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我亦飄零久

聽聞卓衍要找顧景願單獨談話,龍彥昭不确定地看了卓老将軍一眼,又不放心地看了看顧景願。

如果說曾經的顧源進是只沒心肝的老狐貍,右丞相楊有為是個不漏痕跡的笑面狐貍,那麽卓衍便是匹狼。

廣平王眼光向來毒辣,行事喜好直來直去,手段也高明狠絕。

縱然知道真的只是談話。

可龍彥昭還是不放心讓顧景願單獨跟他說話。

但反過來想,卓老将軍一路扶持他上位,趕回京城救過他的命,又保他親政。

還有這一年多來于攻打北戎一事上立下的諸多汗馬功勞……太多太多事了,對于龍彥昭來說他簡直是比自己的父皇和母後還要至親的長輩。

這樣的人要單獨跟顧景願說兩句話,他還真沒法阻攔。

……

心思電轉間,皇上硬起頭皮,正要死皮賴臉地留下來旁聽。

但顧景願為了不叫他為難,已經趕在他開口前率先說道:“那下官便留下來與老将軍說說話。”

他外表從容淡定,面帶輕笑。

複又扭過頭對龍彥昭說:“皇上,您先回去休息罷。”

龍彥昭:“……”

皇上徹底沒法子了。

龍彥昭只得只身走出了帥帳,将空間讓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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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出門前,他一步三回頭,跟顧景願對了個眼神。

向陽侯眼睛清亮澄澈,黑白分明,正對着他的時候裏面還隐隐浮現出了一絲安撫的笑意。

仿佛是在安慰他說,不會有事。

皇上恍然明白了什麽,不禁也沖他點了點頭。

顧景願和卓老将軍在裏面談話的時候龍彥昭就在外等着。

不偷聽,也不回避。

他就站在這裏,如果阿願有什麽事,他都可以随時出現。

這樣他才安心。

皇上這一站便足足站了一個多時辰。

高大的身影就伫立在那裏,皇上兩肩微沉,腰杆筆直,柱天踏地。

任誰望過去都是一副雄姿英發、威風凜凜的架勢。

——那便是他們大宜朝的天子。

但待他身後面響起響動,有人正挑開門簾擡步走出之時,巍峨聳立的人突然動了。

“阿願!”一轉頭便看到那道清瘦的身影,龍彥昭連忙迎上。

“皇上?”

營地中的火光從他背後照過來,龍彥昭高大身影形成的影子便籠罩住了顧景願。他模樣有些急切,待看見跟在顧景願身後走出營帳的廣平王,又立馬站好了,喊人:“卓叔。”

卓衍看了看龍彥昭,又看了看顧景願,最終一捋胡須:“不早了,皇上和侯爺還是争取時間早些休息片刻,老夫就先行告退了。”

說着,他便向皇上恭敬行禮,擡步告辭。

從動作到神态都看不出任何異常,讓人實在看不出什麽異樣,也自然猜不出他們在裏面說了什麽。

龍彥昭外表同樣沉靜如水。

他勾唇輕笑,微微欠首,禮貌道:“卓叔請。”

這份笑容一直維持到廣平王離開。

待人消失在拐角,皇上這才像猛地洩了口氣一樣一把撈住顧景願,直接将人扯回了帥帳。

“你們談什麽了?談這麽久,他沒為難你吧?”

空蕩蕩的主帥營帳內,龍彥昭攥着心上人的窄腰,緊張兮兮地問。

“沒有。”顧景願輕輕搖了搖頭。

桃花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顧景願眼眸水光盈盈,晶亮明透:“王爺只是不解我在這裏的目的。以及有些好奇我與陛下之間的關系。”

“……”

朕就知道。

龍彥昭懊惱至極!

這事兒怪他。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真的能将阿願追回,所以從未對旁人提到過自己對顧景願的心思。

也就更沒跟人說過與阿願之間發生的那些事……

不是單相思說出去有多狼狽丢人。

只是先前那種情況……再說那些又有什麽意義呢,只會憑白給阿願帶來麻煩罷了。

但如今情況不一樣。

……完全不一樣了!

如今他不介意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戀慕顧景願。

以及……他擁有了顧景願。

只是這麽重要的事,他想自己親自昭告天下、告知所有人,而不是這般突兀地……讓阿願單獨面對自己身邊的人,去解釋這一切。

就是這一點,讓龍彥昭不舒服極了。

在外站了那麽久都沒能冷靜。

沒想到顧景願已經淡然笑道:“沒關系,都是小事。”

“嗯?”龍彥昭低頭看他,他還什麽都沒說……

平淡的皂角香轉化成一種誘人氣息,在帳中

蔓延。

從皇上的角度看過去,但見顧景願垂眸,淡色的薄唇一開一合:“王爺不解的事情,解釋了也便罷了,沒什麽。”

“阿願?……”稍稍回味顧景願的話,龍彥昭又驟然露出笑意。

他很喜歡顧景願低眉的模樣,卻又極喜歡看他明媚清澈的眼。

左右全衡了一番,他還是彎腰,将頭埋得很低地去與顧景願對視。皇上饒有興趣地問:“那阿願都是怎麽跟卓叔說的?朕也想聽。”

他眉峰輕挑,興致勃勃。

……尤其是對廣平王的第二個問題,他太想知道顧景願是怎麽回答的了!

顧景願也不隐瞞。

他能對卓将軍說的話也自然能對皇上說。

其實廣平王不信他也有情可原。

從前為了幫陛下奪取皇權,他做得的确是太過了,難免會遭賢臣良将的忌憚。

“三年便鏟除了一個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如此有實力如此有忍耐力的人尚留在皇上身邊……老夫實在是不放心。”這是廣平王的原話。

如果早知是如今這樣的局面,顧景願當初做事或許會含蓄許多。

但很可惜,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

所幸的是老将軍說話并不拐彎抹角,雖然聽着比較直白難聽,但對于顧景願來說這反而輕松多了。

他解釋的方式也很直接。

他可以想出千百種借口搪塞過去。

但最終,顧景願還是大大方方地坦誠了所有。

——一直以來輔佐皇上,為龍彥昭鞠躬盡瘁的人,該有這樣的待遇。

對,沒錯。

他告知了廣平王自己的身份身世。

也如實說了對皇上所抱持的感情。

等同于一口氣回答了對方的兩個問題。

是以說得便久了一些。

“這……”龍彥昭聽得直蹙眉。

一開始逗弄對方的心思都淡了下去,皇上面色凝重地說:“阿願這回有些草率了。若卓叔他……”

旁的他倒是不怕。

他只是怕卓衍得知了顧景願的身世,而後無法接受他是極陰之體……

對此他還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

但顧景願只是笑着搖了搖頭:“即便他無法接受,但那也是事實。”

“阿願,朕……”

顧景願沒用對方開解,直接說:“皇上不必對旁人提到

我的身份,但對于廣平王和燕王來說……他們是你的至親長輩。旁人可以不知道,他們卻必須要知道……因為這世上沒有戳不穿的謊言。”

與其日後他身世暴露寒了這些老臣們的心,倒不如他主動告知。

這樣至少保全了龍彥昭。

至于如實告知會給顧景願帶來什麽影響……

他曾在極陰之體上吃過一次虧,便不會再跌倒第二次。

即便最壞的情況發生了,廣平王無法接受他的身世……甚至像他父王那樣對此忌諱至極。

顧景願其實也不擔心對方會借他身體之事發難,或者将此事聲張出去。

——因為他不僅是大宜朝的文曲星。

如今也已經是大宜的軍神。

大宜軍的軍神竟然是不詳的極陰之體……

對方知道将這種消息散布出去的後果。

至于對方可能會在背地裏使什麽手段……顧景願就更不怕了。

他擡頭看向眼前的君主。

“當然,最壞的情況也并沒有發生。”顧景願的眼眸中平添了幾許亮色:

“我與王爺長談了這許久,觀他的模樣,看起來并不覺得我是極陰之體有什麽大不了的。”

……事實上聊到最後,廣平王的面上竟然還挂着幾分欣慰?

顧景願全程都在費心留意對方的神色變化,他又是極擅察言觀色之人,是以不會看錯。

廣平王是真的不介意他身體的問題。

對方留他談話,所報的初衷就是想弄明白那兩個問題,進而判斷他是否适合留在皇上的身邊。

而對方不僅是龍彥昭的恩人長輩,又未拿異樣的神色看他,顧景願便回以了十倍百倍的赤誠。

能解釋的他都解釋了。

事無巨細,只要能叫老将軍安心便好。

所以這次長談也算是十分順利。

“所以……”龍彥昭聽着顧景願的簡單敘述,眼睛越發變得杳亮有神。

他用極度興奮的目光與顧景願對視。

“所以卓叔他是同意咱們倆的事了?!”

顧景願的唇角也輕輕勾起了一個弧度。

“嗯。”

這般,他又有些受不住皇上這樣璀璨耀眼的目光。

不禁下意識低下了頭,不與之對視。

“廣平王與一般人都不大一樣。”

顧景願說:“他看起來

并不忌諱這些命運之說。”

“卓叔的确不信這些。”龍彥昭這才想起來。

他想起來很多年前,當他被指是天煞孤星、被父皇遣送出宮之時,其實一開始他父皇并沒有拿定主意,沒想好究竟要将他“發配”至哪裏。

那時候好像是廣平王遞了道折子以後,父皇才突然決定将他送去北部的。

那折子上寫了什麽龍彥昭不知道,但後來卓衍的确一直都有關照他。

那時候先皇還在位,外姓王爺為了避嫌,絕不會與哪位皇子單獨走得太近。

但龍彥昭也依稀知道,那些年當地官員之所以會經常去行宮裏面過問皇子的生活、提點管事嬷嬷做事不要太過……

卓衍在其□□不可沒。

“若介意朕的命硬,他便不會做那樣的事了。更遑論後來卓叔他還把卓陽青送到了朕的身邊。”

“廣平王是個通透之人。”顧景願說着,聲音便變小了一些。

……是啊,他該想到這一層的。

若真的相信命運之說,老将軍又怎會将自己唯一的嫡子送到陛下身邊……

這一次是他想多了。

顧景願突然覺得羞愧難當。

“防人之心不可無,朕方才不也擔心壞了。”皇上義正言辭地安慰他,語氣浮誇:“還別說,阿願這樣子朕才放心……嗯,這回好了,安心多了。”

“陛下……”顧景願有氣無力地叫他,又忍不住被他誇張的語氣逗笑。

他笑得眉眼彎彎,認真看着龍彥昭。

或許這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他以為對方也有可能會像當初北戎王那樣,說變臉就變臉……

所以顧景願早在與對方和盤突出的那一刻,就已經想到了最壞的結果,和與之相對應的應對方案。

一是依托文曲星和軍神之名,以聲名掩蓋聲名,不怕對方明面兒上戳穿他的身世。

二是……

背地裏,他也不怕對方會暗中挑撥他與皇上之間的關系,或者幹脆派人來抹殺他。

因為……

雙眸映着年輕天子英俊無俦的容顏,顧景願再次展顏。

因為他既不怕與龍彥昭的關系被挑撥了去。

也深知只要在皇上身邊,便不會有什麽危險。

……

顧景願也說不上為什麽。

說不上為什麽,在對老将軍和盤托出的那一刻,他想到的,就是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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