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秦老爺子的情況,遠比韓铮想象得糟糕。枯瘦的老人躺在病榻上,靠呼吸機和大大小小的儀器維持生命。他倒是沒來得及擔心韓铮和秦飛飛,因為這兩天,整個人完全陷入了昏迷,偶爾醒來也是處于神志不清的狀态。
韓铮不在,秦家連一個主事的人都沒有。
秦飛飛在病房外隔着透明玻璃哭得肝腸寸斷,不知道的還以為老爺子已經駕鶴西去。
韓铮皺着眉把哭趴在地上的秦飛飛整個人拽起來,一臉嫌棄:“你鬼吼什麽?!爺爺活得好好的。”
秦飛飛抹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沖他吼:“韓铮你睜大眼睛看看!他這樣叫活得好好的?!”
韓铮冷笑:“爺爺為什麽突然變成這樣你最清楚。秦飛飛我警告你,等爺爺醒了,給我規矩點!不許再搞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一言不合就離家出走的戲碼了。你幾歲了?”
秦飛飛面上是很兇,心裏還是虛的,韓铮自小對她嚴格管教,卻也很久沒對她發這麽大的火。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最終低頭,輕聲“哦”了一聲。
當天傍晚,秦老爺子醒來。秦飛飛喜極而泣,雖然病人身體很虛弱不能說話,她依舊在床邊握着他的手。
老爺子看到她的樣子,很欣慰,滿是皺紋的臉上帶着淺笑。
韓铮在院長辦公室聽兩位主治醫生詳細說着目前的情況。他們都是業界的權威,包括鄒院長,他的父親是秦老爺子幾十年的好友了,曾是名軍醫。而他們給出的結論,幾乎都是:情況不容樂觀。
鄒院長拍了拍韓铮的肩膀:“太擔心也沒用。能做的,我們都會做。秦伯伯年紀也大了……”
“我明白。”
醫院太悶,病房的空氣仿佛是停滞的。韓铮覺得悶,決意出去走走。恰巧煙瘾又犯了,摸摸口袋,打火機沒有,只有一個火柴盒。
看到那個火柴盒,就自然而然想到周言。
當時很匆忙地把他扔在醫院門口,讓他一個人提着個行李箱就走了,也沒等他坐上車。韓铮覺得有點不妥,想了想,給小豹打了個電話,讓他把下午打電話給他的那個號碼告訴自己。
結果第一次打過去,無人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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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铮沒有嘗試第二次。他在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了一罐啤酒,一桶泡面,一個鹵蛋。便利店的熱水不夠燙,面難以泡開,下口還是很硬。
他吃的很快,雖然難以嘗到任何味道。
在內蒙的那些年,在最艱苦的環境下,連一碗最簡單的面,都是奢侈。
不過人就是這麽賤。有時偶爾回想起那段日子,他竟有些懷念。
韓铮坐在便利店裏,看着玻璃門外,那些行色匆匆的行人。
後來呢?
韓铮猛灌了一口啤酒,一股氣自喉嚨沖上鼻腔,沁涼沁涼的。
他兀自自嘲一笑。
後來,他最好的兄弟忽然病危,他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只看到冰冷的墳墓和一封薄如蟬翼的信。
回想往事,不覺有些恍惚,連手機鈴聲響起,也是反應了十秒後才響起來接。
是個陌生的號碼。韓铮只說了一聲“喂”,那邊的人就立馬說:“是你嗎?韓铮。”
随即補了一句:“我是周言。”
他的聲音低沉,語調平緩,讓人一聽登時就放下心來。
“是我,韓铮。”其實并沒有多少話好說,他們萍水相逢,韓铮的事與他無關,他的事,韓铮亦無立場多問。只說了句:“還順利嗎?”
“順利。”周言頓了頓,又說,“城市的溫度比山裏高,我打算等過陣子再回去。”
“到時候怎麽回去?”
據他所知,小村交通不便,有巴士也只到離村頭七八公裏的地方。荒郊野嶺的,很難打到車。
“有朋友送我。”
有一陣似有似無的沉默。便利店有人進來,一陣冷風随即吹至韓铮的耳畔,灌入他的領口,有了裏外的對比,他才知道,外面竟有這樣冷。
便利店自動門打開時那聲“歡迎光臨”很清晰地傳到手機另一端,然後幾秒後,韓铮聽到一聲一模一樣的“歡迎光臨”,就如同回聲。
兩人挂斷電話。
然後韓铮莫名其妙地笑了一聲。
在那之後,韓铮一個人又喝了兩罐啤酒,直到秦飛飛奪命連環Call催他回醫院,說自己太無聊了,他才起身離開。秦飛飛比他小幾歲,說到底還是個孩子,讓她一直陪着秦老爺子,是坐不住的。
果然,秦飛飛一見韓铮,“刷”一下站了起來,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啥……我肚子餓了,出去買點東西吃。你要什麽,我給你帶?”
韓铮斜了她一眼:“你給我回家去。”
“我不!”秦飛飛瞪大眼睛。
“你在這也幫不上什麽忙,只會添亂。有事我通知你。”
“我不要!”
韓铮火了,直接拍了秦飛飛腦袋:“我最後說一遍,滾回去!”
韓铮是當過兵的人,說話嚴肅慣了,真的板起面孔來秦飛飛也是怕的,見他這副樣子,只得委屈地拎着小包包走了。
秦飛飛前腳剛走,韓铮後腳就接了個電話。來電顯示是“周言”,他半個小時前剛存的電話。
“什麽事?”
周言的口氣有點不自然:“韓铮,你現在……有沒有空?”
五分鐘後,秦飛飛又被韓铮叫了回來。
秦飛飛氣得半死,整個人是暴走的狀态,只是一堆火還沒來得及發出來,就被韓铮一句話結結實實地堵住了:“周言出了點事。”
周言是誰?對秦飛飛來說,可是救命恩人啊!秦飛飛當即就慌了,一會急着問發生什麽事了,一會又嚷嚷着要跟着去。
“你在這裏好好陪爺爺,別給我添亂。我打電話給小豹了,他過會過來陪你。”
韓铮交代完,大步揚長而去,只留秦飛飛一人在原地幹瞪眼。
他開車速度很快,從醫院到城西,只用了半個小時不到。一到派出所,就看到一輛紅色的瑪莎拉蒂嚣張地橫在門口。他猜到周言惹了有點來頭的人,但沒想到這麽了不得。
那個叫羅羽婧的小姑娘看着年紀尚輕,可能還沒有秦飛飛來的大,但是從骨子裏透出一股傲氣,看人的那眼神讓人懷疑眼睛是不是長到天上去了。
她看了看韓铮,又望向呆站在一旁的周言,調笑地說:“喲,還搬救兵啊?該不是你‘那裏’認識的吧?”
周言擡頭,看到韓铮,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麽,就見羅羽婧走到韓铮面前,打量他,然後高昂起頭,笑:“你是周言什麽人呀?”
韓铮皺眉,羅羽婧身上濃郁的香水味讓他聞着極不舒服。他繞開她,走到一個民警面前,問:“請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那小民警揮了揮手,指了指羅羽婧:“能有啥大事!這姑娘偏要說那小夥子碰了她的車,我也沒見她車哪裏碰壞了啊……”
“我這車多貴你知道嗎?你懂個屁!”羅羽婧氣急敗壞地罵了一句,“我開車開得好好的,周言這個死人突然竄出來,我吓得心髒病都出來了!你們可以拿個手電去照照,我那車上一寸的劃痕,就是他弄出來的!”
“我覺得我沒有碰到車。”一直沉默不語的周言突然開口,那句話卻是看着韓铮說的。
韓铮點了點頭,然後問羅羽婧:“沒有證據,你想怎麽樣?”
“賠我五千,周言,再向我道歉。”羅羽婧嘻嘻一笑,“當然,你們堅持認為你們沒錯也行,我繼續鬧下去,我看誰今兒個能走。”
最後韓铮還是打算私了了。原因是那個民警偷偷和韓铮說,羅羽婧是所裏的常客,性子潑辣,很難纏,惹上她沒好下場。“看那陣仗,那個姓周的小夥子八成和她有仇。”
周言很艱難地和羅羽婧道歉,羅羽婧走之前惡狠狠地警告他“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周言的外套不知怎麽不見了,只穿了薄薄一件毛衣,坐進韓铮的車裏,凍得瑟瑟發抖。韓铮把車後座一件軍大衣扔給他:“穿上。”
他久久沒有動作,韓铮轉頭,發現周言在發呆。
他什麽都沒說,剛想開窗抽煙,想到他凍得渾身瑟縮的樣子,又停止了動作。
過了一會兒,周言的情緒平靜了些,吸了吸鼻子,接過韓铮遞過來的紙巾,擤了一把鼻涕:“那錢,我回去就還你,你把□□號告訴我。”
“你和那女的認識。”
他“啊”了聲,點頭:“嗯。”
“有仇?”
“羅羽婧她從小就這個性格。本性不壞。”
韓铮冷笑了聲:“她那樣子,恨不得把你殺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有開瑪莎拉蒂的碰瓷一個路人。他看着周言,猜測他身上估計連五百塊都沒有。
周言不說話了。
韓铮開了熱空調,車裏很快暖和起來。周言還提着之前那個行李箱,韓铮估摸着他也沒地方去,也不問他去哪裏,一腳踩下油門,直接走了。
或許是車裏太暖和舒适,也可能是之前累着了,周言沒幾分鐘就睡着了。
等再次醒來,發現車已經停了,剛才那件軍大衣蓋在身上。他往外看了看,看見那一片漆黑中,一點微弱的火光。
周言打開車門,披上軍大衣下車。
韓铮站在不遠處抽煙。看到他走過來,摁滅了煙頭,半眯着眼睛看着他,一邊指了指前面的一棟舊式別墅:“很晚了,今天先住這吧。”
周言的表情有些遲疑。
“之前在你那打擾那麽久,今天就當補償。而且,你還欠了我五千塊,我不敢讓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