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亦飄零久

“阿阿阿願?!”

龍彥昭難以置信,握住對方的那只手掌猛地用力,将人拉進了懷裏。

他精神急劇亢奮,心情高低起伏。

既高興于顧景願突然說想他了,又驚詫到完全不敢相信。

總覺得發生了什麽。

皇上不确定地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他将人按在懷裏,低頭去看他,耐心問着:“嗯?”

顧景願沖他眨了眨眼。

他眼尾又泛起了紅。

像傍晚時天邊暈染着的雲霞,火紅的太陽拖曳生出一道泛紅的霞光,無比耀眼,光芒萬丈,卻又總帶着一絲一點的落日的悲情和哀傷。

很美。

美得驚心動魄。

也美得令人心疼不已。

“阿願到底怎麽了?”

龍彥昭摸了摸他的臉,拿下巴蹭他的頭頂,“有什麽事,無論什麽事,要跟朕說。”

顧景願說:“陛下,謝謝你。”

Advertisement

能說的似乎就只有這一句話。

他也說了好多次了,可真要說什麽的時候,能想到的卻也只剩這一句。

顧景願堅持說:“謝謝你,龍彥昭。”

龍彥昭:“……”

皇上開始手足無措。

他挺喜歡聽顧景願這樣叫他的,但對方這樣的語氣再結合這樣的稱呼……

他聽不出。

聽不出對方是什麽心思。

所幸的是,顧景願很快又坦言說:“我知道在北部的時候,楊晉他沒有告訴你關于我的事情……皇上,我都知道了。”

“……阿願?!”龍彥昭聞言驚道。

他緊忙去看顧景願,伸手擡起他的下颌,沒有問他是怎麽知道的,皇上滿腦子想的都是怪不得阿願又傷心了,怪不得阿願又哭了……

心一點點裂開,他緊緊抱住他,嚴絲密合,已經不知還能如何與他緊緊相擁。

龍彥昭試圖解釋,甚至是替楊晉辯解。

但在那之前,顧景願卻出乎意料地,對他笑了笑。

他笑容很輕,眉眼張揚。連眉骨上的疤痕都生動輕快了許多。

那無疑是一種釋懷的笑。

更像是一種如釋重負……

…………

龍彥昭從未見過他露出這樣輕松的笑。

……不,也不是沒見過。

很多年前的阿啓也是這樣笑

的。

雖不是現在這樣,三魂七魄都被歲月刻畫出深重的痕跡、眉眼不知何時早已背負了深沉和內斂,無法再似年少時那般歡暢飛揚。

但擁有如此笑容的顧景願……的确跟從前的阿啓很像。

顧景願輕笑着說:“皇上,我真的沒事。”

過去的信念發生了崩塌,他的确需要很長時間去理清思路、去消化。

可顧景願自己也沒想到,縱然要重新接受一些真相,甚至一直以來所相信的事情都發生了改變,可被這個不知何時已經長得如此高大的青年擁着,他竟然覺得……

沒什麽了。

他不難過。

一點都不為自己難過。

若說是難過,或許是因心疼龍彥昭而感到難過。

皇上那時候那樣弱小。

……卻還在惦念着自己……

顧景願抹了一把眼角。

他是感動。

周身都像是浸泡在一汪溫水裏一樣,有些暖。

沒再覺得冷了。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不知不覺間又變得不一樣了。

他坎坷狼狽的一生……不知什麽時候起已然發生了改變。

他又不再是那個一無所有的少年了。

他有妹妹了。

還有……龍彥昭。

“就是這個事情。”顧景願說。

其實他也可以不提這個事。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只默默地将龍彥昭的好記在心上,再伺機回報。

這是顧景願尋常時的做法。

但既然龍彥昭在擔心他獲知真相以後會受不住,顧景願便索性,将這個問題挑明了,也免得皇上整日擔心。

描述完自己的感受,顧景願接着便掙紮地要起身。

方才心潮湧動,這會兒回過神來,便不由覺得窘迫。

可環繞着腰間的手卻不依不饒,顧景願好不容易才勉強坐直了身體,卻又被人拖住,最後重重落入那個堅實微暖的懷抱中。

年輕的天子劍眉星目,一張英氣十足的面孔煥然猶如新生。

他扣緊顧景願的腰身,好半天才消化完他的話。

然後他說:“那阿願再說一次,你想朕了。”

既然阿願不再被過去的事情所糾纏,那他也不願再提過去的事情。

皇上只想擁有當下。

“不。”他發出一聲朗笑,有些邪惡地說:“要說,你想龍彥昭了。”

“……”

顧景願面頰有些泛紅。

剛才是情緒過于泛濫,控制不住才那樣說的。

現如今要他再開口……也不是不能說。

只是光天化日……要他對皇上說……

紅暈一路攀爬到了耳根。

但自己說過的話就要負責,既然說過了,那便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那便未嘗不可再說一遍。

所以即便十分窘迫,顧景願還是認真說:“我想你了,龍彥昭。”

嗯……叫龍彥昭總比叫皇上好了一點。

說完,顧景願輕咬薄唇,垂下眼簾根本不敢去看對方。

但這一句話已經足夠皇上抖擻起精神來。

他突然抱着顧景願起身,滿面紅光。

“阿願累嗎?我們去騎馬吧。”

顧景願:“……?”

關于騎馬,因為曾經有過一次特別的記憶,所以這麽久過去了,單獨聽見這個詞的時候,顧大人的身體還是會下意識地蜷縮一下。

……完全是出于羞恥。

但等龍彥昭親自牽出兩匹馬、他們并駕齊驅、縱馬揚鞭地在空曠草原上奔跑的時候,顧景願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跨在飛馳的駿馬上,仿佛整個天空都在眼前飛速掠過。

如洗的碧空中慢吞吞地飄着幾朵白雲,無拘無束,慵懶散漫。

今日是個好天氣。

就如同很多年前,他們一起騎馬去看落日的那天一樣。

“龍彥昭。”

風飛速拂過面頰,在耳際制造出一片隆隆的響動聲,顧景願突然想這麽叫。

聽到聲音的皇上扭頭看他。

清風将顧景願的發絲吹得有些散亂,稀稀疏疏地搭在鬓角邊,勾勒着青年極度俊秀的容顏。

顧景願的眉眼裏是一片沉潤如水的溫柔。

皇上突然按捺不住,縱身落于對方的那匹馬上,一只手緊攬着對方的腰肢,另一只手握住馬缰,像更深的草原處迸發。

他們最終在一片空曠無人的地方雙雙落馬。

仍舊緊緊環抱着心心念念的那個人,龍彥昭按捺不住,低頭吻了他。

及膝的草蒿間,隐沒了兩具軀體。

微風一蕩,全是泥土的芬芳氣息。

第一次得到這樣熱烈的回應,那前所未有的契合感叫龍彥昭不免陷入極度瘋狂,心猿意馬。

顧景願還在叫

他的名字。

一聲聲的,叫他龍彥昭。

“唉,我在呢。”龍彥昭應着他,聲音有多壓抑,舉止就有多瘋狂。

——顧景願在喊他的名字。

萬人朝拜都不及這一聲召喚。

只因為顧景願口中所念,是他的名字。

對方黑發如瀑般散開,龍彥昭伸手,将他黏在面頰上的幾縷碎發挑回到耳際。

他突然想起顧景願那雙會哭泣的眼眸。

……再也不會放開他了。

過了很多年,他們在經歷了種種以後悄然對視。

縱然渾身枷鎖,遍體鱗傷,也依然擁抱住了對方。

他輕輕吻了吻他的眼。

他伏在他的耳邊,濕潤的氣息噴灑出來,隆重又鄭重地說:“我在。”

……

夜晚草原星光閃爍,他們相擁着坐在一起,重新穿回的衣裳上面還沾染着草屑塵土,誰都沒有動。

一方面是累的。

另一方面是心意乍然相通,感覺太過奇妙,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一個赧然。

一個傻笑。

過了半晌,顧景願驟然坐起身來:“皇上,該回去了。”

“阿願?”龍彥昭跟着起身,顧景願一本正經地說:“您都耽擱一下午的時間了。”

龍彥昭:“……”

雖然很想跟顧景願永遠這樣坐下去,可對方說的也是事實。

該做的事情他還沒有做完。

龍彥昭亦步亦趨地跟在顧景願身後,眼見阿願走路姿勢怪異,完全是在咬牙強撐,便不禁心疼後悔起來。

從後方直接撈住對方的腰身,似乎抱着他便有使不完的力氣,龍彥昭直接帶他縱身上馬,又給顧景願選擇了一個不那麽難受的姿勢,帶着他回走。

顧景願側坐在馬背上,半靠着龍彥昭。

他正被對方緊緊攬着,也不怕翻折下去,就那般老實地坐着,安靜地聽着對方的心跳。

他突然想起那時候,就是他帶着楊晉千裏奔襲去找榮神醫的那個時候……

那天的風聲跟今天很像。

卻又不一樣。

那時候的風都帶着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那天楊晉,用最後的力氣說出的一句話,是讓他去找皇上。

……

或許他一開始就誤會了,楊晉那時候便是要告訴他真相的。

他想讓他去找龍彥昭。

或許不是。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關于楊晉的事情他們都沒有再提。

所有功過都成為了過去。

所有真相和緣由都随着那個人生命的消逝而變成不解傳說。

人都已經不在了,錯過的時光也無法倒流,再追究什麽都毫無意義。

或許唯一該做的,便是珍惜眼前之人。

清朗的帶着芳草氣息的微風中,顧景願伸手回抱了龍彥昭。

明亮高懸的月光照耀在他弧線精致的側臉上,他微微垂眸,下意識地捏住了對方的衣角。

兩天以後,北崖向北戎發兵。

大宜軍在經過充分的準備過後也随之發兵進攻左城,而結果就果然如先前顧景願推測的那樣,左城守城兵力不濟,補給又難以及時達到,沒出半天,便被大宜軍隊撬開了城門。

大宜軍長驅直入,北戎軍心潰散。

出于大宜朝向來不傷平民、不殺降捋的考慮,不少人選擇放下兵器投降,這為大宜軍後面控制右城開辟了有力條件。

不過短短兩天,左右城池皆被宜軍占領。北戎京都猶如被剝去外殼的刺猬一般,失了左右城池的保護以後,便只剩下柔軟的腹部。

龍彥昭乘勝追擊,并沒有因此停下,而是立即部署下一步攻占北戎京都的計劃。

在此之前誰也沒有想到,看似堅固、骁勇善戰的北戎,竟然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內便被擊潰、占領。

北戎王朝搖搖欲墜!

當晚,龍彥昭及一行武将一直商議到半夜。

所有計劃都敲定下來,還剩幾個時辰便到了天亮出兵之時,他吩咐所有将領都趕快回去休息,抓緊時間恢複體力。

顧景願自動留下。

他也随大軍一起出征。

前兩天那一場前無古人的戰術推演足以震懾人心,如今左右城池又果真被拿下,幾乎沒耗費一兵一卒……

向陽侯此時在其他将士們眼中,俨然已經成了軍神。

軍神與皇上還有事情要商議,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其餘所有人都毫無異議、依言退出,只有卓老将軍一人未動。

“卓叔,您也快回去休息吧。”龍彥昭私底下這樣叫他。

卻聽卓衍道:“皇上,老臣還有些疑惑尚未解決,想單獨跟向陽侯讨教一番。不知侯爺可否賞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