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我亦飄零久
商議完戰略以後,征伐京都便是如魚得水、板上釘釘之事。
大軍次日開始拔營進軍,不出三日,宜軍便長驅直入,直接殺入了北戎王宮。
打開北戎王宮之前,宜軍并沒有想到北戎地處北部,多以游牧畜牧為生,北戎王室竟會建得如此富麗堂皇,金碧輝煌。
自打京都淪陷時起,王宮裏的人便自殺的自殺,殉葬的殉葬,逃跑的逃跑。
花園已經被毀壞得差不多,處處都是凋敝淩亂景象,但即便如此,那純金打造的雕花牆壁,精心裝飾的花園,飛檐朱瓦,翡翠玉樹,仍是處處透着奢華,隐隐暗示着北戎皇宮曾經的榮奢。
就連龍彥昭都愣了。
“這北戎王室之**奢靡,比起大宜的勳貴來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皇上感嘆:“大宜勳貴們好歹外表還會做做樣子。可北戎卻是從上到下帶頭揮霍,糟蹋民脂民膏啊!”
跟随皇上一起來到這王宮內部的顧景願:“……”
向陽侯勾唇笑了起來。
完全是被皇上逗的。
原本還沒想好重新回到這裏應該抱有怎樣的心情……即便內心其實并沒有多大起伏,但好歹是“故地重游”,顧景願以為自己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想法和感觸的。
可聽了皇上的話,他觸景生情失敗了。
顧景願轉頭看了看龍彥昭。
很想說其實早幾年,論奢靡北戎根本無法與大宜相提并論。
北戎王室吃喝享樂的那一套還是從大宜勳貴中習得的。
Advertisement
只不過這些年……大宜朝上來了一位混不吝的鐵血皇帝,吃穿用度都不講究,于享樂一事上更是毫無想法,一心只想勵精圖治。
不僅如此,他甚至還親自操刀砍掉了大宜勳貴的羽翼,徹底結束了皇室勳貴們驕奢淫逸的生活……
如果大宜即位的不是龍彥昭,今日誰攻陷誰的城還……真不好說。
自動接收到顧景願的目光,龍彥昭下意識地挺起了腰杆。
他回望顧景願,眼見心上人一汪春水似的眼眸裏全是自己的影子,不禁更覺意氣風發。
若不是身後還跟着千軍萬馬,他真想跳過去攬上對方的腰肢,笑着問他:“怎麽這樣看朕?”
但如
今他是大宜皇帝,對方是大宜的軍神。
龍彥昭只好按捺下來。
九五之尊一緊馬缰,英氣十足的臉上多了幾分痞意,他說:“那今日咱們就好好逛逛這金碧輝煌的北戎王宮,列位意下如何?”
身後一呼百應。
山呼萬歲中,龍彥昭一馬當先,率先沖入王宮內部。
深宮的大殿內,如今的北戎皇帝端坐在大殿之上,身着華服,依稀還有作為一國之君的風範。
江山傾頹,已是避無可避。
或許作為北戎的亡國之君,坦然面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便是他最後的使命。
但如今的北戎王卻怎麽也沒想到,待到大殿之門被人打開,那跟随在大宜皇帝身邊的……竟是多年未見的故人。
詫異驚愕,北戎王眼裏從容不再。
顧景願身着一身白衣銀甲,腰身依舊束得很高。
一頭長發在頭頂挽了個髻,他沒戴頭盔。視線平穩地目視前方,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只單手伏在佩劍之上,身姿修長出挑,步伐沉穩如山,緩緩踱步到他面前。
“你……”北戎王癱坐在自己的禦座上,以手指着靠近他的俊秀青年,竟生生地說不出話來。
顧景願的視線下沉,正對上北戎王驚恐的一雙眼。
大敞四開的殿門被人從外部關閉,穿着金甲的皇上就立在門口處,玩味兒地看着王座上的北戎王。
殿內再無他人。
今日有些陰,緊閉的大門擋住了殿內絕大部分的光,大殿內一片陰暗。
但這卻絲毫不耽誤北戎王看清楚身前人的臉。
“程陰灼?你竟然……”看了看身前的銀甲青年,又看了看就站在不遠處的大宜皇帝……
他聲音充滿了不确定。
但青年面色沉靜如水、姿态穩重萬千,沉默內斂……種種氣度,叫北戎王心中多了幾分疑惑。
待稍加細看,他又猛地那銀甲青年眉骨上的妖冶紅痕……
北戎王驟然驚叫一聲。
“你……你是程啓!”
語氣有多肯定,聲音就有多驚懼。
程陰灼只能是他的手下敗将。對于如今的北戎王來說,即便程陰灼勾搭上了什麽皇帝也只是以色侍人的廢物。
但……
程啓……
不一樣。
對他來說,程啓就是他的噩夢!
年少時被比自己小上幾歲的程啓處處碾壓的噩夢又重新浮現在眼前。
他比不過程啓。
即便他的母親是皇後,而程啓的母親……只是個連名分都沒有、流落北戎的低賤奴仆……
可他依舊比不上程啓。
騎馬射獵,劍術武藝,心胸氣魄……
父王看中的東西,他一樣都比不上程啓。
他明明是北戎的大王子,明明在嫡又在長,卻時時刻刻都只能做第二……
這種噩夢,從程啓開始展露才能時起,他一做就做了十年。
将程啓趕走的那幾年他逐漸開始運籌帷幄。
到了父王離世的那一天,所有的蟄伏和忍耐都統統丢光,自此以後,他就是北戎的王,是北戎最至高無上之人!
但他沒有想到……
顧景願垂眸,面對對方的驚恐崩潰,他眼中無悲無喜。
只是淡淡地點頭,說:“是,我回來了。”
“……”
北戎王并沒有想到,噩夢沒有結束。
程啓回來了。
他還是回來了。
帶着大宜的軍隊,來找自己複仇了……
他終究還是程啓的手下敗将?
原來噩夢一直都在。
……
北戎王瘋了。
誰也沒有想到,對面大軍打進王宮也沒有逃跑,還有勇氣在大殿裏坦然面對的北戎王,突然就變得神魂颠倒、瘋瘋癫癫。
或許亡國對他的刺激太大,只是在那一刻爆發了。
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
總之不重要,沒有人在意一個亡國之君的感觸和想法。
與他相比,北戎太後的表現則要沉穩大氣了許多。
——顧景願與龍彥昭一起進入太後宮殿的時候,那個女人已經服了毒。
或許已是将死之人,所以心中不再有懼意,這個曾經慫恿父王給他灌下化元湯的女人表現得極為淡定。
認出了顧景願,她甚至還像尋常長輩一樣,跟顧景願閑聊了幾句話。
身為北戎王的生母,這位太後對自己的兒子要求一直都異常嚴格。
她一直想将他打造成最完美的帝王,一直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成為至高無上的存在,睥睨天下。
“但很可惜,我的兒子,他的資質太平庸、太普通了。”太後目光呆滞,語氣也不無遺憾。
因為太平庸,因為處處都比不上程啓,所以她對自己兒子的要求更高,也更嚴格。
一開始還都很好。
直到新王登基,她那個事事都聽母後安排的兒子,突然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先前所有嚴格的教導和催促似乎都成了揠苗助長。
新王再不聽她的話,千古帝王的志向都抛之腦後,整日沉迷享樂荒廢度日。
他們母子關系開始變得異常生硬不合。
太後無力回天,對于今天這個局面她不覺得奇怪。
若說無法接受的,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麽快。
以及,斷送他們母子二人性命、毀掉整個北戎之人……竟是程啓。
竟然還是那個明明已經被他們摧毀、趕走的程啓!
“斷送你們性命的不是程啓,毀掉北戎的也不是。”皇上适時站了出來,極不贊同這位太後的觀點。
大宜皇帝居高臨下地望着她,聲音輕慢:“那都是你們自己做的好事。”
太後擡頭望着他,驟然笑了:“這位便是大宜的天子罷?我聽說過你的事。”
她望着多年以後仍是一襲銀甲、英姿飒爽的顧景願,以及一身金甲巍峨挺立的大宜皇帝,不無遺憾地說:“若你們是我的兒子,咱們母子合作,或許今日的情況便反過來了。”
“省省吧,不會有那種可能。”
龍彥昭沒什麽耐心,無比厭惡地說。
顧景願倒沒說什麽。
他眉眼都是冷淡的,單純懶得開口。
對這位太後并沒有絲毫感情,甚至都談不上恨。
——對在意的人才會有恨。
陌生人傷害他,只要打回去便是了。
他不恨這位當年的王後,也不恨太子。
見證他們的滅亡算是給過去的自己一個交代,也算是為程芷出氣。
從今以後,這裏的事都将是過去。
都只能是過去。
它們的作用,就只是造就了如今的他而已。
而顧景願卻莫名覺得,如今的自己,竟然還不錯。
……
王宮中,象征着最高地位的屋頂上面,顧景願與龍彥昭并肩而立。
夕陽西下,晚霞浮動,遠遠地眺望出去,可以看見一望無際的草原,和挂在天際的議論紅彤彤的落日。
顧景願看着這樣的景象,突然覺得像經歷了一場漫長而
冗雜的夢境。
再醒來時雲霧寧靜,天光乍明,好似過去的那些經歷忽然間就被他忘記了。
徹底地抛之腦後,如夢初醒。
醒來以後發現還在的,便是……
溫潤的桃花眼瞥向身邊英俊高大的皇上,顧景願眼角眉梢都帶着柔和的風情。
而就在這時,對方恰好也正看向了他。
顧景願輕輕笑:“皇上,我有些累了。”
“阿願累了?”
龍彥昭握住他的手,眼神同樣浮現出笑意,年輕的天子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那咱們就回家。”
雖說是回家,可國事不等同于兒戲,光是處理吞并北戎的後續事宜便足夠兩個人忙上一陣子的,更何況還要處理北崖那邊……
等徹底将北部事情安排妥當,已經是兩個月後。
十月中旬,皇上下令班師回朝。
千趕萬趕,龍彥昭也算是履行了承諾,終于趕在冬季正式來臨之前帶顧景願離開了北部。
京城今年第一場初雪飄落的時候,皇上的馬車正巧進入京中。
天氣急速轉冷,馬車裏倒是暖烘烘。
溫暖的空間裏,顧景願輕輕挑起窗簾向外看着。
他近來迷上了看風景。
但凡是路過之地,無論是荒郊野嶺還是街坊市集,沿途風景都被向陽侯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個遍。
待馬車進了京城,回到了這個他曾經居住過三年的地方,顧景願仍舊覺得一切都是新的。
皇上北伐歸京,一路上行蹤都極為低調,并沒有大肆鋪張宣揚。
外加上顧景願喜歡看風景,是以他們的馬車并沒有大軍随行,等到了京城內部直接就變成了一車單行,只留幾個影衛跟在左右。
老百姓們不知這車上坐的人是誰,所以也不會刻意避諱。
輕飄飄散落的雪花中,顧景願饒有興致地看着仍舊走街串巷的百姓,目光專注且着迷。
龍彥昭又有些吃醋了。
他也擠過去跟顧景願一起看。
恰逢有賣糖葫蘆的小販從他們車邊經過,從龍彥昭的角度望過去,便捕捉到了顧景願的眼眸一亮。
“阿願想吃糖葫蘆?”皇上問。
聲音未落,雪花零星散落的街頭,龍彥昭未叫馬車停下來,人已經蹿下了車。
再回來時,穿着一身黑袍的
皇上手裏舉了一串紅豔豔圓溜溜的糖葫蘆。
獻寶一樣,他遞給顧景願。
顧景願伸手接過。
“謝謝皇上。”
道謝是出于習慣和禮貌,但他并不與皇上客氣,張口便咬了半顆。
再擡眸,見皇上眼巴巴地盯着他看,顧景願便大大方方地将那串糖葫蘆伸了過去:“陛下也想吃?”
“那朕便嘗嘗。”龍彥昭說着,握住顧景願那只素白修長的手。
而後就借着侯爺之手,将穿在最上面的、被顧景願吃剩的那半顆吞進了口中。
……
那外殼兒是甜的。
絲絲扣扣的甜。
很像他抱着顧景願時,心裏不自覺會溢出的那個滋味兒。
但內裏卻有點酸。
……唔,是真酸。
皇上下意識皺了下眉,單純被那酸味兒刺激的。
顧景願見了他這反應,不禁狐疑地眨眨眼:“很酸嗎?”
龍彥昭将半顆山楂吞下,艱難點頭:“阿願吃着不覺得酸?”
“……”
顧景願眼睫顫了下,怔愣道:“還行。”
作者有話要說:激情地進入正文完結倒計時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