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周言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醒來後發現頭發全濕了,黏膩膩的。可被窩外面的空氣,卻還是意外的冷。他哆嗦着穿上毛衣褲子,套上舊舊的羽絨服,捋了捋亂糟糟的頭發就出了門。
數九寒冬的天,北風刺骨。街上空無一人,只有昏黃的路燈投下一片片光影,透出些許溫暖。
周言腳上穿的是髒兮兮的棉拖鞋,漏風,腳趾冷的要失去知覺。他快步小跑到北弄堂口的小店,小店半開着一個小窗口,隐隐透出黯淡的燈光。
周言敲了敲窗口,裏面傳來一陣老人的咳嗽聲,“啪”的一聲,窗戶又打開一些,周言低下頭湊過去說了一句話,不一會兒,裏面伸出一只手把一包煙遞給周言,周言接過煙,順手把捏在手心裏的兩張紙幣遞過去。
周言的煙瘾已經很久沒犯了,不過偶爾會在深夜裏突襲他,很不好。更不好的是,總會連帶着層出不窮的噩夢。每次都夢到同一個場景,重重疊疊的影象,就像一座座連綿不絕的山巒,黑漆漆的一片,向他壓來。
那種感覺,就像被厲鬼掐住了脖子。
周言在河邊繞了兩圈,抽了兩根煙,感覺整個人都舒坦了,剛調轉頭準備回去,忽然看到前面有一高一矮兩個人影,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仔細聽,好像在争執着什麽。
周言從小就沒有好奇心,對別人的事情向來漠不關心,雖然這個點,這個地兒,出現一對男女是挺奇怪的,但他也沒往心裏去,可走了幾步,忽然覺得有點不對頭了,再定睛往那邊看去,那個矮個的長發女人已經站上了大河的石墩,整個人搖搖晃晃的,好像随時會掉下去一樣。而那個男人呢,竟然也不拉她一把,反而頭也不回地往回走,坐進旁邊的黑色轎車裏,揚長而去。
女人歇斯底裏地朝着男人喊了聲“混蛋”,然後居然就伸開雙臂,中二的直挺挺往河裏跳了下去。
周言那聲“诶”字還卡在喉嚨裏,和人落水的“咕咚”聲一起淹沒在漆黑寂靜的夜裏。
他考慮了三秒,然後火速脫掉拖鞋和羽絨服,一頭紮進了河裏。
這河不深,但是河水冰冷,周言的皮膚碰到河水的時候,整個人幾乎都僵住了。這裏漆黑一片,周言往女人掉落的方向一番苦尋,又仔細辨別着聲音,總算是抓住了女人的胳膊。
女人已經失去了知覺,好在周言從小就下水,是個游泳好手,對這河也熟悉,順利找到了上岸的缺口。
周言先把那女人弄上岸,自己上岸的時候卻嗆了口水。這折騰一回,力氣幾近耗盡,正翻白眼呢,忽然有個人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猛地往上拉。周言借着那力往上爬,等到回過神來,總算看清了剛才拉自己的人。
是個矮矮壯壯的小青年,理着個寸頭,正給那女人做急救,看樣子還挺專業的,和電視上一樣,沒一會兒,女人口鼻裏嗆出幾口水,睜開眼睛,恢複了意識。
還沒等周言反應過來,女人對着那小青年就是一巴掌。周言有些糊塗了,這小青年,怎麽看,也不像剛才那個把她抛下的負心漢啊,難不成深更半夜的,他眼睛出了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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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說……他可是你救命恩人……”
周言剛說了幾個字,就被女人狠狠瞪了一眼:“你懂個屁!”然後重新看向那個小青年,抓住他的衣領,歇斯底裏地吼:“韓铮他人呢?!他人呢?!他真不管老娘死活了是不是?!”
“飛飛姐,你冷靜點!”小青年一副求饒的樣子,緊緊皺起眉頭,忙說,“铮哥,是铮哥不放心,讓我一直跟着的。铮哥他心裏還是有你的飛飛姐……”
“韓铮他沒心沒肺!他不是人!”
“是是是,铮哥說,你怎麽說都行。但他交代過我務必把你帶回去,你知道,出來鬧一晚上了,老爺子那邊,不好交代啊!”
“他韓铮還會怕不好交代?我就沒見他韓铮怕過誰!”女人好像氣消了一般,由着小青年把自己拉起來,拍了拍屁股,“小豹我告訴你!我秦飛飛今兒個還就反了!我不回去了!我管他老爺子還是韓铮,老娘愛上哪上哪!”
那個叫小豹的青年聞言大驚失色,慌忙勸說:“不是我說飛飛姐,你這樣,我難做啊……”
周言在一旁聽到現在,好不容易理清點思緒,看他們說話的樣子,什麽哥啊姐的,又扯出個老爺子,他都懷疑自己穿越都黑幫電視連續劇去了。
河裏游了一遭冷的夠嗆,正琢磨着到原處找回自己的外套鞋子,那個秦飛飛卻突然叫住了她。
“喂你站住!”
周言渾身冰涼,出來買個煙莫名其妙做了回好人,心裏很是不耐,轉過頭粗魯地問她:“幹嗎?!”
秦飛飛看了一眼小豹,又看了一眼周言,突然低下頭去,像只委屈的小獸,甕聲甕氣地說:“你能不能留我在你家住一晚?”
此話一出,周言先是愣住,接着小豹整個人都急得要跳腳,拉住秦飛飛,大喊:“飛飛姐!你瘋啦?你都不認識人家!而且他是個男人!男人!”
“我怎麽瘋了?我怎麽不認識人家?”秦飛飛一臉嫌惡地甩開他的手,拉着周言的胳膊,“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這回輪到周言拿開她的手,往後退了一步。
“小姐,我不認識你。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好啊!你回去!你回去我就再跳河!我看你們誰能攔得住一個一心尋死的人!”
秦飛飛聲如洪鐘,周言不得不說很佩服她,這麽冷的天,這麽瘦瘦小小的女孩,在冰冷的河水裏九死一生,居然恢複的這麽快。
不過這女人瘋得很,他這會倒是有點理解,甚至同情那個棄她而去的男人。
小豹說了聲“等等”,去一旁打了個電話,然後硬着頭皮把周言往一邊拉了一把。
“這位先生,真不好意思,你救了飛飛姐,還要這麽為難你。不過我們飛飛姐……”小豹壓低了半度聲音,指了指腦袋,“這裏……有點問題,不能受刺激的。”
小豹從口袋裏拿出錢包,抽出一疊錢,就要往周言手裏塞:“今天晚上,拜托了……我保證!就一個晚上!”
周言其實不愛多管閑事,也不是什麽聖父老好人,不過現在的人日子都艱苦,他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養活自己也不容易,沒必要和錢過不去,況且就一個晚上,小豹手裏那疊,少說也有個兩三千,他沒理由不答應。
小豹開着銀色的越野車把他們送回到周言的家裏。周言住的是鄉村的老房子,建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地方還挺大,裏裏外外有三層。
周言把秦飛飛帶到三樓的一間房間,指着裏面那扇關着的小門,說:“先去洗澡,抽屜裏有幹淨的衣服,新的浴巾也有。”
秦飛飛看着能折騰,其實還不是個女人?搞了大半夜,整個人早已筋疲力盡,哼哼唧唧地換了拖鞋就往浴室跑,潇灑地揮了揮手,“砰”地關上了小門。
秦飛飛一個澡洗了半個小時,洗完走出房門,想問周言吹風機在哪裏,哪知哪裏都找不到人。她喊了好幾聲都沒有人回應她,這麽大的房子,空蕩蕩的,只聽得到幾聲回音。秦飛飛愈發害怕,之前的嚣張氣勢早已不在,就差抱着腦袋尖叫。
“喂,你幹嗎?”
周言忽然出現在後方,低沉的一句問句讓秦飛飛吓了一跳,她轉過頭,看了看周言,眼睛都沒舍得眨。
“诶?”
周言莫名其妙:“看我幹嗎?”
秦飛飛清了清嗓子:“我和你,孤男寡女在這住一晚,我先聲明啊,你別打什麽鬼主意。也別怪我說話不好聽。這年頭,人心叵測。”
這丫頭真沒禮貌……周言無語……真後悔救了她又收留她。
周言向來不喜耍嘴炮,既然她愛這麽說,就讓她這麽說吧,反正自己不會少一塊肉。況且……周言打量了一下秦飛飛。
膚白貌美,S型身材,确實有理由鄙視街上百分之九十五的女性生物了,有點危機意識是正常的。周言沒必要自讨沒趣去鑽牛角尖找不痛快。
周言把房間讓給了秦飛飛,自己抱了一床被子準備去二樓睡,秦飛飛跟在他屁股後面,屁颠屁颠地問:“這房間不是有被褥嗎,你還拿這些幹嗎?”
周言從一開始就發現了這丫頭是個好奇寶寶,問題連珠炮似的,不回答她的話估計自個兒今兒個就別想睡了。
“這房間我租出去了,這陣子租客不在。”
秦飛飛表示很驚訝,杏仁眼瞪得更大了:“這破地方也有人要租啊?”
周言看了她一眼,沒吭聲。
秦飛飛走到周言正前方,咽了咽口水,摸着肚子,眼巴巴望着她:“周言哥,我餓了。”
周言理被子的動作一頓,擡頭看着她的眼睛,很是認真地說:“你那哥們兒可沒說,房費裏還得包一日三餐的。”
秦飛飛聞言愣了愣,随即喜笑顏開,嬉皮笑臉地把自己右手食指上的綠寶石戒指摘下來,塞到他手裏。
“這個!可貴了!”
周言覺得她這個樣子倒也好笑,着實像個孩子:“我怎麽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就憑我!是!秦飛飛!我秦飛飛的東西,能是假的嗎?”
周言總算被逗笑了,心一軟,睡意減了大半,捋起袖子下樓給秦飛飛煮面。
“番茄雞蛋肉絲面吃嗎?”
“吃。”
“姜蔥蒜吃嗎?”
“吃。”
“葷油吃嗎?
“吃。”
周言忍不住笑了笑,這丫頭,倒不挑,還挺好養活。
其實只要周言稍微注意一下,就應該能發現,秦飛飛其實并沒怎麽聽進去她的話。一進廚房,就像發現了一個新天地,這裏摸摸,那裏碰碰,看到什麽都覺得新奇。
“周言哥,你的廚房裏怎麽有這麽多奇怪的東西啊?”
秦飛飛問着,走過一處角落的時候,被一只突然竄出來的公雞吓了一跳,尖叫了一聲,周言聽見聲音,在第一時間轉過身,動作敏捷地抓住了公雞,環顧四周,然後對着旁邊吓得哆嗦的秦飛飛擡了擡下巴:“那邊的繩子,遞給我。”
秦飛飛目瞪口呆地看着周言把一只公雞一圈一圈的捆好,捆的不緊,但雞也動彈不得。
周言捆好後,用手指戳了戳公雞的雞冠,惡狠狠地說:“等下就把你宰了。”然後對着秦飛飛,露出一個略顯詭異的笑容,“明早加餐,給你煮雞湯面。”
秦飛飛呆愣了一下,随即小雞啄米似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