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拐了個彎出去, 視野立時就開闊了。
入眼的先是七八輛摩托車外加一輛有些破舊的面包車,再往前一看,裏裏外外都是人頭, 一圈又一圈,擠的滿滿當當。
只聽着有人在裏頭大聲吼道:“不是你王勝利還能是誰?兩年前的王家, 一年前我大伯父家,現在是我岳家, 滿打滿算, 這三家在河下村也就和你王勝利一家有仇,除了你,還能有誰會下這麽狠的手。河下村的鄉親們,你們說是不是?”
哪知道圍過來的河下村村民沒一個說話的,他帶過來的一幹親朋好友見此,左顧右盼的看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沒錯。”
這群人頓時擡高了嗓門跟着附和起來。
和四周默不作聲的河下村村民一對比,場面反而更尴尬了。
也就是這時, 人群裏竄出幾個陳家的老長輩, 他不由分說的把人拉到一邊, 低聲說道:“大壯, 聽叔的話, 別鬧了——”
沒成想河下村的村民這麽不配合, 就連和他岳父陳二同族的陳家人也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根本就沒想幫他說話。
青年一臉不屑,河下村村民的擔憂他都明白, 可現在都是什麽年代了,還搞什麽封建迷信。反正他走了那麽多年夜路,見多了突然從草叢裏蹿出來的雞鴨狗鵝,唯獨沒見過鬼,所以他還真就不信這個邪。
他一把拍開這位陳家長輩的手,瞪着眼:“三叔,你別攔着我,你可不知道我家月娥聽見娘家就這麽全沒了,當場就昏死過去了,現在還沒醒。你河下村倒是好,通知都沒通知一聲,直接就把人埋了。這事我先不追究,你們畏畏縮縮的什麽都不敢管,但我這個做女婿的,絕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岳家八口就這麽白死了,我今天說什麽也要替我岳家讨一個說法。”
說着,他三倆步走上前,一把抓住站在院子門口的中年男人的衣襟,惡聲說道:“王勝利你說,我岳家的火到底是不是你放的?”
王勝利一頭冷汗,眼裏滿是驚慌失措,他面色灰白,結結巴巴的說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怎麽可能殺人……”
他越是慌亂,青年就越發覺得他這是心虛,語氣也就越來越咄咄逼人:“不是你還能是誰?說什麽邪門,我看就是你們河下村的想要包庇你這個縱火殺人犯……”
“吼什麽吼——”老大媽一聲暴喝,年輕男人嘴裏還未完的話瞬間就被堵了回去。
人群之中頓時讓出一條路來。
“小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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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奶奶——”
“小姨——”
圍在這兒的,無論是陳姓人還是王姓人,老的小的,看見老大媽,都紛紛打招呼。
誰讓老大媽輩分高呢!
她出身陳家,嫁到了王家。是王老三事件之後,河下村王陳兩家首度結親,昭示兩家抛棄往日的恩恩怨怨,重歸于好——哪怕只是裝模作樣的。
反正自打那時起,王陳兩家私底下的摩擦雖然不少,但是起碼還能維持明面上的和諧共處。
當然了,這些都是光面話。最主要的還是老大媽會養孩子,她丈夫早早的就沒了,她辛辛苦苦把三個半大的孩子拉扯大。現在她大兒子在軍隊裏當着副師長,大校軍銜;二兒子在縣警察局當副局長;小女兒本身在大學任教,丈夫家裏也是書香門第,長輩們拎出來擺開一看,清一色的某某領域某某學者。
老大媽牛逼啊,之所以還留在村子裏,除了不想給兒子女兒添麻煩之外,主要是她惦記着這村子這土地,更別說突然去大城市生活,總是百般的不适。
也是因為這些,造就了老大媽在河下村裏超然的地位。
看見老大媽過來,雖然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刻,不知道為什麽,青年嚣張的氣焰還是消了三分,他梗着脖子,“老太太,你可是我岳父沒出三服的親表姨,我岳父一家八口說沒就沒了,你不能坐視不管……”
老大媽壓根沒搭理他,直接怒罵道:“還不快給我把人放開——”
青年下意識的一哆嗦,手指頭一松,王勝利一個猝不及防沒站穩摔在地上。
院門後面當下沖出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女人,小心翼翼的把王勝利扶起來。
老大媽氣場全開,視線在二十來個外村人臉上掃了一遍,最後停在青年身上,“大壯,你帶這麽多人來我河下村究竟是想幹什麽?”
聽到這兒,青年臉上的忌憚一掃而光,他陰沉着臉,“老太太,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就是想替我岳父一家八口讨個說法。”
“沒錯,人不能就這麽白死喽。”跟在他身後的親朋好友當即附和道,一副絕不善罷甘休的樣子。
老大媽一口唾沫砸在青年腳邊上:“別給我扯這麽些有的沒的,這年頭雖然不興說什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真要論關系,陳家這麽多老親在這兒,怎麽也輪不到你一個外姓女婿說什麽讨說法。”
沒成想這話聽了,青年竟然一點也不覺得羞怒,臉上的大義凜然轉眼變成了冷笑:“老太太你說的沒錯,論關系,這事怎麽也輪不到我們來管,可我岳父一家就這麽沒了,你們河下村的這群老親偏偏什麽都不管,人一埋就當事兒沒發生過一樣,你叫我這個做女婿的情何以堪。”
誰叫陳二家的就這麽被一把大火燒了個幹幹淨淨,陳家的房子是不久前剛剛修好的,雖然是在鄉下,可陳二舍得花錢搞裝修,房子弄好,陳二家的積蓄也就花的差不多了。所以這一場大火下來,作為直系親屬的兩個女兒女婿竟然一分遺産都撈不到,這讓他怎麽甘心。
老大媽冷着一張臉:“你到底想怎麽樣?”
青年嘿嘿一笑,正色說道:“我也不想這麽做,可我岳父一家就這麽沒了,我這個做女婿的逢年過節的總要給他們燒點紙錢花圈什麽的吧。老太太您說這筆錢怎麽算?”
老大媽臉色更加陰沉,青年索性自問自答:“就算警察查不出火災的原因,可我認定了兇手就一定是王勝利。就算是不能把他送進監獄,那他就必須賠錢,我和我妹夫每人五十萬,一分都不能少。”
老大媽額上青筋直冒,兩眼死死的盯着他:“你這是敲詐——”
“對,”青年一點狡辯的意思都沒有,“就是敲詐,你們先別急着生氣,王勝利要是老老實實的給了錢,這事就這麽揭過了,我王壯以後絕不會再踏進河下村一步。如若不然——”
他指了指不遠處三三兩兩圍過來的游客:“我就把你們河下村的事情宣揚出去,看誰還會來你們村的農家樂游玩。”
為什麽要咬死了王勝利,還不是因為王家有錢。王勝利他媳婦是個養蛇能手,他本人以前在市裏的大飯店做幫廚,學了一手好廚藝。他們家在村裏開了一家以蛇宴做招牌的飯館,生意好得不得了,現在是河下村裏數一數二的富裕人家。加上他們家也往市裏面的酒店賣成品蛇,據說每年能賺百萬元不止。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本對王勝利懷有憐憫之心的河下村村民心裏頓時就不平衡了,明面上倒是沒什麽,反正他王壯逢年過節來河下村拜年的時候可沒少聽陳家人暗地裏戳王勝利的脊梁骨,那話要多狠有多狠,三句離不開當年怎麽沒弄死這個小兔崽子,活該他王勝利現在斷子絕孫……
陳家人看起來是巴不得王勝利倒黴,這麽一來,他要敲詐王勝利,肯定也就容易的多。
想到這裏,他大手一揮,頗有些意氣風發的意味,“老太太,今天話就放在這兒了。我也就不打攪你們做生意了,你們好好想想,我們明天再來……”
說着,他帶着人擠出人群,一部分吆喝着上了面包車,另一部分騎上摩托車,轉眼就沒了人影。
一個中年男人急匆匆的跑過來,走到老大媽身邊,耳語道:“小姨,老神仙說了,這事咱們別插手。還有,來貴客了,聽說是京城那邊來的。”
聽見後面一句,老大媽頓時眉開眼笑,貴客好,貴客好。
這意味着他們河下村又能有一筆不錯的進賬了。
只是想到眼前的王勝利一家,她臉上的笑容頓時沒了。
得,既然老神仙說了,讓他們別插手,那就不管了。
她揮了揮手:“行行行,都散了吧,散了吧。”
說着,她轉過身就往回走,反正這事她忌諱着呢,片刻都不想待在王家門前。
反而是衛修洛,他盯着扶着王勝利,垂着腦袋,看不清神情的中年女人,抖了抖鼻子,面帶疑惑。
邵雲去則是皺着眉頭,單從王家人以及王家院子周圍的氣場來看,一切正常。
已經走遠了的樂楊沖着還站在原地的衛修洛兩人喊道:“修洛,走了。”
“好。”衛修洛應了一聲,轉身看向邵雲去,抿唇說道:“走吧。”
小跑着追上老大媽,衛修洛狀似不經意的問道:“小奶奶,扶着王勝利的那個人是他的妻子嗎?”
“你說她啊——”老大媽勉強壓下心底的喜悅,嘆聲說道:“都說苦盡甘來,老祖宗這句話一點沒錯。”
“王勝利被收養他的人家趕出家門之後,他也沒糾纏,直接扛着行李,帶着自己那些年艱難的攢下來的幾十塊錢去了省城,在工地上扛了兩年水泥之後,進了飯店裏做切菜工,他人老實又能吃苦,被主廚看上收他做了徒弟,沒幾年就自己獨立掌勺了。”
“聽他說,有一回飯店辦喜宴,男方家境相當不錯,相比起來女方家就有點寒酸了,說好的五十萬彩禮,女方會陪嫁回來四十萬,沒想到,結婚當天女方家裏只陪了一輛二手奧拓,娘家人一個都沒到場。男方家裏當時就氣炸了,直接掀了攤子,帶着人就走了,婚沒結成,婚宴的錢也只付了定金,留下沒緩過神來的新娘被飯店給扣下了。”
“那王勝利也是真傻,看着人家好好一姑娘一副失神的樣子,不知道怎麽的動了可憐的心思,拿自己大半的積蓄給新娘填上了婚宴的錢。”
“可沒成想王勝利是個有福的呢,新娘看見王勝利就像是揪住了一把稻草一樣,說什麽一定要報答他,這不就跟着王勝利逃了回來做了他媳婦!”
“夫妻倆勤勤懇懇的,總算是過上了好日子。就是有一點,王勝利小時候吃了太多苦頭,身體虧損的厲害,年輕的時候倒是看不出來什麽。等到中年才發現自己生不出來孩子,三天兩頭的腰酸腿疼,唉……”
這邊老大媽唉聲嘆氣,那邊中年女人小心翼翼的把王勝利攙進屋子裏。
王勝利拍了拍她的手,“不就是摔了一跤嗎,沒事,你不要太緊張了。”
中年女人眉頭緊蹙:“我沒辦法不緊張,你的身體本來就不好,這樣是摔出個什麽好歹來,我可怎麽辦?”
王勝利笑了笑:“哪有那麽容易摔壞,我又不是個玻璃人。”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的嘆氣說道:“現在王壯擺明了是想敲詐我,我要是給他錢,那不就是承認我殺了陳二一家。可我要是不給,他來鬧,村裏人能同意嗎?”
中年女人給他揉着肩膀,垂着眼睑,幽幽說道:“不會的……”
他們不會有再踏進河下村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