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晚,秦飛飛睡得很沉,卻覺得依稀能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公雞臨死前凄厲的慘叫。

即使在夢中,她也能知道自己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因為昨晚睡得不好,秦飛飛早上七點就醒過來了,輾轉着也睡不着,幹脆起床洗漱。

今天是個好天,雖然氣溫依舊很低,周言的家裏竟然沒有空調,昨晚秦飛飛睡得渾身冰冷的,直到早上起來洗了個熱水澡才稍微暖和了點。

走出房間,在三樓、二樓繞了一圈都沒有看到周言。周言昨晚睡的那個房間門是開着的,被褥整齊,像沒睡過一樣。

秦飛飛向通往一樓的樓梯走,剛走近幾步,就聽到間歇不斷的人聲,有說話聲,有吆喝聲,還有笑聲,完全像在茶館裏。

而底樓的情況,也确實如此。

昨天進來的時候沒開大燈,黑燈瞎火的,秦飛飛也沒仔細看,現在定睛一瞧,什麽嘛,這明明是一個小餐館。

不大的區域整齊的擺放着六張小型的四角桌,其中一張空着每人,只有兩只空碗和兩個勺子,其餘的桌子邊上都坐着人,男女老少都有,其中一個村婦打扮的女人拿着一碗粥追着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跑,急着喂飯。

周言等在廚房的門口,倚着門框低頭研究自己指甲旁的倒刺。

他今天穿了一件綠色的軍大衣,圍着個Hello Kitty的圍裙,一頭幹淨利落的短發,露出一對耳朵,尖下巴大眼睛,這樣看,倒像漫畫裏走出的美少年。

就是這打扮,也确實太過老土。秦飛飛瞧着周言這模樣,也不會超過三十的。

廚房裏忙活着的是一個夥計,一看就是二十出頭的小毛頭,手腳還算麻利,每次做完一碗馄饨或者面,就叫一聲“言哥”,周言随即拖着懶散的步子挪到廚房裏面去把食物端出來。

秦飛飛估計來這吃早飯的都是周言的一些老顧客,周言每放下一份食物,都笑着和他們打個招呼,唠幾句嗑,然後再慢慢挪到原處。

秦飛飛觀察了一會,走過去叫了他一聲。

周言指了指那張空桌子,擡了擡下巴:“你去坐着,我讓毛毛給你下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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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吃馄饨。”

“……”

周言克制住自己想翻白眼的沖動。

——就知道這祖宗麻煩。

“行吧。”

秦飛飛的馄饨到的時候,其他客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周言去收拾了一下桌子,最後到秦飛飛對面坐了下來。

“你什麽時候走?”

秦飛飛吸了吸鼻子,想了想,說:“韓铮說,中午過來。不過他這個人,不靠譜。”

“哦。”周言懶得去問她“韓铮是誰”,他現在只關心什麽時候能送走這小祖宗。

“你盡快吧。我下午還得出去。”

秦飛飛拉了拉周言的衣袖:“周言哥,原來你是從事餐飲業的啊?”

“餐飲業?”周言被這專業名詞搞得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幹笑了兩聲,“我這就一個小破餐館。街坊鄰居都互相認識好多年了,才來照顧照顧生意。”

“我就說嘛,你那個夥計,毛毛?肯定不是專業的!做碗馄饨還沒你昨兒個做的面好吃。”

周言不是小器的人,不過這丫頭說話太氣人,他一聽就不樂意了,把秦飛飛吃到一半的馄饨碗挪過來一點。

“不好吃你就別吃了。”

“我沒有什麽惡意,你別生氣嘛。我從小吃韓铮做的東西,他可是專業的!你對我這麽好,我就幫你一回!等會韓铮來了,我讓他給你露一手,傳授一點小手藝給毛毛,保證你生意興隆,財源滾滾。”

周言把馄饨碗重新放回她面前,神情寡淡:“不用了。我這裏只賣早飯。街坊們都吃慣了這個味道。你不喜歡,以後也吃不到了。”

秦飛飛發現,周言的生活好像特別簡單,特別枯燥,雖然看着還挺閑适。

九點之後沒有人再來了,毛毛收拾完廚房就走了,秦飛飛看到毛毛走之前周言塞給他三十塊錢。

秦飛飛的嘴角抽了抽。

呵呵,真摳。

随後,周言就躺在門口的躺椅上眯着眼睛曬太陽,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周言正和周公這個老本家唠嗑的時候,突然感覺肩上一沉,他起床氣重,最恨別人打擾他睡覺。睜開眼睛,不耐煩地坐起來,罵人的話還沒說出口,自己先是愣住了。

眼前這個穿着黑色羊絨大衣的男人,他應該不認識。

“你誰啊?”

周言語氣不善。

“我找秦飛飛。”男人的聲音很低沉。周言還沒站起來,從他現在的角度仰視他,看的最清楚的就是他的下巴。下颌線很流暢。

周言站了起來,這一站才發現,此人身量極高,周言一米八,在男性中,不算矮的個子了,在他面前,卻像個孩子。

周言估計他有一米九,長得倒是人模人樣的,有點像旁邊那棟老趙家孫女最近迷戀的那個男明星,叫吳彥祖還是彭于晏來着,周言記不起來了。反正這些人在他眼裏長得都一模一樣。

“秦飛飛應該在三樓,你自己上去找吧。”周言輕描淡寫的說了一聲,也沒多看他一眼,繞過他就往廚房走,一面扭了扭僵硬的脖子。

他在廚房裏擀了會兒面皮兒,不多時,那男人就重新走了下來。

這回,他進到了廚房。

廚房的空氣裏彌散着很多面粉末兒,周言知道自己現在灰頭土臉的,不過他這會兒顧不上什麽形象,看了看那個男人,問他:“什麽事?”

周言望着他的時候,有點出神。他的眼睛很漂亮,像黑曜石。

“飛飛她不願意走。”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放在桌上,“這裏是五千塊。麻煩再照看她一晚。”

周言揉了揉面團:“你把錢拿回去。”他再次擡頭,對着男人很僵硬的一笑。

男人皺了皺眉,樣子有點意外。

周言放下面團,洗了洗手。

“這裏不是旅館,是我家。昨天救她是出于好意,那個叫小豹的給了我兩千八百塊,讓我收留她,免得她又投河。這筆錢,你也拿回去。”

其實周言說出這話的時候心頭在滴血。

兩千八百塊啊!就這麽打水漂了!有了這筆錢,他能壓榨多少毛毛這樣的青壯年勞動力啊!

然而周言心裏清楚的很,天下不會掉餡餅,要掉也砸不到他周言。

男人沒再說話,沉默着走出了廚房。

周言繼續在廚房揉面團,一直揉到手臂都麻了,洗了洗手,打算回房睡個回籠覺。到家門口收起躺椅的時候,餘光不經意一瞥,手上的動作卻不覺頓了頓。

那個男人蹲在門口,手裏的煙已經燃了大半,吞雲吐霧的,忽然吹過來一陣風,周言聞到那一陣陣似有似無的煙味,味道不濃郁,甚至是極淡的。

縱然周言只看得清他的側顏,也知道他此時眉頭緊鎖。

周言望了望不遠處那輛黑色的越野車,然後收回了目光,上樓。

果然如他所料,自己卧室的房門緊閉,他有些暴力地敲了敲門,裏面傳出一聲尖銳的叫聲。

“你滾!”

周言斂了斂神色:“是我。”

幾秒後,門開了一條小縫,秦飛飛露出了一只眼角,張望了一下,然後把周言一把拉進了門,再把門“砰”地關上,整套動作一氣呵成。

“那個男人是誰?”

“韓铮。”秦飛飛百無聊賴地擺弄着自己的手指,目光回避着不去看周言,“周言哥,你別理他。”

“別理他?”周言看着她這幅樣子,感覺又好氣又好笑,“他要帶你走,你不走,非要賴我這,你有問過我,歡不歡迎麽?”

秦飛飛不說話了,這會兒絞着手指,緊咬着嘴唇,若有所思,一副別扭的樣子。

周言剛準備繼續說下去,卻看到這姑娘的大眼睛裏擠出了幾滴眼淚,而且那眼淚越來越兇,活像沖破堤壩的洪水。周言這輩子最怕女人哭,一看女人哭,她心裏就比那人還難受,所以哪怕之前自己鐵了心不縱容秦飛飛,這會兒還是忍不住心軟。

“好了別哭了,我暫時不趕你走,你先冷靜冷靜,我過會給你做個午飯,有什麽事,吃了頓飯再解決。”

秦飛飛聞言如蒙大赦地點頭,吸了吸鼻子:“周言哥,你可真好!”

于是,“很好的周言哥”就騎着那輛瀕臨散架的自行車跑了趟鄉間菜市場。周言蔬菜自己種,家禽自己養,所以去集市也只是買些調料和特殊烹饪材料而已。

那個叫韓铮的男人目睹周言離開到回來,目光神态,絲毫未變半分,簡直像個木頭人。要不是他腳下的煙頭明顯變多,由一個變為一堆,周言幾乎要以為,時光停滞了。

周言做了一葷一素一湯:土豆咖喱雞,上湯娃娃菜,番茄蛋湯。做完後到門口叫了韓铮一聲:“先吃飯吧。”

韓铮掐滅煙頭,回頭看了他一眼,淩厲的眼神收了收,說了句:“謝謝,我不餓。”

周言聳了聳肩,沒再做第二次邀請,直接上樓叫秦飛飛。

秦飛飛本來已經喜笑顏開,嬉皮笑臉地走到桌邊,然而,這個時候,韓铮不知怎麽突然從廚房走了出來,秦飛飛先是一愣,拔腿就想跑,韓铮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她的後領,老鷹捉小雞一樣把她揪到桌前。

“坐下,先吃,吃完跟我回去。”

韓铮的聲音低沉卻有力,透着一股威嚴,周言想着,那種感覺,怎麽說……像軍人?他幾乎敢肯定,他當過兵。

“我都說了!我!不!要!”

秦飛飛顯然在耍小孩子脾氣,在韓铮面前,像個學齡前兒童。

韓铮皮笑肉不笑,冷哼了一聲:“你知道老爺子昨天幾點睡的嗎?”

周言敏銳地發現,韓铮說完那句話後,秦飛飛的臉上顯出了一絲猶豫,然而,那猶豫稍縱即逝,糅合成了一句冷漠的話語:“關我屁事。”

韓铮這回真的笑了,周言猜,他是真的生氣了,單說了一個“好”字,然後又回到了剛才蹲着的地方,繼續一言不發的抽煙。

周言作為一個一無所知的旁觀者,沒有立場多說什麽,只靜靜地和秦飛飛吃完了午飯。午飯後,兩人各自回房,周言不知道秦飛飛一下午在幹嘛,反正他睡了個午覺,再醒過來,天已經黑了。

冬天日短,才四點多天色就暗了。周言從溫暖的被窩裏爬出來,只覺得外面更冷。

他往外望了望,看見韓铮依舊在那裏,她只能看見一個剪影,和黑暗中忽明忽暗的煙頭的一點火光。

周言下了一鍋番茄雞蛋面,給秦飛飛端進房門,然後果然看到他窩在被窩裏津津有味地看電視,旁邊拆了兩包周言的薯片。

周言只說了一句:“他還在。”

秦飛飛恍若未聞。

那麽冷的天,周言穿着棉褲,披着軍大衣,都覺得冷的冬夜。

是哈出一口氣,都能在燈光下看到水汽的寒冬。

那個男人就蹲在那裏,一動不動,宛若一座雕像。

周言在廚房的壁爐邊烤火,一邊看着他,火光把他的臉龐映的紅通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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