,瞬間由平靜換成了暴怒。
這樣的變化将程陰灼吓得抖了一下。
這般陰晴不定……怕不是瘋了吧?
程陰灼更絕望了。
跟冷靜睿智的人說理也好過跟瘋子講道理!
龍彥昭已經暴躁地站了起來。
他真是說翻臉就翻臉,如今也已經陷入暴走的邊緣。
他驟然從懷裏掏出了一封信,将那封信抖開,又以極快的速度逼近程陰灼。
“這封信是你寫的吧?是不是你冒充阿啓的筆跡寫的?!”
“你……我……”
看清楚那封信上的內容,程陰灼的瞳孔開始控制不住地發顫。
時過多年,他都快忘記這封信了。
當初程啓最後一次跑走,完全不知去向,父王雖派人去搜捕,但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他在哪裏。
那段時間王宮裏陷入了詭異的平靜當中。
程陰灼有一次不小心翻到程啓的舊物,就從裏面翻出了……龍四給他的信件。
原本他還覺得二哥可憐,但看見了那些信以後,他又開始嫉妒阿啓。
不是嫉妒他能力出衆。
能力出衆便罷了,阿啓本身就很勤奮,程陰灼做不到他那樣,所以也僅僅是見他被父王誇獎的時候心裏會不舒服。
事實上自從阿啓身體被廢以後,他就沒再嫉妒過他了,只是覺得心有餘悸,覺得他可憐。
直到他又看見了這些信……
如果說程啓能力出衆是因為他整日整日、沒日沒夜地練習,學習。那麽為什麽忙成那樣的程啓,竟然還有有這樣一位牽挂着他的摯友?!
或許是術業有專攻,程陰灼不喜歡練武也不喜歡學習。
但因為他出色的外表,所以身邊總有無數人圍着他轉。
王宮裏的兄弟姐妹,府宅附近的小孩兒……程陰灼永遠是他們之中最高貴、最衆星捧月的那一個。
他喜歡被他們環繞着。
甚至因為這一點,他在程啓面前也可以洋洋自得。
程啓性格太直,成長得又太快,旁人都追不上他,所以他從來都是一個人。
一個人習武,一個人吃飯。
有時候看起來就是孤零零的,不合群。
一直被同齡人追捧的程陰灼卻絲毫不會覺得寂寞,甚至即便沒有父親的目光,他整個童年也很快樂。
直到……他得知程啓在外面認識了一個落魄皇子。
但那時候還好。
他那時是真的沒将龍四看見眼裏。
甚至如果他願意,他身邊的人便可以替他去教訓那個龍四。
對龍四會有關注,也只是好奇能讓程啓另眼相看的人到底有什麽魅力。
待從程啓那裏多次打聽龍四的事後,聽程啓說他們之間的相處日常……不過就是一些普通的日常,程陰灼便徹底對龍四失去了興趣。
——一起騎馬去看日落有什麽意思?
一起練武?想想就要累死。
還有一起烤肉?到底哪裏有趣了?王宮裏禦廚做的吃食不香嗎?
……
所以他那時候,是真的沒有因為龍四就嫉妒過程啓。
直到看到了這些信……
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不僅其他方面不如程啓。
連人際交往都沒有比得過程啓!
因為他沒有一個像龍彥昭這樣的朋友。
一個為了能夠保持信件通暢就花費了無數心思的朋友。
一個字裏行間都透着關心和溫情的朋友。
一個……身為大宜皇帝的朋友。
程陰灼嫉妒這樣的程啓。
也很後悔,當初他為什麽沒有放下身段去接近龍四。
如果他也去找過龍四,那麽是不是,等龍四做了皇帝以後,他也能夠收到這樣的來信……
嫉妒心作祟,外加上他那會兒雖不知程啓是死是活,但也隐隐知道程啓不會再回來了,再也無法給龍四寫信了。
所以鬼使神差的,程陰灼便模仿了程啓的筆跡,給龍彥昭寫了那樣一封信。
信上也沒寫什麽。
程啓的筆跡并不那麽容易模仿,怕對方會看出來是假的,他也只寥寥寫了幾筆。
龍四的信上一直都在擔心程啓的傷,他便給他寫自己沒事了,要他不要再提。
程啓想盡一切辦法地在對外求助,他就告訴龍四,程啓過得很好,要他不要擔憂。
他……也只是寫了這封信而已。
……
昨日他已經知道阿啓就在門外,後來還被龍彥昭帶走了。
想來一夜過去,程啓與龍四之間應該說了很多很多話,把這些年的話都說開了……龍四今日才會這樣暴躁地直接要給他灌藥……
“我……”程陰灼意識到大事不好,下意識就想跑。
可這屋裏就這麽大,他明顯打不過龍彥昭,又能往哪裏跑?
龍彥昭直接将他按在了牆上。
“若不是這封信,朕也不會以為阿啓只是遇見了一點小問題,他其實還過得很好。若不是這封信,朕也不會這麽多年都對阿啓不管不顧不問詢!……若不是這封信……阿願在我身邊之時,或許……或許我就認出他了……若不是你!”
皇上的眼眶發紅,手下一緊,再次掐住了他的脖子。
暴戾之氣猶如跗骨之蛆,直接将程陰灼籠罩,程陰灼鬥得更厲害,他好像看見了自己的死亡……也許再過一小會兒,他就要被龍四掐死……
是程啓。
又是程啓!
“放開……放開我……”程陰灼直接被掐出了眼淚,“我沒想害程啓……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我怎麽知道他曾經向你求助過,我怎麽知道他後來怎麽樣了!我又不是故意的!我那時候也根本沒想過要冒充他!我才不稀罕冒充他!”
他也只是一時興起,洩憤一樣搞了一封信罷了。
而事實上,再收到龍彥昭的來信,他也的确是有被爽到。
那一封封的,從最初與往常一樣的聊天,到因為他長久沒有再回信、對方表現出的擔憂和急切,再到最後一封信,只剩幾句簡單的問候,但字裏行間都透着一種悵然若失感的信件,他看着就開心了。
那會兒他每收到一封信,都要嘲笑一次龍四的蠢頓。
但他也沒想過要再模仿程啓了。
程啓先前的經歷把他吓壞了,冷靜下來以後,在所有人都覺得逃跑的程啓給北戎帶來了晦氣以後……他也不想再提起那個名字了。
他怎麽可能冒充程啓?
他也并不是樣樣不如程啓!
他擅長作畫,擅長彈琴,更有品位,喜歡裁衣作繡。
這些程啓他會嗎?
他都不會!
那個愛好竟然是死讀書的程啓……
他不嫉妒程啓。
……只是因為他們身在帝王家,父親對他們的要求是那般的,程啓更符合,所以他們才說程啓優秀。
但程陰灼一直都不認為自己不優秀。
他怎麽可能嫉妒程啓呢?
因為程啓的性格更開朗,心胸更寬廣,笑容更燦爛更恣意嗎?
不!
他不嫉妒!
他真的……一點都不嫉妒程啓……
歇斯底裏地解釋完這一切,禁锢在他脖頸上的手終于松開。
程陰灼再次咳嗽起來。
“你是沒有害過阿啓。”他聽見龍彥昭聲音平靜地說,“但你的心裏,你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死。”
“……”
彎腰咳嗽的程陰灼身形突然變得僵硬起來。
龍彥昭的聲音變得殘忍,他也彎下身來,赤紅的眼眸向程陰灼的方向逼近。
“你一直在看戲,看他們折磨阿啓,幸災樂禍,津津樂道,期盼他們下手再狠一些……”他壓低的聲音沙啞極了,“程陰灼,你就是個睚眦小人,這一點你連你的太子哥哥都不如。”
“我要見程啓。”程陰灼并不聽他說,而是直接別過頭去。
“你有沒有把程啓當成過是你兄弟?”龍彥昭問他。
“我要見程啓!”程陰灼轉回頭來瞪他,“是程啓要你來的嗎?程啓要殺我,那我也要程啓親自來!我倒是要看看,他這般待我,還有什麽臉面去見九泉之下的母親!”
“真不明白你們為什麽都護着他……為什麽都……”程陰灼剛剛被掐住了喉嚨,後又大喊了一通,如今已經有些失神了。
程陰灼猛地想起,小時候他與程啓一起被父親接入宮中玩兒,他不慎打碎了祖母的一個花瓶。
當時他吓壞了,來不及想太多就跑走了。
沒想到程啓從那裏經過,又恰巧被父王遇到……
程啓并不承認那花瓶是他打碎的。
那時候他們還很小,母親剛剛去世,也許只有五歲。
五歲的程啓性子便執拗得很。
他絲毫都不開口給自己辯解,只一味堅持否認自己打碎了花瓶的事。
模樣很固執。
他們的父親也是個脾氣很臭很硬的人,直接說:“打碎了就打碎了,為什麽要撒謊?”
再之後,程啓就跟受了什麽刺激似的,瘋了一樣地搖頭,瘋了一樣否認花瓶是他打碎的。
而後他便被父親打了。
被打了也不承認。
不承認也便罷了,他還不懂說好話服軟,于是只能繼續被打。
程陰灼永遠記得他當時的眼神。
……那其實那并不是個非常重要的花瓶,只是祖母比較喜歡的一個。
程啓當時也可以找很多人為他作證,證明他先前并不在這裏。
或者他服個軟,認個錯,本來并不是件大事……
至少不必鬧得像當時那樣大。
如果事情不鬧大,那後來他也不會……
但他就是不服軟,也不解釋自己剛剛在哪裏。
他就只是固執地睜着一雙眼,望着他們的父親,指望父親可以相信他的話。
程陰灼當時都被吓傻了。
以至于根本就沒想到要跳出去,主動承認錯誤……
後來有宮人出來作證,說隐約看見那花瓶就是他打碎的。
……他們平時并不住在宮中,那日他們穿的衣服有幾乎一模一樣,宮人分不清他與程啓,于是便指認了程啓。
程陰灼原本已經藏起來躲在一旁,卻因此被他父王從人群中拎了過去。
父王說:“若不是你,那便是你弟弟。”
那之後,程啓便詭異地沉默了。
沉默便是默認。
父親最後說:“這就學會撒謊了?真是滿腹心機,将來必定是個睚眦小人。”
後來衆人散去,程啓一個人帶上一身傷,沒人敢去扶他,他就一直趴在那裏,直到昏過去。
……
但這事還沒完。
那以後,很快有侍衛出來為程啓作證,證明他的确是剛進那個房間,不可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打碎那個花瓶……
父王便也知道了,花瓶是自己打碎的……
他因此受到了更重的懲罰,程啓那固執桀骜的性子和硬骨頭卻反而受到了父王的賞識。
至于他這個做錯了事還不承認、而是讓哥哥來抗的人,則很多年都一直被父親嫌棄不喜。
……
他就是在那以後開始讨厭程啓的。
——程啓故意将事情鬧大,故意趴着不起來,不就是為了要他承受更嚴重的後果?
即便那件事程啓他不是故意的,可後來發生的事,也讓他越來越讨厭程啓。
他那個哥哥表面上對他不錯,對他多有照顧,那些年太子和王後處處為難他們,看上去他們倒是一對相依為命的兄弟。
但程啓做什麽都要比他跑得快,都要做第一,他是紅花而自己就只能是綠葉……
……若程啓真的将他當成是弟弟,真的愛他的話,又為何要處處散發着光芒,将本該屬于自己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程啓根本不關心他。
什麽哥哥?
不過是道貌岸然罷了!
同極相斥,他們這對屬性一樣的雙生子,從生下來便無法相容。
或許這就是天陰人的詛咒。
程陰灼驟然大笑出聲:“我就知道是他!是程啓要你來報複我的,是程啓!……”
龍彥昭此時,最聽不得的就是有人在背後議論阿啓。
他暴躁地一掌抽在對方那張精致的容顏上。
明明是兩張極度相似的面容,為什麽如今看見程陰灼的,他卻只想作嘔。
“一個無關緊要的花瓶……若那時你主動出來承認錯誤,阿啓根本就不會被打!更不會被你們的父王傷了心!你怎麽忍心他看為你背鍋?!你怎麽還好意思怪他?!!”
“對呀,我惡心,他仗義。”程陰灼被打蒙了,還從未有人敢這樣打他的臉!
他氣極,往事漫上心頭,他也歇斯底裏地叫:“明明生得一樣,為什麽只有他是光!為什麽他心胸寬廣我卻狹隘逼仄!為什麽他聰明我蠢頓!我恨他!我就是要他死!”
反正即便今日他們不殺他,被龍彥昭驅逐他很快也會被太子的人殺死,程陰灼心如死灰,也無所謂了。
“你們都說我蠢頓,可你知道嗎?程啓第二次逃走,是我告的密。”
“你……”龍彥昭這次是真的驚了,直接愣住。
程陰灼很滿意他的表情,不禁大笑道:“程啓他才是蠢頓!他竟然相信了我,你能想象嗎?他竟然還敢相信我……哈哈哈哈!我程陰灼最後終于有一次比得過他了!”
“我也只是稍一嘗試而已……但你知道嗎?那一次以後父親終于開始正眼瞧我了!他之所以變得那麽喜歡我……什麽祥瑞!也比不上血氣陽剛、狼子野心更讓父親欣賞!小時候教育我們要寬容要胸襟廣闊,分化以後……長大了,還不是要我們自相殘殺!就連父王他也是踩着自己兄弟上位的!在草原上生活,就只能靠弱肉強食……”
“你知道他為什麽那樣狠心對待程啓嗎?不單是極陰之體,是因為父親早看出程啓太過感情用事!一個帝王怎麽能感情用事?做得最好又怎麽樣?連父王的心思都沒有摸到過,他活該!”
“你……”一瞬間怔愣過後,龍彥昭眼眸瞬間漫上血色。
再也聽不下去了,他也再沒忍住。
端起了桌上那碗湯汁,直接掰開對方嘴巴,給他灌了下去!
“程陰灼!你該死!你該死!!”
他大聲咆哮着、譴責着他。聲音在整個驿站中回蕩。
只要稍一想象阿啓第二次逃跑未遂……被人出賣被打折了腿……
他躺在那個冰冷的房間裏,被自己弟弟出賣……
龍彥昭只恨不得現在就殺了程陰灼!
程陰灼被灌了湯汁,猛咳嗽幾下,過後又開始大笑出聲。
“怎麽?原來程啓沒對你說這件事嗎?哈哈哈……他竟然沒告訴你這件事嗎?”
面對癫笑的程陰灼,龍彥昭說:“今日之事,阿啓全然不知。”
他嫌惡地看着程陰灼:“程啓跟你不一樣。”
程陰灼卻只是大笑:“道貌岸然……哈哈哈哈,他都是裝的,他那都是裝的啊!”
龍彥昭稍微收斂了些狂躁的氣息。
他看着倒在地上狂笑不止的程陰灼,說:“若阿啓想要害你,大可以在知道你用了解魔花後,就将這件事情告訴你們的父王。”
“……”
程陰灼的笑聲戛然而止。
龍彥昭面無表情,聲音空洞:“即便不告訴,只要稍微将你也是極陰之體的事情散布出去,懷疑的人多了,三人成虎,你又的确是那樣的體質……你以為你還能活到今日?”
他聲音無悲無喜,聽上去也不帶絲毫感情,只是對結果的一種闡述。
他說:“所以你想對了,程陰灼,你與阿啓就是一個是光明,一個只能是陰暗。”
程陰灼倒在地上,猛地搖了搖頭。
不,他還是不相信會有人那般善良。
如果真的有人可以善良……
那為什麽,他滿腦子裏都是邪惡呢……
或許沒有人知道,要說他嫉妒程啓,那他真正嫉妒程啓的便是……
明明是雙生子,是親兄弟。
有人卻向陽而生。
有人卻注定所處陰暗閉塞。
……
他也很想面向陽光啊……
程陰灼無力地倒在地上。
他知道這藥汁的猛烈,也知道等一會兒會有劇痛傳來。
他現在什麽都不求了,只求速死。
“龍四,你殺了我吧。”
但沒想到,龍彥昭卻說:“不,朕不會殺你。相反的,朕會永遠供養你。”
面對程陰灼的脆弱,他只覺得可笑。
他也真的露出了惡劣地笑:“你雖然罪該萬死,但朕又不是暴君,怎麽會輕易處死你?”
“安心在這裏住着,若朕把你扔出去,才是害了你。出去了,你的太子哥哥不會放過你吧?放心,你是阿啓的弟弟,朕如何忍心……”
“龍四……你瘋了!”
“我是瘋了。”
龍彥昭的神色再次變得兇惡,“從昨天知道真相時開始,我就瘋了。”
“那是你自己的問題!……你也該死,你也該死!”
龍彥昭又換成無悲無喜的神色。
“朕錯了的朕會償,所有罪孽朕都擔着。但是你們……更是一個也跑不了。”
“……”
程陰灼更慌了,他不想面對接下來的疼痛。
他想自殺,又動不了。
最後了,他只想痛快一點。
程陰灼緊咬牙關,下了狠心,道:“那你知道程啓他為什麽沒有供出我嗎?你知道他為什麽明知我出賣了他,也沒有出賣我嗎?”
說着,他偏過頭去,露出眉骨上的那道白疤:“程啓沒跟你說我這傷是怎麽來的對不對?……你走以後他拆了臉上的布條,那道疤形容可怕。你知道程啓有多在意自己的容貌吧?我那時候也是傻,為了不想讓他難過,就在自己臉上也劃了一刀……”
龍彥昭果然望向了那道疤。
但他面色仍舊陰沉可怖。
“朕不信。”
“你當然不信,我也不信。哈哈哈哈!”程陰灼再次癫狂地笑了:“但是程啓他信了。”
“哈哈哈哈!我劃了自己一刀,跟他說是為了陪他,他就信了。”
“他不知道,我這麽做只是無意中聽父親與大祭司說……說阿啓肯為朋友擋刀,是血性男兒。他說阿啓有了那道疤以後看起來比以前陽剛了,看上去不像是極陰之體……哈哈哈哈哈……”
“我這算不算是陰錯陽差?”程陰灼笑得快斷氣了,“沒有人是絕對善良的龍四。若是他不以為我這道疤是為了他,你以為他就不會報複我了麽?”
龍彥昭從地上站了起來。
面色恢複了平靜。
半晌過後,他突然更邪惡地沖程陰灼笑了一下:“你說阿啓曾經被關在一個什麽樣的地方來着?”
皇上病了。
“安置”好了北戎鎮南王,再次回到皇宮以後,龍彥昭直接倒在床上,一覺睡了三天三夜。
三日過後,皇上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還在京的燕王等武将、以及朝中幾位重臣宣去禦書房,共同商讨事情。
一商讨便是整整一日。
又過了一日。
當龍彥昭再次出現在了朝堂上,滿朝文武都覺得……皇上變了。
皇上好像變了一個人。
不愛笑了,看上去更嚴肅、更威嚴了。
也更加冷血無情。
皇上以前也不怎麽笑。
但那表情時常是放松着的,他總是饒有興致地打量着下面的衆臣,表情也很豐富。
可如今,端坐在上方龍椅上的皇上卻只是一臉嚴肅。
他以雷霆手段整頓了京中所有的世家和權勢,又以不容人分說、所向睥睨的姿态頒布新政,重新整頓了朝綱。
皇上總是說一不二。
但卻賞罰分明,公正不阿。
皇上也總是在與朝臣商議過後便擅自做了決定。
但每一次,皇上的抉擇都是對的。
皇上幾乎不眠不休。
漸漸的,文武百官都意識到,皇上不一樣了。
他好像是……一夜之間,便長大了。
以前有攝政王和顧大人在,皇上在朝中的存在感并沒有很高。
但親眼見到皇上處理那些世家的手段後,便再沒有人敢輕視皇上了!
那些都是多年對大宜沒有任何貢獻、反而如蛀蟲一般盤踞在朝中的世家們。
結黨營私盤根複雜,又哪裏好是那樣容易拔除的?
皇上甚至還遭遇了兩撥刺殺。
……
兩個月後,将大宜朝朝廷內外整頓得差不多,早朝時,皇上突然又以不容人反駁拒絕的姿态,宣布要禦駕親征。
……他要親自出馬,征戰讨伐北戎!
大宜與北戎雖然多年來沖突不斷,但有沖突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還沒到要皇上親自出馬讨伐的地步。
朝中立即展開了激烈的讨論,反對人數衆多。
很多人都開始猜測皇上這般做是不是因為那位鎮南王……
畢竟……兩個月前,他才來京求助過。
不過當時皇上并沒有發兵。
這件事情不知怎麽便不了了之了,那位鎮南王據說是被皇上秘密安置在一處,嚴加保護着……
一開始還有人以為皇上這是在金屋藏嬌。
但後來,據禁衛所說,那位鎮南王根本沒被陛下接入宮中。
而且皇上就像是長在了自己的書房裏,日日夜夜都住在那裏不說,除了上朝和去拜見太後以外,他幾乎從不去其他地方,也從不見什麽人。
殚精竭慮,勤于朝政。
這是皇上這兩個月的生活寫照。
因此百官也費解極了,陛下為何突然要北征。
但無論大家如何猜疑和質疑,正如兩個月前對世家出手、打擊整頓一樣,龍彥昭的态度依舊很堅決。
“北戎屢次犯我邊境,燒殺搶奪,是可忍孰不可忍!列位在京中高枕無憂之時,可有想過邊境上那些枉死的将士和百姓?”
龍彥昭環視着滿朝文武,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裏回蕩:
“北戎不滅,朕勢不罷休!”
“如今剛剛整頓完**世家,國庫頗豐,此時不滅北戎,更待何時?”
這……
原因似乎也挺充分。
皇上為了北征都大動幹戈,将世家們處理了,可見其決心。
一時之間,也沒有人敢站出來反駁。
倒是下了朝以後,禮部尚書不請自來,跟随其他重臣,一起來到了禦書房見駕。
很顯然,他對征讨北戎沒什麽意見,但對禦駕親征有意見。
“啓奏皇上,邊境事宜臣不懂,也不敢多言。但陛下如今後宮懸空,未有子嗣,若要禦駕親征,怎麽也該立一位皇後,待他日儲君之位落實,再行……”
“荒唐!”龍彥昭直接打斷他。
禮部尚書趕緊跪在了地上。
“皇上息怒,只是皇上乃一國之君,是國之根本,若要親征,怎可不在宮中留有子嗣……”
“這般說來,你覺得朕此行是回不來了?會斷了大宜的龍脈?”龍彥昭慢悠悠地問他。
“……臣并無此意!臣該死!請陛下恕罪!”
但皇上已經因為他這兩句話被激怒了。
這段時間便是這樣,按理來說一切事情都處理完畢,就連那位……那位地位尴尬的顧大人都離了京,照理說皇上也該選秀女入宮,選妃立後了。
但是沒有。
皇上不僅沒有選妃的打算,還誰提這事就跟誰急。
……抄攝政王府、看見從裏面翻出的無數賬目和貪污證據時都沒那麽急。
也是因為急過兩次,這一次禮部尚書也不敢公開說這個事了。
此時他環視了一周,發現左邊站在燕王,霍将軍,廣平王府的将領,右邊站在楊丞相以及兩位禦史大夫……
好像除了自己以外,整個書房內都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武将重臣……
就自己的官職最低。
他不禁将目光放在了楊丞相身上,希望丞相能夠勸一勸皇上,要他冷靜。
可楊丞相卻只輕微沖他搖了下頭。
此時,他猛地聽見皇上說:“立後的事……朕要等向陽侯回來再說。”
禮部尚書沒明白:“……呃?”
龍彥昭沖他勾了勾手指,要他上前聽話。
禮部尚書不敢不從。
等到他膝行上前以後,便聽皇上問他:“向陽侯以前是你的屬下,你覺得他怎麽樣?”
“怎……怎麽樣?”禮部尚書并不是很懂皇上的意思。
嘗試揣摩聖意未果,面對皇上逼問的目光,他還是硬着頭皮回答:“顧……侯爺行事穩重,智慧不凡,任勞勤勉,能得他做幫手,臣實屬有幸……”
“不是這個。”皇上聽了,不滿意地擺了擺手,又說:“朕的意思是,他做皇後怎麽樣?”
“……?!!”
龍彥昭的手指又輕輕敲起了桌面,不知想到了什麽,竟然饒有興致地說:“到了拜堂的那一日,他穿着大紅衣裳的模樣一定很不錯。”
“……”
禮部尚書再看其他大臣們,發現他們看自己的目光,似乎都……充滿了憐憫?
……好像對于如此畫風突變的皇上,他們都已經習慣了?
他更加不解地向上瞻仰聖顏。
龍彥昭卻已經回神,回歸了往日的嚴肅。
“太子的問題朕離宮前會想辦法。但是立後選妃的事情你也莫要再提。”
皇上一雙發紅的眼眸望着他,隐隐有種逼視的感覺,叫人無處遁形。
極度驚詫下,禮部尚書聽見皇上說:“向陽侯什麽時候肯回宮,大宜朝什麽時候才會有皇後。朕說這話你可明白?”
皇上說着,還痛苦地揉了揉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