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向生而死,向死而生

太陽落山以後,龍彥昭将顧景願帶出了觀星閣。

自從他登基以後這裏便被廢棄了,經年沒人打掃,裏頭滿是灰塵。

龍彥昭也不喜歡這個地方。

之所以會帶顧景願來這兒,是想讓他看看這裏的風景。

作為整個大宜最高的建築,站在這頂上便能俯瞰整個京城。

可惜等顧景願睜眼的時候外面天色已暗,落霞漫天的盛大景象也已經不再。

不過也沒關系。

還會有機會的。

龍彥昭直接将顧景願帶回了寝殿。

顧景願睜開眼睛以後便沒有再閉上了,一雙眼尾帶着濕潤紅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裏面清明一片。

他這是恢複過來了。

只是又不願面對他,所以不想說話。

龍彥昭心知這一點,有點放心,又十分不放心。

但卻也不敢請禦醫來看,生怕刺激到他。

阿願這是心病,禦醫治不好。

龍彥昭不知道該怎麽疼他,怎麽才能走入他的內心擁抱他,便只能默默地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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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來洪泰全,在對方驚訝顧大人竟然回來的目光中吩咐他去做了一些事。

而後有宮人端上來熱粥和熱茶,龍彥昭還如往昔一樣,一點點地喂給顧景願吃了。

阿願沒拒絕。

再後來龍彥昭将所有人都遣走,他還是抱着顧景願。

與他雙雙倒在榻上,他輕輕地吻他。

嘴唇輕輕碰觸到對方額頭的時候,顧景願開口了。

他說:“陛下,你并沒有對不起我什麽。”

龍彥昭動作頓住,咧嘴苦笑了下,沒有再吻他,只是問他:“阿啓,你恨朕嗎?”

顧景願卻答非所問:“龍四,你不欠我任何事,當年那句要你記得只是我随便說說的,你不要再當真了。”

他認真說:“也不要再為我做任何事。”

顧景願說着,又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很多時候他其實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着,還是已經死了。

更多時候,他也分不清他是在大宜朝的宮殿裏,還是在那個冰冷肮髒的小屋中。

龍涎香的香味湧入鼻息,沁人心脾。

顧景願輕輕地嗅了一下。

所以像他這樣的人,還是不要再在這裏耽誤龍四了。

他閉着眼說:“我來幫你的目的,的确是為了楊晉。”

“阿願?”顧景願看不見的地方,龍彥昭的眸中閃過一抹痛色。

顧景願輕咬了下下唇,還是狠心說:“楊晉他誓死效忠你,一直都有提起你。後來他不在了,臨走之前囑托我入京來看看你的情況,我便來了。”

與楊晉相識的初期,顧景願的狀況有些混亂。

他身體廢了,腿也半廢了,半死不活。從楊晉将他從那個冰窟窿裏挖出來以後,便一直在治病。

那段時間楊晉遍訪名醫,還帶他去西域求藥,直到後來請來了榮神醫,他那腿才算是得救了。

但身體的确是廢了,誰也扭轉不了。

不過楊晉還是照顧他,将他帶在身邊。

顧景願不知他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有什麽目的。

日複一日,他觀察着他、提防着他。

但楊晉的為人似乎又像他外表一樣,一樣耿直。

他對他似乎沒有所圖,或者自己身上也沒有他人再索取的東西,逐漸的,顧景願對他放下的戒心。

那段時間他無所事事,就每天坐在屋裏,看楊晉在外面練武。

要不就是聽他排兵布陣,謀劃大局,亦或者看他訓誡手下們,一定要忠于陛下。

皇上這個詞總是頻繁地在楊晉口中出現。

差不多一年的時間裏,他什麽都感覺不到,也無法将任何記憶串聯起來。

就只知道楊晉。

就只記得他的話。

可就在他快要好了、就快可以站起來的時候,楊晉卻出事了。

他知道戰場無情,但也無法相信,明明只是一場小沖突而已……楊晉怎麽就沒了。

他從屍山血海中将人帶出來,在聽說将軍沒救了以後,他将他綁在背上,帶着他千裏奔襲去找榮清,一跑便跑了三天三夜。

一開始楊晉還能在後面跟他說話。

再後來……就沒有聲息了。

……第一匹馬累得再也跑不動之前,便再沒有聲息了。

榮神醫雖然號稱起死人、肉白骨,可這世上哪有人真能救得了已經死去很久了的人?

顧景願記得楊晉最後跟他說的話,是要他入京看看皇上。

所以他便來了。

帶着楊晉的屍身、他身上的令牌,換了個身份,踏入了這大宜朝的京城之中。

自那日楊晉下葬以後,他原本已經逐漸恢複的情感和知覺,又重新變得支離破碎。

但從對方無數次在他面前提起皇上的行為來看,顧景願猜測楊晉要他入京的原因,或許是出于放心不下龍彥昭。

所以顧景願就入了宮。

鞠躬盡瘁,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将皇上推到那至高之位。

因為那是楊晉的理想啊。

那個把他從冰窟窿裏挖出來、悉心照料。

為他抵擋父親派來的追兵、為了給他尋藥差點葬身西域……甚至還可能是被他克死的楊晉。

到現在,任務完成了,也該是他應該離開的時候了。

或者說,必須離開的時候了。

“阿願……”

聽顧景願提到楊晉,龍彥昭喉頭上下滾動了兩下,欲言又止。

他想問對方那你喜歡楊晉嗎?

卻又發覺這個問題沒有絲毫意義。

因為無論顧景願喜不喜歡楊晉,他都沒有喜歡過自己……

但顧景願何其聰明。

盡管龍彥昭沒有問,他已經自行回答道:“我喜歡楊晉。”

此時,他又睜開了眼睛。

桃花眼正望着龍彥昭。

他削薄的嘴唇有些發顫,但顧景願還是堅持說:“皇上,我喜歡的人是楊晉。”

“阿願……”龍彥昭繼續苦澀地笑。

濃濃的苦澀帶着一絲惆悵,他笑道:“是啊,阿願當然會喜歡楊晉。這一點都不奇怪。”

最難的時候是楊晉陪他度過的。

這點沒有人能比得了。

龍彥昭知道自己也不可以。

他理解,但他心中仍舊有恨。

恨那段時間陪着顧景願的人,為什麽不是自己。

恨自己那時候為什麽那樣弱小……

他沒有保護得了顧景願。

覆水難收。

過去了,便再難回頭。

顧景願搖頭說:“皇上,這不是你的錯。”

“朕知道。”龍彥昭啞聲說。

明黃色的床帏中,他摸了摸顧景願的臉。

他沒有錯,那又是誰錯了呢?

是這個賊老天的錯?

若是注定不會有結果,老天又為何要讓他兩次遇見顧景願?!

若要遇見,為何又不是在顧景願最難的時候?!

可他真的沒錯嗎?

當初為什麽沒有多問問,多想想。

當初為什麽就那般單純地相信了……

極度苦澀中,他問顧景願:“阿願,可不可以不走?”

“睡吧,皇上。”顧景願卻說。

他擡眼看他眼中的血光。

“您多久沒有休息了?您該好好睡一覺了。”

“好好休息。睡醒以後你再冷靜想想,對你來說什麽才是真正重要的。”

顧景願的聲音很輕。

不是當年他前來送行,告訴龍彥昭要好好活着的那個時候,那般意氣風發的語氣。

但龍彥昭聽着,又好似自己是回到了那個時候。

阿啓對他說,好好活着。

警惕一點兒。

……

做了皇上以後,便每一天都要面臨蛇蠍陷阱。

每走一步,都是鮮血淋漓。

好像多年以前,程啓便早已預見了這一點。

而不管造化如何弄人,又是出于何種目的,阿啓最後還是來到了他的身邊,為他披荊斬棘,像少年時期一樣,以血肉為他遮擋兇器。

那麽現在的自己,又何德何能,能夠擁有阿啓。

九五之尊扯開唇角笑了。

他接受了顧景願的建議。

“那便睡吧,睡醒再說。”

說着,他扯過被子,将顧景願包裹嚴實。

就像少年時期,那一次他們回來晚了,顧景願在他家借宿、與他同睡的時候。

那次趁對方睡着,他第一次抱住了阿啓。

入手是骨骼勻稱的身體,滿眼都是阿啓一張安靜姣好的睡顏。

那時候的阿啓還喜歡穿白衣。

他面龐俊秀無雙,喜好幹淨,好像整個人都身披聖光,觸不可及。

那一夜龍彥昭其實激動得一宿都沒有睡着。

但這一次,他要睡了。

睡醒了才有力氣。

睡醒了,才有精力幹活。

“對了阿啓……”留下的一盞燭光中,龍彥昭的聲音再度響起。

“嗯?”顧景願發出了迷糊的詢問聲。

“我記得你小時候根本吃不了辣,後來是如何……”

顧景願沉默了一陣。

就在龍彥昭以為他已經睡着,不會再回答自己的時候,他聽見青年說:“不是不能吃。”

“只是那時候是變聲期。”

“……”

“喉嚨比較脆弱而已。”

“…………”

“皇上。”顧景願也開口,“我想最後求您一件事。”

“是什麽事?”明黃色的鲛紗中,龍彥昭聲音溫柔地能化出水來。

“只要阿願說的事,朕都答應。”

顧景願說:“我想請您不要怪罪影八他們……”

第二日,龍彥昭醒來之時,懷中已空。

但他似乎并不意外,在洪公公戰戰兢兢地彙報顧大人天沒亮便出宮去了的時候,也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洪公公覺得很奇怪。

畢竟,上一次顧大人不辭而別……皇上可是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龍彥昭說:“更衣。”

“是。”

看着皇上依舊發紅的一雙眼睛,洪公公不敢再想,趕緊命人上前服侍。

……以往顧大人在宮中過夜,早晨起來都是由他親自為皇上更衣。

前幾天大人不在宮內,每天早晨換朝服的時候皇上都要發一頓火兒。

但幸好,今早的陛下除了眼睛紅得滲人外,并沒有發火。

只是也不叫任何人伺候,他自己親自動手穿朝服。

……

更衣的時候,龍彥昭眼前多了一副景象。

一襲大紅衣裳的顧景願跪在自己面前,黑發如瀑般傾瀉着,眉眼恭順地為他着裝。

他低頭打量着顧景願的眉眼,他極喜歡對方這樣恭順的模樣,不禁忍不住,伸手去摸對方的臉,去擡對方的下巴。

他能想象到顧景願自下而上地望着他,一雙晶亮的眼眸裏全映着自己的場景。

他太喜歡那一幕了。

只是這一次……

那只手一伸出去,便成了虛空一場。

什麽都沒摸着。

龍彥昭揉了揉自己發疼的太陽穴。

待更完衣,他說:“用膳。”

“遵旨!”

洪公公又忙叫人送來膳食。

皇上都數日未曾好好用膳了,只有實在體力不支的時候才會用一點湯汁,人眼瞅着便瘦脫了形。

如今皇上竟然要主動用膳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皇上恢複了正常,洪公公也就放心了。

這般想來,莫不是顧大人就要回來了?

那可太好了!

只是用膳的時候,還是出現了一點小狀況——

很快有宮人端上了一碗八寶粥,還有幾樣小菜。

龍彥昭喝了口粥,只覺得甜膩異常,難以下咽。

洪公公忙讓禦膳房換一碗小米粥過來,又被陛下嫌棄味道寡淡。

……皇上早晨一般沒什麽食欲,從登基時起到如今,翻來覆去的也不過是這兩樣粥墊胃,禦廚都沒換過,以前倒從未聽皇上說過哪裏不好。

洪公公戰戰兢兢,其餘宮女太監們跪了一地。

最後禦膳房又送過來一碗魚片粥。

魚片鮮香爽滑,米粒軟糯芳香。

洪公公将這碗粥端上,生怕還不行地說:“那些粥品陛下許是吃厭了,不如今日來個新鮮的,嘗嘗這個。先前顧大人在宮裏用早膳的時候禦膳房送來過兩次,大人是很喜歡呢。”

“……阿願喜歡?”

龍彥昭長眉一豎。

洪公公差點手抖,有點摸不透陛下的心思,只能硬着頭皮:“唉,是……顧大人每回都能喝一大碗呢。”

“那就它吧。”

皇上說着,恢複了面無表情的模樣。

他端起那粥嘗了一口,而後就一勺接一勺,直接将那碗粥喝了個底朝天。

皇上看起來是真餓了。

一碗不夠又填了一碗,兩碗粥下肚後,龍彥昭一抹嘴唇,起身去上朝。

下朝以後他回到自己的書房,看見影衛們跪了一地。

以影二為首,身後面還跟着其他幾個人……這些都是先前他派去保護顧景願的。

“什麽事?”龍彥昭腳步一頓。

一番問詢過後,才知道是向陽侯今日一早出了京,他們依照先前的指令一路跟着,但跟着跟着,便不知怎麽,将人給跟丢了。

“嗯。”龍彥昭聽說了,并沒有影衛們想象中的那般雷霆大怒。

他平靜地坐在龍椅上,甚至還慢吞吞地喝了口茶,道:“那以後便不用跟了。”

影衛們如臨大赦。

把人跟丢了說明本身能力不夠。

若是還壞了皇上的大事,那可能就是死罪!

更何況顧大人一介文人……都能将他們輕易甩開……

影衛們羞愧地低下頭。

沒想到皇上卻一臉理所應當地說:“向陽侯若不想讓你們跟,誰也跟不上。不用白費力氣了。”

影衛們:“……”

不禁面面相觑。

皇上指的是誰?

……他們跟不上誰?

向陽侯顧大人?

不會武的顧大人??

……

龍彥昭是真的不意外。

若是不知顧景願就是程啓,他現在大抵真的會直接處置了這幾個人。

但是阿啓……

阿啓從小受的訓練非常人所及,雖然內力已失,但各種潛伏反偵察的技巧還是有的。

更何況以顧大人的智慧,若不想讓人跟,便一定有法子将影衛們甩開。

龍彥昭一直都知道,顧景願先前寧願開口要自己撤掉影衛、寧願忍受着被人監視,也沒有将影衛們甩開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怕連累到這些影衛們。

他怕自己會因此懲處這些人。

這是顧景願的善良。

或許也摻雜着……楊晉的緣故。

龍彥昭捏了捏鼻梁,要其他人都下去,他單獨将影二留了下來。

又派人将影八找了過來。

等待影八過來的時候,長久地沉默中,龍彥昭一直坐在書案後敲着自己酸脹的鼻梁骨。

影二則正跪在皇上面前不遠的地方。

他已經知道昨日影八沒兜住,将顧大人的身份說與皇上聽的事了。

但在此之前,他都不知道顧大人的真實身份竟然就是……

他也只知道,顧大人是将軍當初救回來的那個殘腿少年罷了。

後來顧大人由丞相親自引薦入宮之時,便向自己說明他是為完成将軍遺願而來,要自己不要向皇上洩露他與楊将軍相識的事……

影二答應了。

因為皇上也沒有深究顧大人的身份,他亦不覺得這個善意的隐瞞有什麽不妥。

沒想到……昨日便知道了一個……驚天真相。

現在皇上又派人去叫了小八——當初在北地之時,最開始是他與影八一同随行在将軍身側的。

是以一聽說皇上還要叫影八,影二便隐隐覺得皇上要問的事情與顧大人先前的經歷有關,心中不免七上八下。

他的确是有意隐瞞了皇上……

但沒想,過了一會兒,等影八趕來了,龍彥昭才說:“向陽侯臨走前替你們向朕說明了情況,朕不怪你們幫他瞞着朕。”

“皇上?!”影二不敢置信地眨眼。

他們都知道顧大人走了。

也知曉前幾日顧大人離京,讓皇上陷入了多麽癫狂的狀态。

但如今……皇上竟這般冷靜……

影二影八齊齊跪伏在地,謝主隆恩。

“但朕還有一事不明。”龍彥昭說到這裏,表情變得極嗜血瘋狂,眼底的紅色也變得深了許多。

他起身繞着書案轉了兩圈。

顯然是陷入了極度的糾結。

但他最終還是盯緊影二影八,觀察他們的反應,問他們:“當初阿啓寫信向朕求助,朕分明派了楊晉過去。為何……”

為何阿啓最後還是這般慘。

為何……看阿啓的模樣,他似乎并不知道……楊晉……是朕派過去的。

龍彥昭額角上的青筋直跳,只要稍一想到這些,他就會忍不住暴跳如雷。

為阿啓所承受的一切痛苦。

為自己與所愛錯開,終生抱憾。

但他還是生生忍住了。

斯人已逝,再計較這些已經無用。

他只想知道事情的全部。

“這……”影二影八面對這三個問題,頭不禁埋得更深。

影二回京早,他只知道當初将軍領命帶人去支援那位阿啓時,因為并不知道對方的确切身份,也不知道對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所以等他們到了信中所說的接應地點時,等了足足三天,也沒有看見任何人前來接洽。

而後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

但幾日過後,将軍卻在附近的一個冰窟中掘出了一個少年。

那少年渾身是傷,皮膚被凍得青紫,渾身僵硬,沒想到卻還有一口氣兒,竟是活着的。

将軍派人遍訪名醫,保住了少年的性命。

但很長時間,那少年看上去都神志不清。

不搭理人,也不說話。

眼神看上去極為空洞,就連斷骨重接那麽疼的時候,都不會叫。

但即便是這樣,那少年異于常人的美好容貌也依舊讓人深刻。

以至于再後來影二被召回京中,一過多年,他還是一眼便認出了顧景願,就是那個少年。

影二回京以後後面的事情便不知曉了,龍彥昭只能看向影八。

……楊晉沒救到阿啓,可能與程陰灼所說的,阿啓幾次逃亡又被抓回的時間對應上了。

北戎距離大宜還是太遠,來回傳遞消息,時間很難掌握。

由此可見,楊晉不是沒去救阿啓,只是沒有救到。

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即便不令人滿意,但好歹是有了個答案。

龍彥昭痛苦地揉着太陽穴,問影八:“接下來的事,你來說。記住,無論是什麽情況,朕都不會追究。但朕要知道真相,小八,你懂吧?”

影八看了看影二,又看了看皇上,最終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将事情全都交代了。

“皇上恕罪,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将軍……”

那位被救回的少年數個月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将軍也沒有想到他就是那位阿啓。

彼時已經聽說北戎多出了一位皇子,叫程陰灼,容貌昳麗天下無雙。

他們也是有一次碰巧在邊境看見了那位鎮南王,發現他與那位不說話的少年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才意識到了什麽。

事實上那斷腿少年的身份也不簡單,幾次都有人來大營行刺他,只是都被将軍擋了回去。

但那少年依舊不言語,也從不提自己是誰。

将軍便還是每日悉心照料他,從不逼問。

直到有一日,那少年突然開口說話,介紹自己叫程啓……

“将軍才知道,他便是皇上您當初要救之人……”

“既然如此,楊晉為何不在知道以後便對朕說?!”龍彥昭越聽越急,越聽越暴躁。

他不知道。

他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楊晉救回了顧景願。

也不知道阿願受了那麽多的苦。

他掌握的所有消息,就只有楊晉傳信回來告訴他并沒有見到那位阿啓。

以及數日以後,他收到的一封阿啓寫給他的信。

……那最後一封阿啓寫給他的信,告訴他他過得很好的信!

現如今,單是聽說阿啓治病經過的時候他都快疼死了。

心疼到至極,一想到楊晉可能的背叛,一想到這麽多年了,自己竟然才知道阿願的這一段往事……便再也控制不住,一掌拍在了書案上。

結實的黃花梨木桌面硬生生地被他拍斷,影八有些膽顫,後面的細節他本不應該再說。

畢竟當初将軍也是迫于無奈,并且也已經為當年的事情付出了代價。

但眼見着顧大人自己折磨自己這麽多年,影八便想着,莫不如就讓皇上都知道了吧。

陛下知道了,說不定就能救顧大人了,将他從過去将軍之死的陰影中帶出來。

……

當初影八鍛煉五識的時候總是不開竅,因此經常被軍中教授他武藝的師父責罵關小黑屋。

他始終記得有一天晚上,已經大好了的顧大人經過他被關着的柴房,發現他在裏面偷偷哭以後,就站在柴房外面,給他講了許多鍛煉聽力和視力的法子和心得。

影八一直練不好,只是因為不開竅。

但顧大人就是可以從與他的聊天中判斷出他到底哪裏不理解,進而給他講明白。

顧大人那時候話還是不多,可那天以後影八就開竅了。

但他是之後才知道,顧大人是拄着拐杖站在外面跟他說的,就那般拖着一條殘腿,一站就站了半宿。

那之後他也問過顧大人是如何知道那麽多技巧的,顧大人也只是笑笑,說書本上學來的。

……

影八當時還很小。

才十二三歲,他并不知道顧大人身上的苦難是因何而來,也無法想象對于顧大人來說永遠都不能再動武、從此以後都要抛棄過往的身份經歷、只能說自己都是看書而來意味着什麽。

直到後來他長大成人,才逐漸理解了一些。

“朕是問你,為什麽楊晉已經知道阿啓的身份了,還不來向朕禀告?!他不僅沒有告訴朕……竟然還……”皇上的雙目再次變得赤紅一片。

竟然還送回了一封阿啓的親筆信……

影八說:“信?将軍并沒有差人送回什麽信。”

他說:“将軍只是沒有将那名阿啓少年的事情告訴您……”

“所以為什麽?”皇上再次爆吼:“楊晉他好大的膽子!他……”

影八再次叩首:“皇上恕罪……皆因顧大人當初的情形……任何人見了都會……将軍知道您對那名叫阿啓的少年極度重視,當時的情況,他擔心您會……”

“擔心朕會什麽?!”龍彥昭突然從書案後站了起來,氣勢驚人。

吓得影八将頭埋得更深:“當時的情況……您的身體……将軍說……您實在不适合與顧大人再有瓜葛。”

“咣——”龍彥昭聽後,直接将手下的桌子拍了個粉碎。

一掌拍下去,他氣血攻心,竟然生生地噴出一口鮮血出來。

影二影八齊齊過來扶他,又被皇上一掌拍開。

“好一個楊晉……好一個……忠心耿耿的楊晉!”

龍彥昭再次緊咬住牙齒,眼睛因為暴怒也突出鼓起,幾欲瞪出眼眶。

再多的事情也不用影八說,他都懂了。

皇上的頭更疼了,幾欲炸裂。

“不告訴朕也便罷了。他為何不告訴阿啓,告訴阿啓……朕……有派人找過他。”

龍彥昭越說聲音越小,他幾乎搖搖欲墜。

楊晉不上書告訴他阿啓情況的原因他知曉了,但為何刻意隐瞞阿啓……

若是阿啓知道他也有派人找過他,是不是就不會那般絕望了。

至少讓他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人牽挂着他,也好啊……

“這個……屬下也不知。”影八老實道。

後面他也被調回了京城,将軍的想法他也一概不知了。

“……”

龍彥昭最後用袖子擦了擦唇角上的血跡。

沒再提這事,只說了一句:“這件事情,朕不希望有第四個人知道。否則你們兩個,殺無赦。”

“是。”

他虛弱疲憊地閉了閉眼:“……尤其顧大人。絕對不能知道。”

吩咐完,皇上竟不顧身體,擡腳向外走去。

楊晉的事情他心裏多少有了數,再下一步,便是該解決……

他一路疾行,直接出了宮,來到了驿站。

昨天将顧景願帶走之前龍彥昭便下令軟禁了程陰灼。

一天過去,鎮南王已經不似昨日那般神采奕奕。

見到他來了,程陰灼也沒有繼續貼近獻媚,只是憤恨地質問他:“難道大宜朝的皇帝就可以随便軟禁人麽!”

昨天皇上在他脖子上掐出的指印還明晃晃的,十分醒目。

“是可以啊。”龍彥昭面色陰郁。

他看見了那指印,卻沒有看他的臉。

只是對着程陰灼一挑長眉,絲毫不跟他客氣:“你如今才知道?”

足足兩隊侍衛把守着大門,龍彥昭進門以後直接一撩衣擺,坐了下來。

“你……”

程陰灼再次吃癟,氣得跳腳,龍彥昭也無所謂,他叫人:“來人,将東西端上來。”

程陰灼臉色青白地站在一側,待發現有侍衛端着一個托盤上來……托盤上面還放了一個盛裝着濃黑色湯汁的瓷碗的時候……臉色更是大變!

昨日他就已經知道,龍彥昭不會再幫他了。

失了這個依仗,程陰灼在太子面前便再無還手之力,他已是心如死灰。

而與大勢已去、做不了北戎王相比,暫時被龍彥昭軟禁則完全沒被他放在心裏。

他雖然頂撞了大宜的皇帝……但一直以來對龍四的輕視又讓他在面對龍彥昭的時候,總忍不住覺得他只是龍四。

龍四生氣的時候會想要殺死他,但他不會那麽做的,因為自己的容貌……因為自己是程啓的弟弟!

可直到看見了這碗湯……

“這、這是什麽?”程陰灼面色大變。

“化元湯,沒聽過?一種毒藥啊。”端坐在一旁的九五之尊用昨日程陰灼的表情和語氣回敬了他。

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忙得很,不能在這裏多耽擱。

于是一笑過後,皇上臉色一變,直接下令:“來人,伺候鎮南王喝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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