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亦飄零久
顧景願怔然望着他,還有些面紅耳赤。
醉酒讓他的反應比平常慢了幾分,堪堪意識到自己如今與龍彥昭靠得距離過近,他掙紮着又要起身。
龍彥昭卻早有防備,将人抱得越緊。
“阿願,別動,也別說,你聽朕說。”
死死扣住懷裏人腰身,龍彥昭舔了舔自己發幹的嘴唇:“楊晉他不是什麽不能提的人。朕是想說……若你想他了,你想到他了,無論什麽事,都可以跟朕說。”
“不要一個人憋着。”
喝醉酒的龍彥昭也控制不住,有些胡言亂語。
他自然是在意顧景願與楊晉的關系的。
特別在意。
在意得都快要發瘋!
如果可以,他都再不想提到這個名字。
至少不是在顧景願面前。
他很怕提多了,就會加深了印象,這個名字就會越發烙刻在顧景願的心上。
……
可每一次看見顧景願失神茫然的表情,他又會心疼。
……特別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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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已經想好了,也痛下了決心。
如果顧景願有心結,那他就将它們一個個挖出來曝曬,直到它們統統消失為止。
“阿願是喜歡把什麽都藏在心裏的人。”他勒緊對方腰身,深深嗅着對方身上的皂角香氣。
有些胡言亂語,又無比真情實感。
龍彥昭說:“可是傷痕捂在心裏也會化膿成瘡。朕要你說出來,那些深藏在你心裏的事,朕都想聽。”
“阿願,你願意相信朕一次麽?”
“皇上。”
顧景願又不動了,似乎是累了。
沒有說相不相信,而是回答了龍彥昭的第一個問題。
他說:“我與楊晉之間的确沒什麽。”
龍彥昭:“!”
未等龍彥昭反應過來、為此覺得高興之時,顧景願又輕聲說:“您大概不知道,楊晉他把您看的比什麽都重要。”
“……”
顧景願的聲音平靜得沒半點起伏。
就像只是在簡單陳述他的所見所感一樣。
他從未想過要隐瞞他與楊晉之間的事。之前不說,只是沒有勇氣去提。
現在龍彥昭想聽,他便也無所謂,說了就說了。
……自從了卻心願、離開京城以後,楊晉也不再是他化不開的心結了。
那些事情他依舊不想去提。
可就算提及,似乎也沒什麽了。
只是慚愧的是,顧景願其實也并不是很了解楊晉。
對方是個喜怒都不形于色的人。
自己那段時間又都陷入了一個奇怪的圈子裏,對外界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感知。
他只是記得對方将他從深淵中挖出,帶他去西域求藥,回來時遍體鱗傷。
再多的就是一些生活細節——楊晉會經常提到一個人。
過于頻繁地提及。
頻繁到已經完全不符合他平素的沉默寡言。
而顧景願聽多了,也自然就記住了。
他對楊晉有感情嗎?
一定是有的。
但他喜歡他嗎?
或許喜歡,或許不喜歡。
楊晉與他相處時一直都保持着一條線的距離。
他有時候對他很好,但一旦就快越線,對方便會立即退開。
顧景願那時候也并不知道喜歡是什麽。
他只知道楊晉救了他、對他好,還費盡周折地為他尋藥、治他的腿傷……
對方是唯一一個不需要他付出,卻會對他好、也不會抛棄出賣他的人。
所以他也要對他好,要報答他。甚至開始覺得,就算永遠留在對方身旁,就這樣過日子也不錯。
只是終于等到他好了、可以報答他的時候,那人卻……沒了。
……
縱然已經好轉了許多,可每次想到這些,顧景願也無法保持平靜。
他會覺得很累。
所以不掙紮了,就無力地癱在那裏。
……他永遠記得那天楊晉臨上戰場之前,他是要跟對方說這些的。
要說感謝他,要說想永遠留在他身邊的。
可那時候偏偏有北戎士兵過來突襲,他話還沒有說出口,楊晉便披甲上了陣。
臨行前,對方笑着對自己說:“有什麽話等我回來再說。”
……
之後就再沒回來過。
顧景願也永遠記得帶楊晉去找神醫的那三天三夜裏,對方的氣息是如何自他的耳邊一點點消失、他的心是如何跟随對方的體溫一點點變涼的。
他以前從不信命。
也從不信極陰之體會帶來厄運。
但那一次,他真的有點信了。
……如若不是自己的原因,那麽一場小小的戰役……楊晉他怎麽會沒了呢?
顧景願身體顫抖得愈加劇烈,他敘述完這一切,明亮的眼眸睜着,認認真真地望着龍彥昭:“所以皇上您看,我是個不祥之人。”
“不……阿願不是。”龍彥昭聽完,當即否定道:“不要那樣說!……”
“我也不信的。”顧景願輕聲呢喃。
前塵往事漫上心頭,他總能想起他的父王、皇後娘娘,包括他的兄弟們,還有那些兵将……他們指着他,統統都說他是災星、他是不詳的場景。
過了這麽多年,那些畫面依舊清晰可見。
可盡管如此,盡管所有人都在說,盡管他們日日夜夜地折磨他,損害他的身體、消磨他的意志,可顧景願就是不信。
他從不肯認命。
只是楊晉那次……
他是真的怕了。
“可皇上又何必冒險與我這樣的人在一起呢?”
他認真看着龍彥昭,眼睛一眨一眨,比散落在黑夜裏的星辰還要明亮。
顧景願無比認真地說:“天地那樣廣闊,總有一天,皇上能碰見一個真正清白幹淨的人。而不是像我這樣,既傷害過你,未來也可能繼續連累你……”
“不!不是這樣,阿願……”龍彥昭再也聽不下去了,神情激動地打斷他的話。
不是那樣的。
根本就不是那樣!
楊晉哪裏是被顧景願克死!
他分明是……分明是……
楊晉雖然只比他年長幾歲,但龍彥昭從小便跟随他習武,對方算是他的半個武術師傅。
龍彥昭了解楊晉,亦如楊晉對他的了解。
他之前也一直在想,怎麽武藝那般精湛的楊晉,會在一場小小的戰役中就驟然喪命……
但現在,他懂了。
——以楊晉那般剛正不阿的耿直性格,在一件事情上左右隐瞞,在自己效忠的郡主面前從中作梗,他的确會過不去心中那道坎。
……或許沒有人殺了他。
只是他自己不想活。
……
可該如何跟顧景願解釋?!
……該如何與阿願解釋,楊晉之所以一直在你面前提朕,極大可能只是因為他覺得愧疚。
他既沒有告訴自己的主上程啓的情況,又沒有告訴程啓,主上一直都惦記着他……
一開始或許是不知道吧。
據影八所言,阿願是很久以後才主動訴說他自己的身份的。
但後來……楊晉之所以瞞着顧景願,沒有提到過他這個皇上的事……或許是沒有找到機會說明,或許是擔心顧景願會做出什麽影響到當時自己的事。
亦或許……
那時他心裏已經有了那個叫程啓的少年。
——喜歡的少年時時刻刻就在身邊,他親眼看着少年的目光從死氣沉沉變得逐漸富有光芒,燦若星辰。
親眼見到少年看自己的目光,在一天天地發生變化。
但偏偏,少年又是自己主上惦念的人……
…………
龍彥昭不敢想象,若自己成了楊晉,自己又該如何去做。
……或許也沒有想過要去死。
只是日夜受着良心譴責、時時面對着兩難抉擇,讓楊晉在戰場上分了神……
這些已經不可考據。
似乎也已經不重要。
龍彥昭狠狠地閉了閉眼,試圖讓自己冷靜。
……如今最重要的,他該如何告訴顧景願,其實是這樣日夜的煎熬殺死了楊晉?!
阿願……根本連楊晉是朕派去的事……都不知道啊……
龍彥昭瞬間急紅了眼。
萬般糾結下,他幹脆自己起身,又将顧景願一把抱起。
“皇上?!”身體驟然騰空,顧景願驚得叫了他一聲。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朕還真想看看阿願會如何克朕。”
龍彥昭說着,已經抱着他悶頭向船艙內走去。
大型游船的內部也極為廣闊,為了給主人提供充分享樂的空間,空曠的船艙裏還設有一張尺寸不小的床榻。
暗香浮動,輕紗萦繞。
為了方便尊貴賓客的使用,床榻的枕頭被褥都是全新的。
龍彥昭便是将顧景願放在了那柔軟的床鋪上。
身體挨着床鋪,顧景願立即坐起身來。
方才龍彥昭一系列動作讓他發髻變亂了,淩亂地披散在肩上,顧景願說:“皇上,你……你怎能……”
“朕怎能如此不理智?”龍彥昭露出一絲痞笑,幫他說了想說的話。
與此同時,他已經伸手脫掉了自己的外衫。
他俯身下去,雙手撐在床上,就撐在顧景願的周圍,将他擠在床榻的一角裏。
他說:“阿願是極陰之體,那正好,朕是天煞孤星。”
說着說着,他竟又笑了起來,“所以阿願你看,咱倆其實是命中注定,天生一對兒。”
這般說着,他已經不滿足就這樣困住顧景願了。
龍彥昭再次将人抱住。
炙熱的酒氣噴在對方臉上,龍彥昭再也忍不住,吻上了令他朝思暮想的唇瓣。
……
船艙空間雖大,但并沒有開窗,空氣十分悶熱。
或許是被對方噴出的酒氣一熏,顧景願覺得自己又醉了。
他聽見龍彥昭頗為鄭重嚴肅地說:“朕不怪你利用朕,朕也不怕你克……如果原因只是這兩點的話,抱歉,顧大人還說服不了朕。”
對方這般說着的時候,顧景願只覺得自己腰帶一松。
他尚沒有回過神來,龍彥昭的吻已經落到……
顧景願猛地顫了下。
“唔。”
他輕叫了一聲。
龍彥昭的聲音聽上去卻越發兇狠:“還有,顧大人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為自己想一想?!你怎麽不想想朕若是沒有你,現在也還只是個受制于攝政王的傀儡罷了!顧景願,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些人有多羨慕朕,羨慕朕擁有了你?!”
顧景願:“……”
他推龍彥昭,盡量向遠離他的地方躲。可對方一開始就将他逼至了角落,又有哪裏可以躲?
四肢很快糾纏在一起,明滅變幻的室內燭光下,顧景願驟然對上龍彥昭一雙狹長的眼眸。
對方雙眼鷹視狼顧,眼神鋒利如刀。
“……”
皇上不知何時,也已經從青蔥少年成長為鐵血铮铮的英氣男兒了。
倏而,龍彥昭氣息稍斂,顧景願看見對方露出了一個有些邪魅的壞笑。
龍彥昭握着他那截窄喓,聲音充滿誘惑。
“至于到底克不克的,試試不就知道了?若過了今日朕還活蹦亂跳的,那就說明一定不是阿願的問題。”
顧景願:“……”
這是什麽歪理?
顧景願想不通。
但與他變得遲鈍的頭腦一樣,顧景願渾身虛軟無力,饒是如何嘗試,也無法擺脫對方糾纏上來的軀體。
又或許,他根本就無法拒絕龍彥昭。
因為太熟悉。
做過了無數次的事情,都篆刻在了記憶裏,太熟悉了……
“顧景願,看着朕。”
潮濕悶熱的船艙內,龍彥昭低啞醉人的聲線再次響起。
九五之尊總是有這樣的本事,以世上最不容置疑的姿态口吻,說着世間最幼稚直白的情話。
“看着朕,至少今夜,朕要你真心接納的人是朕。”
“若不試試,怎麽知道根本沒有詛咒這一說?”
“阿願若是害羞了,那便朕先來。”
他俯身,埋首,低啞的聲音染着一絲輕笑,又帶着一絲引誘的意味兒。
龍彥昭說:“無論你是誰……顧景願,我都心悅你。”
作者有話要說:應該是最後一個部分了~今天有點中暑了,日不動了,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