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睡美人
木大一只手牽住古月,一只手輕輕那麽一揮,路兩邊的蔥茏樹木就讓開了一條道,紅磚漫地,磚縫裏居然長出了五顏六色的花,一瞬間奪去所有人/鬼的目光。
瞧這萬物複蘇的景象,若非外頭的老天還飄大雪,真以為春天來了。
古月的目光轉向“木大”:主仆四人一路同行來到巫宗,按理說對他還挺了解的,這貨之前因為吞噬了衆多小鬼卻沒消化幹淨,導致有多張鬼面殘留,時不時變幻一張,也習慣了。
但眼下又有點說不準了。
從來沒聽過換張臉能把修為瞬間提升一大截的,如果原來是強大,那麽如今就是高深莫測,古月加上木二木四都打不過他。
這不像是換了張臉,而是讓一只大鬼奪舍了吧。
因為“木大”身上有熟悉的味道,古月想了想,就決定跟從心裏的感覺,給予他信任。目前來看,這張鬼臉并無任何傷害她的企圖,加上他對阆山陣了若指掌,一路上破陣跟撥開雲霧似的,真心在幫忙,古月特別舒心。
夜色深沉,小道上空挂上姣白月亮,還有幾天就要圓了的樣子。古月心底嘀咕:“真想不透大雪紛飛的時節哪來的月亮。”
午夜時刻,百鬼□□,可還沒游蕩到跟前,就慘叫着遠遁而去,仿佛遭遇了一個極其恐怖的存在。
古月:“…………”這回可不怪她啊,召陰令動也沒動一下。
既然不是召陰令,那就是有其人,吓唬到小鬼了。
她扭頭看“木大”。
就憑這點,就可以将“木大是族長”的想法驅逐出境。“木大”所過之處,小鬼紛紛奔逃,族長可沒有那麽霸道,他是個愛民如子的統治者,小鬼見了他都很恭敬和崇拜的。
她當然不知道,地府的鬼之所以沒見了族長就跑,是因為吓着吓着就習慣了!
走了一個時辰,三只鬼不會累,但古月身無修為,堅持不下去了。“木大”停下,對木二和木四淡淡道:“歇一歇,明日繼續趕路。”
木二木四本能地點頭,木四放下行李,取出一張毛毯走來,還沒鋪呢,就被“木大”截過去,親自把毛毯鋪在地面,讓古月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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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月坐上毯子,頭一歪就要睡倒,為了趕路到巫宗,她多少日沒有睡個好覺了。
委實把木二木四吓得不輕,手還沒伸過去,古月就被木大接了,抱在懷抱裏輕輕搖晃,動作熟練,跟哄自家小孩似的。
古月适應良好,還翻了個身,仿佛置身于心愛的吊床裏,她蕩啊蕩,蕩啊蕩,好開心啊!
“木大”神色寵溺,無奈地給她添了條毯子。
這副場景十分熟悉。木二和木四不約而同地想起鬼迷蹤外的那晚,大王抱着小主子睡覺,那即便隔着黑霧都迫人的氣勢…………
再瞧瞧木大那一半木頭一半人形的傀儡身,瞬間驚悚了。
“咳……”木四忍不住了,上前一步苦口婆心地勸:“老大,天涯何處無芳草,何況主子年紀小,你就算好幼齒,也別打主子的主意啊,小心大王揍你。”
說的話夠直白了,身為朋友,實在不忍心看着老大一錯再錯。
木二也過來,說得更直白,道:“這麽做不對。”依照大王對小主子的寵愛,一旦知道老大偷偷逾矩,肯定沒好下場。
“木大”垂下眼睑,動作依然不變,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三只鬼裏就數木大的軀殼最醜,此刻卻透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尊貴喊,明明在哄小孩,姿态依然有規正的優雅風範。
看得連鬼都怕怕的。
再怕也要勸。木四又道:“老大啊,我——唔唔唔!”
“木大”眼光都沒掃一下,竟然直接把木四禁言了!
這是何等恐怖的修為!
木二張了張嘴,意識到不對勁,木大是他們的兄弟,無論怎麽樣都不會這般冷漠,一點兒都沒把他們放在眼裏。準确來說,現在除了小主子,誰都不在他的眼裏。
“你究竟是——”誰?
“木大”靜默片刻,道:“別吵到她睡覺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竟壓制得兩鬼動彈不得。
突然想到什麽,木二木四眼睛突然大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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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月一覺好眠,休息完後,繼續闖阆山陣。
說是闖陣,其實就是把小手給“木大”牽着,跟着走就行了,跟平時趕路差不多,而且累了還能爬到“木大”身上,別提多輕松了。
如此走了兩日功夫,一行人/鬼終于抵達最後一關,他們鑽進一個山洞,其中黑黢黢的,內藏乾坤。
聽“木大”說,這裏有個沉睡了百年的人,喚醒他就能通關。
古月摸着下巴感慨:“沉睡一百年,這人可真能睡啊。不過老大,咱們這樣吵醒人家,太欺負人了吧?”
話是這麽說,但這關注點是不是歪了啊,最擔心的難道不是如何喚醒睡神?
“木大”沉默片刻,解釋道:“別擔心,他快醒了。”
古月心領神會,點點頭道:“那就不跟他客氣了。這睡神你認識嗎?”
“木大”道:“嗯,很熟悉。”
古月聞言甩開“木大”的手,快步朝前走一步,歡喜地道:“原來是老大的熟人,走走走,趕快去跟他打個招呼!”
此處小鬼尤其多,見了“木大”後依然四散,古月嫌山洞暗,抓來幾只鬼當火團使用,黑黢黢地也照不了多遠。
不小心絆一腳,一屁股蹲在地上,坐在一塊圓溜溜的硬東西上,隔得生疼。撿起一瞧,又摸上幾把:潔白光亮,質感順滑。
是顆白森森的骷髅!
繼續走着,不遠處有棵樹影,古月摸過去,湊近一看,樹枝上懸挂一串腦袋,皮肉已經風幹。
古月別開眼:“老大,巫修在這裏練邪功嗎,需要人頭的那種?”太兇殘了!
“木大”淡淡道:“不。這些是該死之人。”
不是邪功便好,“咱們什麽時候才能到啊?”
越往前走越陰森,樹上的人臉表情愈怪異。到了最後,異常猙獰的模樣看得木二木四牙齒發顫。
古月道:“我給你們唱歌吧,聽會兒歌就不怕了。”
木二木四哆嗦着點頭,聽點歌也好。
古月于是挑了一首歌,這歌當初還是一個女鬼唱給她聽的。歌聲裏充滿了歡快的語調,初初一聽,悅耳得很,曲詞的大意是:
一個姑娘與一個男子十分相愛,及笄的前一夜,将身子給了他,就在她獻身的第二日,被情郎抛棄了。苦苦挽留,絲毫無用,情郎才殘忍地告訴她真相:
原來,這不過是一群纨绔間的游戲;
原來,他早已與另一個女子定親。
姑娘從此性情大變,白日把自己關在閨房,夜裏化濃濃的妝,她沉默寡言,刀子一刀刀刻在臂上、手心,沾血寫下曾經的盟言。刻完後,詭異地笑了。
後來,姑娘懷孕了,爹娘逼問孩子是誰的。姑娘面無表情地進入閨房,剪一塊紅布做衣裳。
翌日爹娘撞開閨房,一眼瞧見,眼神空洞、嘴角噙笑、身穿鮮紅嫁衣的姑娘…………
古大師親自演唱,大家都支起耳朵聽,卻越聽越驚悚了,一曲還不到一半,木四站都站不住,吓飄了!
木二提心吊膽:“你的歌跟誰學的?”
“木大”:“怨婦和女鬼。”
古月點頭,驚訝地道:“你怎麽知道的?”
“木大”:“猜的。”
古月笑眯眯地道:“猜得對,這就是那個女鬼編寫的歌,剛譜完曲就唱給我聽,唱了一遍一遍,我都學會了。哈哈,很好聽吧?”
“木大”沉默許久,緩緩地、艱難地點頭:“好聽。”
一行人/鬼終于摸到石門了,古月捧着鬼火觀察,還沒看出個子醜寅卯來,“木大”右手放在石門上,輕輕一推,開了。
古月摸着石門下巴都掉了:這門得有七尺厚吧?木大這力氣了不起啊!
踏進石門,裏面是一間簡樸的卧房。房間內陳設簡簡單單,一張桌、一把椅,一尊镂空的瑞獸香爐。
古月一眼就望見了最裏側,那張雕鶴畫竹的黃花梨木床。
……床上有人。
“木大”:“去喚醒他,過最後一關。”
“如何喚醒他呢?”古月一回頭,就見木大重新捧起他的小木碗,笑嘻嘻地搖頭,“我不知道啊。”
得,又變臉了。
古月嘆息,算了算了,老大也辛苦了,剩下的事交給她吧。走到床邊,看清了床上睡神的容顏。
室內一捧鬼火幽幽地照亮這方寸地方,雲蒸霧罩的輕薄紗被中,這個男子雙眸緊閉,面容淡漠平靜,眉長入鬓,嘴唇極薄,整個輪廓是極盡俊美和儒雅的。
古月捧着臉深深凝視,癡迷地感嘆一句:“好美。”
好美,一種言語表達不上來的美,任何溢美之詞都失效的美。
一瞬間,古大師想給他雕刻木頭,想給他講故事,把所有的傀儡送給他,寶貝都交給他,想聽他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