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嚴華鼻息炙熱, 喉頭滾動,須臾的僵滞之後, 有什麽開始複蘇了, 他伸出手來攬住她的腰身。
認真地,仿佛過了今日就沒有明日地, 回吻着她。
半晌,二人才稍稍平靜下來, 嚴闕仰起頭看他, 四目相對,竟然從嚴華眸中察覺到些微慌亂與自責。
她貪婪地吮吸着他衣襟裏的沉木香。
“皇兄, 你怕嗎?”她問。
怕不怕世人的指責, 親朋的唾棄, 怕不怕衆叛親離, 以及衆叛親離之後,仍要固執地走完選擇的路。
嚴闕下巴擱在嚴華的胸膛,這樣微揚起頭, 他能從她褐色的瞳孔裏看到自己的整個倒影。
他沒有立刻回答,凝視良久,沙啞開口:“你确定?”
比起世人的想法,他只關心, 嚴闕怎麽想。
一時的沖動?錯将親情當作喜歡?亦或是僅僅對于兄長的依戀。
嚴闕沒有哪怕片刻猶豫, 眼睛一眨也不眨道:“我确定。”
天知道,等得這句肯定,他等了多久。
嚴華眸色深沉, 是她從未見過的樣子,然而無暇想那麽許多,下一刻,他整個人便覆了上來。
比剛才吻得更加炙熱瘋狂。
嚴闕在他掌中漸漸喘不過氣來,雙頰緋紅,旋即被他抱起,大步向床榻走去。
輿圖之上,尚自雪飄,輿圖之後,卻是春光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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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之後,她已沉沉睡去,嚴華望了一眼轉暗的天色,披起大氅,起身燃了燈,待帳內升起朦朦胧胧的光暈,才複又回到她的身旁。
看着熟睡的嚴闕,他無聲一笑。
小姑娘悄然長大了,不僅變得勇敢,還學會主動管他要東西。
前世這麽多波折,終未能使她坦然接受的東西,這一世,卻無聲無息地被化解了。
有這麽一瞬,嚴華覺得眼前一切不甚現實,仿若在夢境之中。
徐匡凝來到帳外時,嚴闕已經蘇醒了,嚴華輕輕點着她的額頭:“再睡會,我去去就回。”
嚴闕微微點頭,他笑了一下,走出帳外。
徐匡凝站在滾圓的月亮下,見嚴華走近,伸手向他做出息聲的動作,他會意,與嚴華并肩走出一段距離後,徐徐道:“我早說過,交給霍修,一點問題也沒有。”
霍修與西域,那是世仇,此次沒了朝廷束縛,愈發有的放矢,龜茲諸國眼見天降奇兵,還未弄清楚來龍去脈,已經被霍修攻了王庭。
嚴華面無表情,淡道:“與東邊的聯系,查清了嗎?”
徐匡凝道:“還沒有切實的證據,倒是在龜茲國王身邊發現一女子,霍修瞧着眼熟,拿來一問,是當年萬貴妃身邊的,這就對上了。”
萬家随趙氏東遷,早就有傳聞倒戈了,安插一個下人去西域,給國君吹枕邊風,再借西域之手,解決自己的敵人,這套路再常見不過。
這麽說,趙克用有可能前世就在與龜茲勾結,倒是被忽略了。
嚴華背着月亮轉身,深邃的五官暗了一暗,他道:“人別殺盡,帶回來。”
也就是這麽一會兒功夫,嚴闕已經穿戴整齊,遙遙一望,舉步向這裏走來。
徐匡凝見她從嚴華帳中自由出入,又是夜色深沉,便已猜到些許,但不甚确認,直見嚴華極坦蕩地朝她伸出手,嚴闕也順從地把手交上,這才知道一切不假,當即腦子就暈了一下,低下頭來。
“皇兄,我要回去了,不然石城主他們要着急了。”
嚴華看着她,溫和道:“我讓人送你。”
“不用,”嚴闕笑道,“這樣反而讓人生疑,我自己走就行。”
“徐将軍,再會。”
路過徐匡凝時,她停下來說,然而徐匡凝将身子壓得更低,恨不得鑽進地縫,發現這麽大秘密,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滅口…
晉州城仍然是那副老樣子,風雨飄搖的山河湖海面前,維持着內裏的祥和,是一種不可置信的風平浪靜。
當然這并不意味着它超然物外。
源于糧稅、田租的諸多煩惱,同樣瑣碎地彌漫在老百姓生活中。
流民的問題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解決。
晉州百姓到底沒空去做觀音菩薩,時日一久,矛盾也就出現了。
“憑什麽我們承擔苛捐雜稅,讓這些人坐享其成?我只問你,晉州是我們的晉州,還是他們的?”
這樣的問題,石肅一天要解釋許多次,但話是一塵不變的:“大爺您放心,銀子都是我和先生出的,沒有動用老百姓一分。”
“真的嗎?我不信?你們信嗎?”
老人身邊的婦人扯了扯他衣襟:“當家的,城主從來沒有騙過咱們,信他一回吧。”
老人頓了頓,又道:“你們的銀子總有花完的一天,到那時錢從哪來?還不是管我們老百姓要?”
石肅回答不出,只能寄希望于這天下太平得快一點。
“又出去?”李息看着嚴闕,眉頭不由輕輕蹙了起來。
這些日子,她常常去軍營拜訪,一待便是許久,問她所為何事,只道去看看徐将軍,李息說不出哪裏怪怪,只覺得太頻繁了些?
嚴闕點了點頭,說會回來用晚膳,而後輕快地離開了,似乎心情也很好?
李息一直若有所思望着她的背影,以至于石肅踱步到身旁,也沒發覺。
“先生如果不放心,我派幾個人跟便是。”
李息一拂袖,面色冰冷:“不用,去了這麽多次,你見她少了一根頭發?”
石肅聞言,又看他樣子,不禁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表示理解:“孩子長大了,你這個做長輩的也該想開些,總有這麽一天的。”
說着,便覺有道淩厲幽怨的眼風掃來,李息垂下眼簾,扭頭便走。
走出兩步又停了下來,暗嘲自己這是生哪門子氣,又不是人家真的兄長。
說好聽點,她是公主,他是臣子,一個有心複國,出于使命,他有追随之責,想名垂青史呢,左不過在“追随”前頭再加上“誓死”二字,也圓了他的出仕之心。
可若是小公主中途變卦,想開了,往後游樂江湖,他也絕無束縛之理,到時候一拍兩散,他還樂得自在。
只是,在內心深處,他私以為,在晉州城這樣過完後半生,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樣想着,他平靜許多,坦然許多,回看過去幾天的自己,實在迷失心智得不成樣子。
嚴闕果在晚膳時分回來了,一踏進院子,就聽到了熱情的召喚:“嚴姑娘回來了?快來,有好吃的粽子。”
棠兒立刻添上碗筷,她挨着李息入座,對石肅笑道:“棠兒手藝太好,每次都能把你引來。”
“這話不假,我以前也沒看出這丫頭哪裏出彩,怎麽人一到你手裏,堪比禦膳房大廚了呢?”
嚴闕沖棠兒嘻嘻一笑:“棠兒可是比宮裏廚子強呢。”
“你又知道,你是公主麽?”
兩人肆意說笑,李息一言不發,面沉如水,靜靜地吃完了一顆粽子,又飲了小半盞茶,便不再動筷了。
嚴闕忽想起什麽,一擡頭道:“棠兒,粽子還有嗎?”
“有,姑娘要多少,我去廚房取,只是這東西不宜吃太多,會膩。”
“不是我吃,”嚴闕道,“我想帶幾個,明日送到軍中。”
話音剛落,只見李息驟然起身,沉聲說:“我吃好了,你們繼續。”
他平日是極穩重的,雖則對外人而言,他是兄長,但私自卻極其固執地守着君臣禮節,有時候嚴闕都覺得好笑,多此一舉。
然而眼下,他起身前手有意無意地一拍桌子,俨然一家之主,饒是石肅也吓了一跳。
嚴闕貝齒輕輕咬住下唇,小聲道:“吃飯別說話,我兄長生氣了。”
在說這句時,實是有意令李息聽到的,這樣無論何事,他氣也能消些。
可結果背道而馳。
李息不知怎地,聞言反倒冷冷一哼。
一頓飯,吃得戰戰兢兢。
嚴闕覺得,李息的心情就好比這晉州的天氣,變得極快,翌日清晨再見面,她試探性喚了他一聲,他卻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與她談論戰局與部署,冷靜穩重。
長使自外面走來,略略施禮,才道:“先生,姑娘,徐将軍在外面候着,城主讓我來請。”
李息此人,慣是理智的。
因而當聽到徐匡凝來了時,雖然心中本能地泛起些微不喜,也還是平靜地說:“讓他們稍等。”
而後,進屋換了一身衣服,束起玉帶與發冠。
徐匡凝代表着整個無名軍,他則代表了整個晉州城,他不能不嚴肅以待,縱使戰亂時分,仍舊維持分寸,如此,才能得到對方的尊重。
無論是敵人還是夥伴。
他與嚴闕一前一後到了前堂,石肅往這邊看來,徐匡凝則大步起身。
“李先生,嚴姑娘。”
李息颔首:“坐。”
對方沒有寒暄,順勢拉了李息一起,兩個男子心照不宣。
不及坐穩,徐匡凝道:“我來,還是為借道之事,眼下時候到了。”
李息思維敏捷,眉峰微挑:“看來是阻礙都除盡了?”
“是的。”徐匡凝不做隐瞞。
“何時上路?”
“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