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在羅進楓第二拳馬上落到周言另一側臉之前,韓铮眼疾手快地一把制住了他,把他的雙手反剪。
羅進楓憤怒地沖韓铮大吼:“你|他|媽誰啊?!”
“你爺爺。”韓铮淡淡地說,用力一擰他的胳膊,羅進楓發出殺豬似的一聲。
一旁的周言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拉了拉韓铮:“你放開他吧。”
韓铮冷然一笑,看着周言,周言一臉疲憊地搖頭,聲音異常低沉,近乎帶着一絲哀求的意味:“拜托了。”
韓铮擡眸,神情極冷,面色不悅,但還是松開了羅進楓。
羅進楓被韓铮猛地推了一把,踉跄了幾步才站穩。有着個一臉殺氣的韓铮站在一旁,他不敢再動手,只是指着周言,瞪大眼睛怒斥:“周言你記得你當初怎麽答應我的?!出爾反爾!小人!”
旁邊不時有路過的行人,紛紛毫不避諱地看向他們三人:一個怒發沖冠、一個冷若冰霜,還有一個……這是破相了?
韓铮懶懶地瞥了羅進楓一眼,然後對着周言擡了擡下巴,一字一頓地說:“你|他|媽都答應這鳥|人什麽了?嗯?”
他的語氣不鹹不淡,卻語出驚人,臉上還帶着那種莫名的微笑,羅進楓看着,絲絲的不寒而栗,心裏有隐隐的憤怒,又宣洩不得。
周言直接無視了韓铮,問羅進楓:“發生什麽事了?”
“派出所的人來家裏找婧婧了,她都吓哭了。”羅進楓緊緊握着拳頭,眼裏一片猩紅,“現在連媽都知道了,她這陣子身體本來就不好……”
周言的神色有點頹喪:“阿姨她……怎麽了?是糖尿病……”
“不需要你管!你不用假好心了,我早就應該知道,婧婧做出這樣的事,你怎麽可能放過她!我就是沒想到,你心眼這麽小,我錢也給了,也帶她來醫院看你了,你到底想怎麽樣?!”
一旁的韓铮作為吃瓜群衆,聽着差點沒崩住笑了。
這男的腦子沒病吧。字典裏有沒有‘邏輯’兩個字,找人打了對方一頓,打得半死不活的塞了點錢就一了百了,見過甩鍋的,沒見過這麽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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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言的喉結動了動,緩緩開口:“我沒有亂說話,你放心,我……會幫羅羽婧的。”他看着羅進楓的眼神,讓韓铮見了,莫名地很不舒服——那種卑微的姿态,很刺眼。
“阿姨的身體……”
羅進楓煩躁地說:“她現在正抱着進忱的照片不撒手呢,誰叫都不理。”
“我想去看看阿姨。順便,拜祭一下……”
羅進楓諷刺一笑,搖頭:“我媽不會想見你的。這些年,她本來都要慢慢回歸正常生活了,現在……功虧一篑。進忱的死是她一輩子的陰影,你用這一生都賠不夠。”
羅進楓走了很久以後,周言依舊坐在公交車站臺上,旁邊等車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車來車往,車裏不時傳出到站廣播和刷公交卡的聲音,聽着讓人昏昏欲睡。
韓铮坐在公交車站的另一頭,一支一支地抽煙,直到煙盒都空了,才站起來,走到周言身邊,叫了他一聲:“我去買煙。”
周言擡頭,看了看他:“你回去吧。”
“那你……”
周言思忖了片刻,還是沒瞞他:“我去看看羅羽婧的媽。”
“我送你去。”
“韓铮。”周言忽然叫他的名字,“你以後別管我了。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想幫我,但是我這種人,不值得。”
又來了。
韓铮覺得自己活到現在也就是認識了周言後開始這麽沒臉沒皮了,不過這種日子,也該到頭了,早就該了。可他心裏,就是有種隐隐的不爽,也不知道從哪來的。
“你以為我很想管你嗎?”
“我坐過牢,故意殺|人罪。”周言說這句話時,旁邊還站着一個抱着小孩的婦人,聽到後不着痕跡地後退了幾步,和周言保持了近兩米的距離。
很難形容這個時候韓铮的眼神,表情還是如常的淡漠,但眼裏那種可以稱得上是“失望”的東西,顯而易見。
失望?為什麽是失望?而不是別的什麽?
驚訝、憤怒或者嫌惡。
周言不懂。
他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瞞着你的。”
韓铮點頭,看着他,問:“什麽時候的事?”
“好幾年前了,當時我還在讀大學,判了四年,書都沒讀完。”
周言看到韓铮聽到那個數字的時候表情的變化,知道他在想什麽,幹脆一股腦解釋開了。
“嚴格來說,我和剛才那個男的,羅進楓,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還有羅羽婧,也是我妹妹。不過我是私生子,一直跟着我媽過,我爸就沒想認過我。後來,我另一個哥哥,羅進忱得病了,要換腎,只有我和他的配型,我親媽拿了羅家一大筆錢,把我送回去了。可惜羅進忱病的太重了,沒等到換腎的那天。”
周言嘆了口氣:“他太慘了,我就買了包藥給他。”
他的語氣夠輕描淡寫了,好像只是在說“今天買菜的時候撿了只流浪狗”一樣。韓铮想,他應該是很多年,沒有告訴和別人提過這件事了,雖然只說了幾分鐘,但每一個字,好像都是從身體深處挖出來的,字字都帶着血,戳着心口。
“幫助人安樂死,是犯法的。”韓铮問他,“如果你沒買藥給他,他能活多久?”
“一個月吧。”
又一輛公交車到了,那個抱着孩子的婦女上了車,最後還看了周言一眼,眼神裏滿是驚懼。
整個站臺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用四年的自由,去換那個人的四個禮拜,值得嗎?”
或許這是第一次有人問他這個問題,他對着韓铮搖頭,不經然哈哈大笑,那笑止不住,直到笑到眼角都帶上了眼淚:“我可以少看到我讨厭的人四個禮拜,有什麽不值得的?你不知道那家夥有多讨厭,我真的特別煩他。”
所以在他死後那麽久,還偷偷把他過期的駕駛證藏在自己錢包裏,好讓自己只要想到他,就能随時随地看着他的照片詛咒他。
——看啊,周言多惡毒,連個重病的人都不放過!
——果然是有娘養沒爹教的野種,心如蛇蠍!
——羅家讓他進門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是嗎?
他們覺得是,就是吧。
那一日,從他把那袋藥給羅進忱的那一刻,所有的後果,他都早已設想好,到最後,只是能否接受的問題。
他不曾後悔過自己做的決定,唯一遺憾的,只是到頭來還是傷害了許多許多人。
周言個子高,站在站牌旁邊,微微弓着背,從韓铮的角度看過去,像一棵垂垂老矣的樹。
韓铮忽然在想,或許在別人眼裏,自己也是這樣的。
他把車鑰匙拿出來,對周言說:“我送你去。”
周言神情詫異:“不用了。你不是還要去學校嗎?”
“沒事了。”韓铮看了看手表,然後對他笑了笑,“我今天正好挺閑的。”
周言沒敢問韓铮在聽了自己那番話之後是怎麽想的。他是個有前科的人,犯的還是這麽嚴重的罪,而韓铮呢?當過兵,現在是公安大學的教授,根正苗紅的,和他這種人牽扯在一起,做什麽?
他們認識也挺久了,韓铮是個在很多時候,做事風格顯得相當老派的人,可也常會做些出乎人意料外的事。
說實話,周言搞不太懂他這個人究竟在想什麽。
可如今周言把自己最深的秘密都告訴了韓铮,從今以後,在他面前,自己就是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一個通透靈魂了。他曾經覺得讓另一個人知道自己全部的過去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然而現在真的說了,他卻感覺也不過如此。
是他一個人生活太久了,太急于傾訴了;還是在這段不長的時間內,韓铮已經用他的“好”慢慢打開了自己那顆堅硬無比的心?
周言不敢想,他其實膽子很小,他很懦弱,他怕去想,也怕知道那個答案。
羅家住的是标準的富人區別墅,極佳的地段,依山傍水的,周圍風景宜人,相當清靜。從進入這邊區域開始,周言的神情就有些恍惚,韓铮時不時問他從直走還是拐彎,他都要想好一會兒。
反應很慢,和平時的周言判若兩人。
在某一處的時候,韓铮甚至停下了車,因為周言記不起來了。
他回想了近十分鐘,又下車前前後後走了一遍,才确定了所處的方向。
“抱歉,太久沒來了。”
韓铮說:“這片周圍整修過,環境重建。”
“哦,是嗎?”周言嘀咕了一句,“其實以前就挺好的。”
“有錢人不差錢,就喜歡折騰。”
十分鐘後,兩人終于抵達羅家的別墅。
青磚黛瓦,似是重新粉刷過,和多年前的感覺有所差異;可又是一靠近,就能聞到的熟悉的味道。
周言覺得眼睛有點刺痛。
所以車停下來後他在裏面坐了幾分鐘後才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
他和韓铮說:“我可能要挺久。”
“嗯。”
“你等不及就回去好了。”
“行。”
兩個男人說話很爽快,周言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回望了一下,看見韓铮放低了座椅,把一雙無處安放的長腿高高擡着擱在儀表盤前,閉目養神。
周言想到在公交車站旁,韓铮那個空了的煙盒子,所以,
——是沒有煙了吧。
也不知道能不能睡着。
作者有話要說:
到現在第七篇文,數據一直不好,但從來沒有像這篇一樣這麽差過。我寫得挺用心的,可能還是寫不好這類吧。挺沮喪,但會更完。謝謝看到這裏的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