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王铎太蠢, 給他人做嫁衣裳。

前世點滴記憶裏,趙克用作亂, 華京失守, 之後周帝逃到東都,仍沒避免失去利用被殺的下場。那麽前世, 趙克用造反的契機是什麽?

嚴闕不知道,前世有沒有王铎這個插曲, 但是根據這一世的線索, 大體脈絡已經清晰:

趙鴉兒因功封宣武節度使,華京于他, 近水樓臺。崔胤以兵符招其入京, 那麽趙氏父子接下來的所為大可以套上一個“勤王”的名號, 将來也就不必被諸侯群起讨伐了。

當然這還不是最棘手的。

早先, 禁軍和禦林軍的部署,已盡數暴露在節度使面前,對于趙克用來說, 禁軍這三萬餘兵力也就失去因未知而帶來的威脅。

便是守靈軍,怕此刻也在對方意料之中!

奇跡不可能發生第二次,若戰,這回朝廷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而嚴闕現在能做的, 只有試探。

思量着, 趙府已在眼前,嚴闕翻身下馬,立刻就有提槍守衛阻攔:“什麽人!”

嚴闕片言也無, 徑直踏入庭院,高聲喝道:“趙世子,出來與我一談!”

趙克用的家宅乃陛下所賜,規格依公爵舊制,視野開闊,嚴闕一路觀察,感覺似乎少了些什麽,沒有樹木,沒有綠植,好像趙克用早就知道不會在這裏舊居一樣。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未幾,趙恒從游廊那頭走來。他氣質儒雅,在一衆皮膚黝黑,五大三粗的家丁簇擁下,若有柔光加身,柔但不軟,從容沉穩盡被壓制在高眉深目之下了,反而不顯。

嚴闕站在原地靜靜看着他,自覺将他外在的假象剝去,內裏,這位實打實是個陰險狡詐之徒。

趙恒笑容春風和煦,不幾時,就來到她面前:“公主似乎不曾光臨寒舍。”

Advertisement

“今日後不就來過了?”

“自然,”趙恒謙遜地打了個手勢,“公主裏面請,別在外面站着了。”

“轉轉吧。”嚴闕卻沒理會他的邀請,背手轉了身,而趙恒仿佛并無不妥,始終微笑着跟在她身後。

“沒想到将軍府這麽寒酸啊,世子有什麽需要麽?盡管向本宮開口,”她眼含秋波望過去,“世子千萬別客氣。”

“臣不敢。”

還真是個将隐忍浸透到骨子裏的,也難怪雖是次子,卻拿到世子位。嚴闕不動聲色,忽而語氣一高:“啊,原來是我眼拙,這座假山好像出自名家之手,本宮覺得,做個暗房正合适。”

趙恒眉峰一動,片刻後重歸平靜,擡首,眸中多了絲玩味。

趙恒當然想不到,前世趙氏謀反,嚴闕已經嫁給了他,被囚禁于将軍府中,日夜所見,也僅有西窗正對的假山而已。也是在那時,她才知道,原來這麽多權貴已經暗中倒戈。

嚴闕話鋒一轉:“北國蕭索,到了冬日格外肅殺,為何不在花園廣植樹木呢?将軍是不打算在京師久留嗎?”

“還是說,”她淡淡瞥過來,“不打算在将軍府久居?”

笑意在趙恒嘴角一凝,不知怎地,面對眼前的少女,他常有種下一刻就藏不住了的錯覺,這種想法令他有些慌亂。可這分明是個尚未及笄的天真少女,又能有多可怕?

許是自己想多了。

也就是在這時,嚴闕突然換掉一貫的溫和,嚴肅而冷漠道:

“世子就不要裝了,我知道你們父子的打算,如今趙克用已經得到心心念念的符節,三日內,怕就要奪宮了吧。”

“公主莫戲言,”趙恒像是被吓住,急道,“這個罪名父親可擔不起!”

“既然如此,罷了,”嚴闕沉靜無波,這樣的笑,愈發讓人覺得她已篤定什麽,

“那我回去了。”

“等等!”

院內死寂,趙恒白俊的面孔上有殺意流出,他不禁默然去想,嚴闕的言談露出太多信息,她是不是知道什麽?來府上走一遭,她又掌握了什麽?

如果此時将她放回宮去,是一個巨大的變數,父親或許能夠承擔,可他承擔的起嗎?

半晌,趙恒有了決定,他單手橫在嚴闕的去路上,沉聲道“公主走不了了。”

嚴闕前生早就見識過趙恒過人的變臉本事,是以并不意外,只在心中冷冷一哂,慵懶道:“好啊,那世子可要後吃好喝待遇着,本宮嬌貴的很。”

趙恒:“......”

他一時半會猜不透女子的心思,也不想過分傷她,遂命手下将嚴闕帶進客房,除了不許随意出入,其餘要求盡數滿足。

……

日頭一寸寸被夜幕隐沒,嚴闕以此計時,計算留給李息準備的時間。

她此時無人能信,也無人能用,除卻李息。

因而出宮之前,就與李息托話,如果日落時她還沒有回去,那麽趙家确實有意謀反,他該早作準備。

就在趙恒以為放回嚴闕等于放回消息時,殊不知,“将她扣留”本身,才是宮中那人正在等待的信號。

入夜,本該萬籁俱寂,然而街道一片騷亂,傳至嚴闕耳中已弱不可聞,但與平日細微的差別還是令她迅速判斷出:外面開始亂了。

門倏地被人推開,趙恒臉色白得可怖,人處于震怒的邊緣:“我真是小看公主了,公主慧智蘭心,難怪王铎也載到你手裏。”

因禁軍的提早防範,皇城攻得并不順遂,趙克用當然不會給趙恒好臉色。

“教你個道理,”嚴闕不緊不慢看過去,“思慮過重,也必為思慮所傷。”

“如果你沒有疑我太過,也就不會有眼下情景了。”

說罷,起身挑了燈芯,室內倏爾明亮,又拍拍手坐回原處,一邊品茶,一邊品趙恒的臉色。

想着前世在他身上遭的罪,竟然暗爽。

“公主想得這麽好,但以身犯險,即便我父親落敗,你能脫身?”

嚴闕神色淡薄,手裏捏着杯盞,莞爾一笑:“不脫身也罷,皇兄與北府軍前線拼殺,把家留給了我,我豈有不拼死相互的道理?”

“原來如此啊…”趙恒眉心無端一展,方才那團陰郁反倒是消散不少,“只是可惜了,日後史書載這段歷史時,雖稱贊嚴氏智勇,卻也要感慨,五皇子和九公主為國捐軀。”

嚴闕背脊一僵,眼風忽地掃去,心中已有波瀾,仍要維持面上的端容。但她掩藏太過,還是被趙恒看出端倪。

水未幹透,搖曳燭火裏,女孩的唇瑩潤如蓮,低頭一看,茶盞的對口也留下一圈兒半月嫣紅。

趙恒不知怎地,很想看她在自己面前絕望一把。

“燕雲鎮讓嚴華逃了,确實在父親的意料之外,誰知道,他掉過頭來又往圈套裏沖,這次我們實在沒有理由放過。”

“公主,他急着回京,您猜猜,是為了救誰?為了見誰?”

趙恒覺得,若是把話說得再狠一點,小姑娘或許當即就能哭出來,偏他于忍了許久,暗中又欣賞了幾眼佳色,才好整以暇道:“你的父皇可能沒有告訴你吧,嚴華出征前曾立下軍令狀,繳滅亂軍後順勢北上,收複北境,作為交換,九公主三載之內,不會下嫁。”

“換言之,他今日下場,應記你一功。”

嚴闕心中一緊,眼底氤氲升騰,掩無從掩,索性任由它朦胧起來。她的揣測是對的,可是皇兄什麽都沒對她說。

她半晌阖目,冷冷問:“我皇兄怎樣了?”

趙恒勾了勾唇,原來美人絕望時,也還是美人。

須臾後,一字一頓道:

“身首異處。”

嚴闕屏吸望向他,趙恒笑得斯文,往那一坐,一派貴公子架勢,她信步上前,軟言柔語:“将軍,本宮生辰宴賜予的錦囊可還在?”

趙恒一怔,她脆弱的模樣令他的心漏跳了拍子:“自然,身上帶着呢。”

“那…可否讓我一瞧?”

趙恒知她變得突兀,定在玩弄計策,卻也篤定,她此刻逃不出自己的手掌,便樂意奉陪,他将錦囊從懷中摸出,剛遞上去,見嚴闕呆坐在燈影裏,鬓發細碎垂落臉頰,頗有颦颦之态,遂無奈一搖頭,索性縱容到底,提袍也入到黑暗裏去。

向那燈影裏人的人靠近。

突然寒光微閃,趙恒意識到不對,心頭告警,這不可能!

然而晚了,衣襟內測那柄從不示人的匕首,被嚴闕摸索抽去,下一刻,就抵在他頸間。

……

飛矢,巨石,槍陣。

趙志明永遠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會陷入這種絕境,而這絕境,恰恰是周人的揮刀相向。

趙克用顯然将精銳部隊全用來對付北府軍了,此刻從城門之內一批一批湧出的援軍,少說也有十萬人。

而身後的北府将士,不足四萬。

就在一個時辰前,他們的主帥嚴華,被巨石所傷,這令将士們徹徹底底陷入混亂,也使趙志明平生第一次,失去抉擇的能力。

繼續往前沖,入京?還是撤軍,另想辦法?

前方,京師已是一片煉獄,陛下如今是否還活着,都不是定數,可若繼續進軍,他沒有必勝的決心…戰或不戰,仿佛都失去了其本身意義。

“趙将軍!”

呼叫聲聲不絕,他已辨不清哪句才是真的,“趙将軍!将軍醒了!”萬千言語中,趙志明就捕捉到了這句,便覺眼前頓時一亮,擡首看過去,嚴華在人群中重新站了起來。

不知是否錯覺,這年輕人的眼眸,深沉得不像十八歲。

作者:

來聊一聊崔胤的人設吧。

這是一個傳統的儒士,與許多儒士一樣,他把濟世報國當作理想。家族淵源,與自身才能,讓他身居高位。然而,這人很悲情,他的大半輩子是活在一個盛世中的,晚年,周帝昏暈無能,宦官亂政,才令他有恍若隔世之感。他的本性與責任使他自覺去匡正社稷,然而一則年事已高,許多問題太想當然,二則他仍舊用以往那一套來治理朝綱,便顯得有些微迂腐了。他身上有“正氣”在的,但不同于李息這種草根,他是一種脫離群衆,頗為自負的上位者的正氣,當徹悟到正是自己的過錯使得大周滅國,這種自負,也令他含恨自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