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李息斂眸, 一時沒有應答,徐匡凝知道, 他是有所顧忌, 也不催促,耐心等着。
片刻, 李息道:“好,屆時晉州西門會開。”
徐匡凝眼睛一亮, 抱拳道:“痛快, 那我們接着讨論。”
其實在李息應下他時,嚴闕是有短暫詫異的。
尤記得, 王铎闖宮, 崔胤攜他前來, 請她以公主身份抽調禦林軍, 護衛宮廷。那時的李息還穿着一席破爛的禁軍緋袍,憤世嫉俗和凜然大義矛盾地寫在臉上,遇事也會拿不定主意, 問一句:“公主,怎麽辦?”
而今再去看他,仍舊年輕的面容上,因早年際遇帶來的不平和狂傲早已消失不見, 或者說, 被隐藏得更深了,剩下的,是沉定如松。
看着他, 想到自己。
她又何嘗不是被歲月清洗掉太多痕跡,過去的嚴闕怎麽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自己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想來,她從未詢問過嚴華的想法,只是執拗地去了,因為她知道,無論何事,嚴華必會縱着自己。
可他回應的如此強烈。
仿佛早在她起意之前,就已經因為忍耐着某種感情而備受折磨。
嚴闕臉頰有些發燙,從李息身上錯開眼睛,又聽了一陣,實在無法塌下心來,坐在高高的交椅上,雙腳懸着,不自覺地晃起來,心思又飄到九霄雲外去。
李息用餘光瞥見,臉色不由一沉。
她也太端不住了。
怎麽,人一到眼前,往日做公主那副儀态都忘了嗎?他瞧着徐匡凝目不斜視,只談正事,便知這是真的心靜如水。她倒好,先意亂神迷起來。
遂咳了一聲,蹙眉道:“不願意聽就回屋去,也好過平白消磨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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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嚴闕一愣,未幾,察覺到自己的失态,點頭道:“也好,我回去幫棠兒曬書。”
徐匡凝看着眼前的兩人,本想回頭看看身後,還是忍下了,替別人問出一句:“李先生,當着客人面,不好讓姑娘家這麽下不來臺。”
李息心裏有氣,自嘴角綻開點滴哂笑,目光也寒冷幾分:“家妹年幼,我這個做兄長的再不為她把持,難免日後被人所欺,徐将軍還是別插手別人家事了。”
徐匡凝理虧,沉吟半晌,沒再接茬。
石肅心說不好,一個管妹妹,一個護媳婦,感情這還是場大戰,我還是先撤了吧。
遂找借口抽身。
不料,李息早猜到他的心思,眼皮一撩,看了過來,石肅硬着頭皮落座,幹笑兩聲,度日如年。
…
嚴闕本說給棠兒曬書,可回來後身體發懶,心裏也懶。索性偷懶也無人發現,轉了兩圈便回到屋內。
她躺在又香又軟的床上,望着淡紫色的紗幔,思緒飄得很遠。
一會兒想到華京此起彼伏的樓宇,一會是晉州城外無際的荒野,她反轉身子,将一半臉陷進軟軟的棉被中,聞着新陽的氣息,另一半留在外面,任由光芒照射。
不知不覺,竟進入了夢香。
再醒來,天光大好,日頭相較方才,又往天頂挪了一點,原來是沒睡多久。
窗扉洞開,她光着腳下地,走過去關窗。
然而才剛走出幾步,就被人拉了一把,結結實實跌進一個胸膛。
這一驚非同小可,緊接着,鼻部以下立即被那人的手遮住,她叫不出聲。
也就是下一刻,熟悉得使人心安的味道彌漫開來,不及确定,身後的人低沉開口:“是我。”
僵遲地拉下那手,嚴闕扭了扭身子,驚喜中不無疑惑:“皇兄?”
嚴華自鼻息“嗯”了一下,聲音很潮熱:“別動,讓我抱會。”
說着,嚴華将下颚放在嚴闕的肩頭,寬闊的肩背将她整個人裹了起來,嚴闕此時是個聽話的娃娃,一動不動,僅兩只漆黑明亮的大眼睛,時不時眨動一下,牽扯得睫毛,越發像飛蛾的翅膀了。
日光下,兩道影子交疊着。
半晌,嚴闕慢慢道:“你怎麽來了?”
身後的人慵懶道:“想你了,就來了。”
“可我們昨天才見過呀,”說着,轉過身來,看清他的着裝,立刻就詫異了:“原來是你!”
方才她就覺得奇怪了,為何徐匡凝來拜訪,要帶這麽多随從,原來是為了給嚴華打掩護,想來他就站在這群人的最後,沒有被人發現。
太莽撞了。
萬一有人認出嚴華,繼而便會發覺他身邊的人都是北府軍遺兵,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當消息傳到趙克用耳中,說不定會做出什麽于他不利的事情。。
許是猜到她在想什麽,嚴華的手緊了一緊,勒得她腰一陣陣發癢,忍不住低呵出聲。
自從遇見她,嚴華的一切警惕和慎重便大打折扣。
這一點,他是心知肚明,且甘之如饴的。
有風拂面,是早春的風,混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絲絲縷縷地發甜,然而嚴闕卻注意到那一張一合的窗扉,頓時紅了臉:“啊…你怎麽…”
他是跳窗來的。
嚴華挑眉,見她臉是紅的,唇瓣嬌豔,雙眼含嗔,不免心中一蕩,俯下頭來,吻了她的額頭,鼻尖,動作輕輕點點。
他偏嘴角上揚,游弋着玩味的笑,像在把玩一件稀世珍寶,一邊觀察她,一邊輕吻她。
嚴闕被他撩撥的有些惱,伸手欲推開,卻聽他忽然開口:“以後不許再那麽瞧別人。”
嚴闕納罕:“我怎麽…”
擡頭就對上他認真到極致的雙眼,裏面似乎還夾帶着不易察覺的怒意。
問發到一半,才慢慢意識到,他方才在盯着自己呢,她可不是盯了李息好一會兒?
嚴闕當然不能承認,她那時想的是什麽,此刻只能将頭伏在他胸口上,不去回答,也不看他。
嚴華氣息加重,自胸前撈起她的下巴,兩人的臉貼得極近,他沉沉問:“聽到了嗎?”
嚴闕避無可避,接下他的凝視,輕巧道:“哦。”
嚴華無奈輕嘆,似是拿她沒有辦法,伸手捋了捋她額前的劉海,這個動作,自記事起,他做了無數次,已經駕輕就熟。
正在這時,棠兒來了,站在門外小聲嘀咕着:“哎,我明明記得走時關窗了呀?”
嚴闕在他懷裏擠眉弄眼,嚴華卻忽然壞笑,手勁兒加大。
棠兒關了窗,走遠了,然而腳步聲突然停住,再響起卻是在往回走的:“別是遭賊了吧。”
嚴華倒是不好再鬧,松開手,放嚴闕到門前,她清了清沙啞的嗓子:“棠兒是我。”
“啊,姑娘回來了怎麽不出動靜?我還以為招賊了呢。”
“哪兒啊,”嚴闕心虛道,“我睡着了。”
棠兒笑道:“嗨~睡着了就睡着了呗,姑娘臉紅什麽?成吧,姑娘先睡着。”
目送棠兒出了院子,嚴闕回到屋內,見嚴華覆手而立,挑眉笑着,便氣不打一處來:“什麽時候見自己皇兄竟成了見不得人的事。”
嚴華聞言,默了默,臉色發沉,大步流星上前,将嚴闕抱了起來。
起先她心中驚惱,然而見嚴華将她抱到床上,沒繼續做什麽,反而蹲下身子,慢條斯理為她穿起鞋襪。
再看他的臉色,回憶自己方才語失,頓覺懊悔,她輕輕地試探道:“皇兄,我方才故意氣你呢,我絕不是這樣想的,你…不會生氣,對不對?”
嚴華舉眸,她臉龐遮了半張紫色紗幔,影影綽綽。
他把她的腳擱在自己膝上,穿好一只,放下去換另一只。
這個傻丫頭,竟然以為他在意旁人的看法。
反而是她,眼下的輕松會不會都是裝的。
想了片刻,擡頭見她還是可憐兮兮地望着自己,嚴華斂起鳳目,用手指劃過她腳心,嚴闕忍俊不禁,終于笑了。
“不鬧了,說正事。”
嚴華仍舊高低膝地蹲在她面前,一手随意搭在膝上,道:“明日我随軍南下,目标是趙克用的右翼,若無意外,不出半月就能回來,你等我。”
趙氏就是夢魇,嚴闕臉色白了白:“會不會有危險?”
“不會,”嚴華搖頭,“今時不同往日了。”
趙氏□□的名聲早就傳到了北境,且嚴華已經不是昔日的嚴華,他手底下的悍将無數,實力遠遠超過北府軍,嚴闕知道他此言絕不是安慰自己。
“好,”她道,“我在晉州等着你。”
…
翌日,在約定的時辰,晉州西北四門俱被打開。
徐匡凝騎馬在隊伍前列,領着浩浩湯湯的人馬自此門進,從西南門出,而後踏上陰山南麓的遠征之途。
石肅、李息、嚴闕等人,站在城頭,肅穆地目送着他們,雖然知道此次晉州僅是借道而已,但是亂世當前,是絕生不出置身事外感覺的,其間沉重與亢奮,較之徐匡凝,不見得少。
嚴闕凝視着隊伍末尾的玄頂馬車,眼睛一眨不眨。
一切仿如昨日,她披着火紅的祭祀朝服,登上箭樓,在黑壓壓的人群裏找尋嚴華的銀白铠甲,他說過會回來,便一定會回來。
恍惚間,馬車的窗簾動了動,露出一個男人棱角分明的側臉,許是感知到她的存在,沉默中,他深深地朝這邊看來。
作者:嚴華下章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