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眨眼之間就涼下來了。
每年到了十一月末的時候,是一年之中溫度降得最快的時候,好像前幾天還穿着T恤套個外套就能出門招搖過市,不過幾場秋雨幾次起風,人就不得不對冷空氣徹底服輸,乖乖從衣櫃裏找出去年過冬的毛衣和秋褲麻利套上來抵禦寒冬。
一轉眼顧彥已經住進喻滄州家快一個月,喻滄州的心态從最開始的“不過就是多了一個室友”慢慢變化到“這室友幹起活來好像還挺靠譜”再到“雖然新室友做的菜式我都沒有吃過但是為什麽無論他做什麽都很好吃”,不知不覺中已經徹底習慣了顧彥作為新室友的存在。
天氣寒冷的時候,他從超市裏買回兩包辛拉面,蝦幹和金針菇一起下了,面條快要撈上來之前往裏扔一片cheese再打個雞蛋,在一陣濃濃的芝士香味中咬開還是液體的雞蛋,心裏騰起一種俗世的幸福。
下雨天的時候,兩個人吃完午飯各自回房間去睡個午覺,醒來正對着空白的牆壁發呆,他突然敲了門進來,遞過來一杯香蕉牛油果牛奶,順滑綿密的口感搭配窗外敲打有序的雨聲,一向文藝細胞都被狗吃了的喻滄州突然也能附庸文雅一下感受一下古人“閑窗聽雨”的意境。
再冷一些的時候,即使抗凍如喻滄州,人從外面進到屋裏的那一刻也還是會忍不住跺着腳打着哆嗦,他突然走過來說今天買了火鍋底料,肉片山藥粉絲豆腐泡熱熱鬧鬧地下了一鍋,一人手握一聽啤酒,咬着剛剛從鍋裏出爐的玉米饅頭,喻滄州突然就能理解為什麽網友們會把“一個人吃火鍋”這種事列為孤獨指數五顆星,因為兩個人吃火鍋實在是窩心許多,好似連家裏普通如常的氛圍都變得溫馨起來。
因為顧彥介入他的生活的方式不僅算不上突兀,還讓人覺得異常舒心,喻滄州幾乎連“适應時間”都不需要就迅速接受了這樣一個室友的存在。
當然,兩個人也有生活方式不一致的地方。比如,顧彥喜歡在健身房裏健身,而喻滄州則更喜歡在小區裏跑步逗狗(撩大媽嫌)。顧彥每天早上一到六點半就準時起床健身,而早上六點半以後正好是喻滄州的黃金睡覺時間——按照他的理論,越接近起床時間的時間,越是睡覺的黃金時間。顧彥看見散落在沙發上的衣物就喜歡順手疊起來,這一習慣使得喻滄州随手扔衣物的習慣變得不再那麽的“自然舒适”……這些都是兩個人相處之中需要磨合的地方,不過因為有了前面那些優點,喻滄州非常大度地忽略掉了這些兩個人生活方式上的相異之處。
這天喻滄州和顧彥一起悠哉悠哉地出了門,溜達了一圈到了局裏,卻沒有第一時間往自己辦公室裏走。
“你先去辦公室,我還有點事,待會再回。”臨進樓前,喻滄州吩咐顧彥道。顧彥點點頭,沒有多問什麽就徑直往辦公室的方向去了。喻滄州則在進了局裏大門以後,腳步拐了個彎,就去到了關鴻傑的辦公室。
關鴻傑是局裏負責數據庫管理這一塊的,平日裏如果有失蹤案件的報案,不管有沒有立案,關鴻傑都會把失蹤人員的信息輸入到失蹤人員庫,然後全省乃至全國公安機關會進行比對,方便找到失蹤人員。此時喻滄州去到關鴻傑的辦公室,還沒進去先懶懶地敲了敲個門。
關鴻傑是個四十多歲的老警員了,少年白,明明還沒到年紀,頭發已經大片大片的黃色了。喻滄州敲門時,關鴻傑正一頭埋在電腦前不知道在打些什麽,頭也不擡地道:“進來。”
喻滄州走進去道:“老關。”
關鴻傑一擡頭看見喻滄州:“喲滄州,是你啊,又來問那個孩子的下落了?”
“嗯。”喻滄州懶懶地應了一聲。
“老地方,”關鴻傑朝辦公室裏的另一臺臺式機努了努嘴,“用那臺電腦自己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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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滄州道:“多謝了。”
關鴻傑擺手一笑:“嗨,跟我客氣什麽。”
喻滄州走到關鴻傑示意的臺式機前坐下,登入賬號,進入數據庫。關鴻傑埋頭打了一會兒字,不知想到什麽,又擡起頭來說道,“你說你也是的,這都多少年了,還在找那個孩子。平均每半年來一次,來了就要看失蹤案件的立案,你怎麽不想想,既然你找了這麽久了也找不到,說不定那孩子早都已經不在了呢。”
“那也得找啊,”喻滄州點着手下的鼠标,一邊正色盯着眼前的屏幕一邊回應道,“誰叫人是在我手上丢的呢?父母都不在了,既然落到了我手裏,我就得對他負責。”
喻滄州找了一會兒,沒有發現自己想要的信息,就退出賬號鎖了屏。
關鴻傑眼見喻滄州站了起來:“找完了?沒有找到?”
喻滄州點點頭:“嗯。”
關鴻傑聞言笑了起來,他一笑,眼角就有些溫和的皺紋,笑容裏有慨嘆的意思,“你說說你,姓名年齡一個不知道,沒有照片,就知道一個以前的住址和性別,大致記得長相,這找起來還不是大海撈針啊?有可能去到了別的城市被人撿到領養了,也有可能早都已經不在這世上了,都有可能。不過無論是哪種可能,你要找到都不會太輕易,滄州,聽我一句勸,別浪費時間在這個案子上了。”
“時間麽,怎麽過不都是要流逝的,哪裏有浪費一說。”喻滄州勾唇一笑,“老關,謝了,我們下次見。”
喻滄州說完,就轉身往外走去,只留下關鴻傑在電腦前似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喻滄州出了門,就往辦公室的方向走,臨回到辦公室還有幾步路,正好看見蘇小小風風火火地從辦公室走出來。這段時間因為沒啥案子,大家的工作內容基本就是整理舊案子的材料還有一些配合上面的行政工作,眼見蘇小小走路跟生風一樣,喻滄州一把攔住了她:“去哪裏?”
“去章姐辦公室。”蘇小小停了下來,她其實也才入職兩年,業務上雖然熟悉了,但心态上仍舊是新人的樣子,此時,她的眼裏放着光,一張藏不住啥信息的臉上透着不可抑制的激動,“喻隊,聽說了嗎?今年局裏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想讓大家放松放松,說是要給大家整個新年晚會。”
喻滄州聞言竟然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他皺了皺眉,兩道濃濃的劍眉通過眉心的皺紋連成一道,開口道,“什麽鬼?”
“新年晚會。”蘇小小向他确認,“是不是不敢相信?我也不敢相信來着,但是章姐的郵件都下來了,說是讓每個辦公室給準備個節目,到時候要上臺表演。”
蘇小小說到這裏突然有些發愁,“唉你說咱辦公室能出個啥啊,這一群群不是高冷就是歪瓜裂……看上去也都不帶啥才藝的,哦我不是那個意思喻隊你別這麽看着我……聊正事聊正事,你說說看,我們辦公室出個啥節目?”
“不知道。”喻滄州插着兜事不關己神色冷漠道,“反正沒我的事,你們幾個小年輕拾掇去吧。随便整個就行了,不用擔心給我丢臉,我沒有那種東西。”
喻“不要臉”大言不慚地發了話,蘇小小突然覺得這不要臉的男人一點也不能理解自己緊張中帶着激動、激動着又帶着濃濃的責任感的心情,跟他說話簡直就是對牛彈琴。蘇小小做了個無語的表情,抱着筆記本就要離開,臨行前突然想起什麽,又剎住腳步:“哦對了,喻隊,顧彥那小孩快過生日了,你知道嗎?”
喻滄州原本還沉浸在“新年晚會彙演節目”這種無聊的話題氛圍裏,渾身上下都透露着冷漠,聽到這句遽然擡起頭來:“什麽時候?”
“就在新年晚會後一天,1月23號,”蘇小小道,“那天不上班,如果打算過的話,肯定不能在辦公室過,我捉摸着要是沒事的話,要不要把大家拉出來一起吃個飯吃點生日蛋糕啥的,最重要的,你是人家隊長兼室友,你肯定不能沒有啥表示吧,畢竟人家剛來隊裏,你得讓人家感受到點隊裏的溫暖。”
喻滄州點點頭:“行,我知道了。”
喻滄州回到辦公室,路過顧彥的辦公桌旁邊的時候,顧彥正拿着筆在一個筆記本上不知道寫着什麽。喻滄州沒有刻意停頓,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
蘇小小剛剛在走廊上和他提了一嘴顧彥生日的事情,喻滄州突然就想到那天在A大遇見的顧彥的父親,顧彥的父親穿得破破爛爛向他要錢,顧彥卻說自己不認識他。
這種事換個人來看或許會覺得顧彥沒有良心,不過此時旁觀的人是喻滄州,他幹刑偵幹多了,見多了喪心病狂的父母,反而沒有那種“生而為人一定要原諒父母的不完美”的聖母心。人心都是肉長的,自己的心裏會有一把秤,誰對你好誰對你不好,是自己的感受說了算。喻滄州想着那天顧彥對他父親的冷淡,所以顧彥是和母親一起長大的嗎?
喻滄州發現自己思維又聯想到十二年前的那個小孩了,那天早上,他原本是要将小孩送回麻紡廠去的,但誰知中途接了個電話家裏發生了那樣的事,他只好帶着小孩一起奔赴現場……等到他忙完了家裏的事,收拾好心情依稀想起自己身邊還應該有個小孩子的時候,小孩子早都已經不知道去哪了。
他後來去麻紡廠找過小孩的父親,結果因為時間隔得太遠,小孩的父親也搬走不知所蹤了,據院子裏的人說,孩子沒有找回來……知道小孩走丢的當時,喻滄州想到小孩身上的青痕,不知道他到底是回了家好還是沒有回好……
辦公室內,喻滄州意識到自己由顧彥聯想到小孩,搖了搖頭,他是把對當初那個小孩走失的愧疚和挂念移情到了顧彥身上嗎?這可不好。
下了班,喻滄州騙顧彥說自己還有點事讓他先回家,自己則偷偷去到了家附近的烏溪超市。烏溪超市是一家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的超市,說它大吧,它又确實不能和銷品茂那種大商城比,說它小吧,它又有三層樓。
烏溪超市一貫裝扮得很喜慶,站在裝扮的紅紅火火的超市裏,四周都是提着錢袋下午待家裏沒事所以來超市逛一逛的老太太,喻滄州有一瞬間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裏。
撥了撥頭上的幾縷頭發,喻滄州轉身大步流星地往超市門口走,臨走到超市門口又頓住。想轉身回超市,也想直接邁步離開,究竟是送還是不送顧彥生日禮物,這實在是一個問題。
“唉算了,還是送吧。”
糾結良久,喻滄州還是轉身回了烏溪超市。十分鐘以後,他提着一個購物袋從烏溪超市裏出來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老實說,喻滄州覺得自己提着一個即将送給顧彥的禮物還是有點傻叉的。
假如顧彥只是他的新入職的一個隊友,那麽他送他生日禮物無可厚非,無非就是作為隊友的身份關心一下隊友,可是他倆偏偏又住在一起,在這種情況下,送生日禮物莫名就多出了一份親密的感覺。喻滄州慣來不是會做出這種舉動的人,但他也說不清為什麽,知道了顧彥的父親的事情以後,他就忍不住想對他好一點。
“啊算了,不糾結了,直接送,今天回家就送,糾結個屁!”
樓下,喻滄州給自己打足了氣就大步流星地上樓。開門進了屋,顧彥已經先到家了,廚房裏有抽油煙機的聲音,顧彥圍着個圍裙手裏拿着鍋鏟從廚房裏出來,看到剛剛進門的喻滄州和他手裏提着的帶着“烏溪超市”的購物袋,微微一笑道:“你去了烏溪超市啊,買的什麽?”
喻滄州看着顧彥幹淨的眼睛,顧彥今天穿着一件墨綠色菱格紋的毛衣,人顯得特別斯文,喻滄州想了想購物袋裏的濃濃土味的黑色羽絨服,心裏一慫,突然就沒了在樓下的氣勢。
“沒什麽,超市買了套被子,半夜覺得冷。”喻滄州随口敷衍道。
顧彥聞言臉上露出狐疑的神色,但狐疑也只是轉瞬即逝,随後顧彥就拿着鍋鏟又回到廚房裏去了,喻滄州看着顧彥穿着圍裙往廚房走的畫面莫名覺得這場景有些賢妻良母,但想到他是男的,又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低頭又看到自己手裏的購物袋,沒忍住罵了自己一句。
“有什麽不對的是你自己吧,叫你買,買買買,買了又不好意思送!”
局裏要舉辦新年晚會,喻滄州說是不參加,然而蘇小小愣是給他報了個團體詩朗誦的名,喻滄州在辦公室裏兇神惡煞地截住蘇小小,問他怎麽居然還有節目。
蘇小小居然理直氣壯的:“名不是我給報的,是章姐給報的。局裏難得辦一年新年晚會,這種時候喻隊你需要拿出集體榮譽感來,我們辦公室的節目可以不從你這裏出,但是局裏團體詩朗誦是個大節目,你必須得參與一下。”
喻滄州冷笑道:“敢情把鍋推給章姐就對了。”
蘇小小:“不信你去問章姐!”
喻滄州原本以為詩朗誦什麽的,他這種個高的排後排随便照着詩稿對個嘴型就完事了,沒想到訓練他們詩朗誦的老師特地把喻滄州挑出來,和另一個男同事、兩個女同事組成了領讀小組,喻滄州眼前一黑,當場就要推脫,“不不不,老師,這我不适合,您看我念得這麽差,您還是把我放在後排,讓我跟着對個嘴型湊個人數吧。”
帶領他們訓練詩朗誦的老師是個快六十多歲的老太太,性格有些嚴厲,精氣神特別足,聽見喻滄州推脫的當時,她臉色一冷,當場就教訓了起來喻滄州,“你這個小夥子怎麽這麽沒有上進心,讓你來領讀是看重你,覺得你合适。你既然覺得自己念得差,你就應該勤加練習,早日達到優秀的水平,文征明九十歲的時候還孜孜不倦練習書法,莫奈得了眼疾以後還把自己關在畫室裏日日練習,你一個正值壯年的小夥子,是缺胳膊還是少腿了,這麽沒有上進心?”
老太太教訓喻滄州的時候,訓練室裏面還各種人和人說話的聲音,等到老太太教訓完了,訓練室裏安靜得落針可聞。幾十號人一起看着刑偵大隊的喻滄州被老太太訓的臊眉耷眼的。
于是乎,就這樣,喻滄州不僅在新年晚會中準備了一個節目,還陰差陽錯的成為了領讀。
因為是領讀,需要更多的時間單獨訓練,喻滄州每日下班以後就馬不停蹄地往訓練室趕,時間蹭蹭蹭過得飛快。
新年晚會很快就到了。